然后,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只感觉脚下一软,微微踉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向着悬崖深处落去。万丈深渊下面是浓浓的雾,如同沉闷的乌云翻涌不休,就只见一袭青衣飘飘渺渺,宛如风中的一尾飘尘,很快就被浩渺无际的云海淹没,再也见不到影子。
而他的纯钧宝剑,则掉在了悬崖边上。那个穿斗篷的人走过去,拾起那把剑,月色返照在剑身之上,腾起一层寒光,夜露无声地凝结在剑锋之上,仿佛这极具灵性的神剑在为主人的离开而落泪。
一只粗粝的手从斗篷中伸了出来,拭去了宝剑上的露水,仰天长笑:“哈哈哈……纯钧宝剑,还是落在了我的手里。”笑声凄厉阴枭,惊起林间飞鸟。
汗血宝马带着懿贞快速向前飞奔,懿贞怀中抱着晴儿,心却跳得厉害。忽然,她的心没来由地疼痛了一下,与此同时,汗血宝马陡然停住,静止不前。一人一马静立在风中,夜风吹起懿贞宛如云织的漆黑长发,她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一丝血色也无,一种不安和惶恐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爬满了她全身,刺痛着她脆弱而敏感的神经。
“皓杰……皓杰……”懿贞只是默默念着陆皓杰的名字,怔怔出神。忽然,凌空扑下几个阴影,均是黑衣裹身,然而却身段苗条,看上去应该是一群女子。
懿贞抱紧了晴儿,冷冷地注视着来人,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偷袭我和皓杰。”
其中一个黑衣女子上前一步道:“妖女,你爹英亲王残杀了不少江湖好汉,你的姘头又妄想窃取各派武林秘籍、剑荡江湖,陆皓杰自负狂妄,败了不少武林豪杰,便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妄图颠覆武林、唯他独尊,哼,这等贼子,他死得也不冤枉。”
懿贞的身体猛然一颤,厉声道:“你胡说,皓杰他不会死,他答应过我,会来找我。”
那蒙面女子长笑一声,道:“哈,真是个傻瓜,在我们的全力围攻之下,他哪还会有生还的机会。既然你这妖女对那贼子如此痴心,好,今日我们便把你也送过去,好让你们二人在地府做一对鬼鸳鸯。”
蒙面女子长袖一挥,手里已多出一口长剑,她足尖点滴,腾身而起,挥剑向着懿贞砍了过去。换作平时,懿贞轻易便可躲过这一剑,然而此刻她的琵琶骨被锁,武功无法施展,但好在她灵巧无比,侧一翻身跳下马去,那一剑便因此刺空。
蒙面女子目光一紧,瞄到了懿贞怀中的女婴,那女婴因方才的惊变,此刻正在嗷嗷哭泣。蒙面女子左手倏然一抖,一条白绫脱手飞出,灵蛇般向着晴儿缠了过去。
懿贞刚刚落马,身子微一踉跄,未及站稳,猛见一条白绫袭来,速度之快,如风吹柳絮,瞬间即至,懿贞腾出一只手想要拽住那条白绫,然而白绫之上蓄满了充沛的真力,她的手刚一碰到便觉发麻,给挡了回来,趁着这一空挡,白绫灵巧地缠上了晴儿,将她凌空托了起来。
懿贞只觉得一颗心如坠冰窟,她突然伸手去抓,可却什么也没抓到,晴儿就被那条白绫给缠住,高高举起。
蒙面女子冷冷地道:“妖女的女儿,将来也一定是一个小妖女,与其她将来像她爹娘一样为祸江湖,莫不如现在早早铲除,永绝后患。”
说罢她将白绫猛然向后一扬,白绫顿时松开,晴儿就如同一个布娃娃一般被甩了出去,很快便被远处苍茫的夜色吞没,再也看不到了。
“不!”懿贞看着被消失在夜色深处的晴儿,脑中忽然一片空白,那一刻,天地仿佛突然倒转过来,她呆立在原地,双目血红。
蒙面女子看准时机,挥剑疾刺而来,剑尖寒芒闪烁,光华吞吐,直取懿贞的心口。然而懿贞却仿佛一个被抽空灵魂的木偶,眼神穿过了蒙面女子,呆呆地看着远方的夜色。
就在宝剑即将刺进懿贞心口的那一瞬间,又有一口剑从虚空之中横亘开来,将蒙面女子的剑卸将下去。那口剑上真力庞沛,远胜蒙面女子,蒙面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震退,许久才稳住身形。
就只见人影一闪,一个白衫男子出现在了懿贞的眼前,他蓦地握住懿贞的手,唤道:“师妹,你怎么了。”
被白衫男子一惊,懿贞方才猛然惊醒,此刻,她的脸上早已挂满了泪珠,她怔怔地望着白衫男子,道:“师兄,晴儿被她们杀了。我的晴儿……”
白衫男子闻言也是身躯一震,回头怒视这群蒙面女子,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对我师妹的女儿下此狠手。”
方才那蒙面女子道:“方才那招是天罗星辉剑中的饮虹天外,阁下莫不是剑神杨镇枭。只是杨大侠你侠名远播,何以今日却阻挠我们杀这妖女。”
杨镇枭扬眉怒道:“这是我师妹,还请你们放尊重些。”他刚要再说下去,却听得一声马鸣之声,回头一看,只见懿贞已经翻身上马,一挥马鞭,汗血宝马便顺着来时的方向撒蹄狂奔。
那些蒙面女子方要追赶,却只见杨镇枭长剑一横,挡在她们身前,冷冷地道:“若要追我师妹,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说罢长剑迎风抖出,整个人也如一条暗夜游龙向着这群蒙面女子冲了过去。
剑神一剑威力惊天,剑光宛如景天长虹拔地而起,形如柳,出如月,恍若梦中惊雷,锐不可当。蒙面女子们纷纷举剑反击,双方一时间缠抖在一起。
懿贞策马狂奔,夜风吹过她梨花般的双颊,将晶莹的眼泪吹成了碎片,然后消散在茫茫夜色中。此刻她满心满脑只期待着一件事,那就是皓杰他千万不能有事。
终于,她赶到了刚才分手的地方,然而,荒芜冷寂的平原上,此刻哪还有一个人。只有满地的鲜血被月光返照,透出淋淋寒意。
懿贞跳下马,踉跄地迈开步子,她的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仿佛踏在了血与火上,剧烈的疼痛寸寸凌迟她的心,她只能发出一声声无力的呼喊:“皓杰……皓杰……你在哪里,快回答我啊。”
回应她的,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吹在脸上,如同刀割。
鲜血宛如一条赤红的长练,在地上泼溅开来,懿贞沿着血迹一路向前,来到了悬崖边。蓦地,悬崖缝隙的一截枯枝上,一片青色衣襟缓缓摇曳,宛如一只随风展翅的青色的蝶,孤零零盘旋在苍蓝的天宇深处。
此刻,天光微亮,第一缕阳光穿透层云幽幽泻下,宛如一首哀感顽艳的歌谣,在亘古已然的天幕下发出寂寞的回响。
那是皓杰的衣衫,是她亲手缝制的,此刻,却只余一片,孤独地挂在悬崖的边缘。
懿贞所有的力量在此刻陡然一空,整个人宛如一朵凋零的花朵,瞬间瘫倒在地上。她重重地跪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片衣襟,她眼里流出来的,已经不再是泪,而是鲜红的血,落在她的裙子上,宛如一串无人问津的早梅。
终于,她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仿佛九天冰弦齐动,奏出了天地间最为悲伤凄婉的一声裂帛。
与此同时,她的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再也拼不起来了。
朝阳终于完全照亮了天地,阳光下,远处一片苍茫白雪连绵起伏,纯洁皓白,宛如最通透的琉璃,不染尘埃。微风吹过,那些雪竟然簌簌抖动起来,宛如一万只蝴蝶一齐摇曳着翅膀,那景象是如此美丽,宛如一场梦,用手指一碰就会碎掉。
她本以为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她会和皓杰还有晴儿一起欣赏雪叶岭的美景,然而,天地空空,只有她一人垂首天涯,再也望不到丈夫和女儿的踪影。
从此以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忽然,懿贞擦干了脸上的血迹,蓦然抬头,天空高霁云净,中天一碧,仿佛经过了眼泪的洗礼,抹去了日边散乱如血的朝阳。
她最后望了一眼枝头上随风翻飞的青色衣襟,然后转身回头,踏着那条血路,静静地向着京城的方向走去。
远方的雪色枝叶在她的背后拉开了一道镜子般的屏障,孤独地倒映出茕茕倩影。她缓缓向前走着,眼神空洞而茫然,忽然,一点寒芒从她的瞳孔中绽放,宛如从冰层中钻出的白色花朵,纤细却顽强。
一切都结束了吗,不,相反,一切才刚刚开始。
那一天,爱新觉罗懿贞踏着朝阳回到了英亲王府,披上了那身火红的嫁衣,被花轿送进了纳兰府,成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