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倾力施为,变招极快,片刻功夫,已然使出数种招式,先是一招“五行接引拳”,再一招“苍龙翻江腿”,内力喷薄之处犹如融融春日,暖意盎然,却正是“阳春融雪功”,往来之间身形翩跹灵巧如燕,又是一套“燕蝶游身滑翔步”。
鳌拜暗暗惊叹,心道:“没想到明珠的儿子这般出息,是个文武全才,只可惜这小孩恃才傲物,今日便让老夫折一折你的锐气!”忽然,鳌拜眼中杀机毕现,使出一招“五梅手”,左手虚招,犹如北风吹寒,遍折红梅,右手五指箕张,朝着容若肩头直插而下,他手指如铁,力道迅猛沉绵,若是这一掌真的戳下,容若的肩胛骨都会被其洞穿。
容若俊脸一沉,心中思量一下,立刻以“三才掌”格挡,岂料他双手刚刚击出,鳌拜就哈哈一笑,双掌一挥,袍袖飘拂,容若双腕竟被他大袖缠住,疾退数步,弹足横踢,鳌拜左手又胼指点向容若膝上的环跳穴,右掌斜略,拂他额头。他这招乃是“扶风掌”中的“易水西风”,袖如流水,掌如西风,似守还攻,厉害至极。
容若也发觉自己进了套,低喝一声,眉头一皱,右手撑地,左掌顺势一蹭,以双手为轴,下半身倒立而起,呼啦啦地飞转了起来,却是他儿时自创的一套“陀螺功”。
想当年容若八九岁的时候,冬天里在冰上玩陀螺,陀螺先是倒卧,只需施以外力,抽得两鞭,便会越转越快,直立起来。从陀螺里获得了灵感,容若便创造出这般花哨的招式。没想到今日凭借此招,竟然摆脱了鳌拜的铁手一击。
康熙见容若露了这一手,好似一个赖皮小孩就地打滚,厉害的敌人却奈他不可,甚是有趣,不禁哈哈笑了一声。
然而容若方才躲闪看似轻松,实则费了他不少力气,刚刚直起身来,就见鳌拜乘胜追击,掌影呼啸连绵,遮天而来,在眼前连成一片阴翳。容若纵身,凌空跃起,堪堪躲过鳌拜那一掌,然而动作却慢了半拍,胸口被掌风扫中,火辣辣一阵疼痛传来,他顿时觉得胸口一窒,待他落地之时一个踉跄才勉强稳住身形。
康熙大惊,急忙喝道:“鳌少保住手!”
岂料鳌拜置若罔闻,依旧冲容若全力发招,他是铁了心要置容若与死地,就连费扬古的儿子倭赫他都敢在皇宫里击杀,更何况区区一个纳兰容若。
那一掌呼啸而来,夹着天风海雨之势灭顶压下,纵然容若本领通天,也无法躲过这毁天灭地的一击。
容若却凛然不惧,身子挺得笔直,仿佛就算整个世界轰然坍塌,他也不会向天地屈服半分。容若运足了护体真气,打算与鳌拜硬拼,岂料鳌拜掌风迫近之时,容若忽见身前白影一闪,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他的身前仿佛展开了一双白色的羽翼,因为无法承受巨大的魔氛而微微颤抖。
与此同时,掌风骤停,鳌拜及时收手,后退几步,面露惊骇之色,道:“公主……你怎么来了。”
挡在容若身前的人正是婉嫕,她娇弱的身躯宛如一支闪光的菩提树,张开的双臂仿佛婆娑伸展的枝蔓,轻轻颤抖。感觉掌风退去,婉嫕才缓缓睁开眼睛,纤长的睫毛犹自如脆弱的蝶翼簌簌抖动,她回头看着容若,对他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婉嫕柔弱得如同一个水晶娃娃,刚才险些挨了鳌拜一掌,容若急忙将她扶住,看着她苍白如纸的小脸,眼里充满怜惜。
康熙只觉得一颗心突突直跳,后怕不已,刚才的情况凶险万分,倘若鳌拜收掌慢了半分,婉嫕这条命便就此没了,想至此,他脸上怒色更盛,振声道:“鳌少保,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容若的功夫你也试过了,还险些伤了公主,如果让皇奶奶知道了,鳌少保恐怕又要多事了。”
鳌拜对婉嫕行了个礼,讪讪地道:“刚才是臣唐突,险些伤到公主,请公主恕罪。”
婉嫕摇了摇头,柔声道:“是我自己太鲁莽了,不动声色地就跑了过来,给鳌少保添了麻烦,应该是我的不是才对。”
鳌拜道:“公主这么说真是折煞臣了。”
康熙有些不耐烦地道:“鳌少保,婉嫕刚才受了惊,朕要带她回宫休息,你且退下吧,《明史》一案朕自会审理,就不老鳌少保费心了。”
鳌拜也不留在此处自讨没趣,行礼告退,匆匆走出了御书房。
康熙拉过妹妹,关切地道:“婉嫕,你有没有伤着,如果你少了一根头发,朕一定砍了那老匹夫的脑袋给你出气。”
婉嫕柔柔笑道:“三哥哥,我没事,你别为了我和鳌拜起冲突。”说罢又望向容若,眼神脉脉,垂下头去。
容若自责地道:“婉嫕,都怪我不好,你若有什么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以后不许这么傻了。”
婉嫕温顺地点点头,惊吓过后,她的小脸泛起了一阵潮红,犹如红彤彤的苹果,她缓缓地道:“容若哥哥,我只想要你平平安安的,只要有容若哥哥在身边,我就安全了。”说罢她眉眼弯弯,笑得如同一只恬静柔顺的小猫咪。
容若有些爱怜地抚了抚她的秀发,给她定神,康熙站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别样的笑意。
容若在皇宫里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此时身在纳兰府的沈宛只觉得心绪不宁,一不留神,手指便被盆中的仙人掌花刺扎了一下。
她裹了裹指尖的血珠,翘首望向窗外,见庭院里榴花照眼,景致烂漫,便一个人走出了大厅。
昨夜容若在宫里待得太晚了,睿琪便自作主张将沈宛留在了自己家里。睿琪是当朝辅政大臣索尼的孙女,更与康熙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却没有一点官家小姐的架子,与沈宛颇为亲近,二人很快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今天一早,睿琪便亲自将沈宛送来了纳兰府,不过明珠上朝未归,夫人又在佛堂礼佛,容若受宣入宫,偌大的纳兰府,倒一时没人接待沈宛了,偏巧睿琪又被爷爷叫了回去,沈宛便一人闲坐在大厅里等容若回来。等了又等,直到有些无聊,她才一个人走到了院子里来。
独自在花径徘徊了一会,不知不觉间,她已通过假山石洞,来到园子幽深之处,只见林木葱郁,奇花烂漫,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两边飞楼插空,雕栏秀槛,隐于假山泉林间,景色美丽极了,也幽深极了。
正陶醉于美景之中,沈宛忽然听到两声小孩子清脆的笑声,走过去一看,只见两个锦衣华服的小男孩在踢毽子,他们一个大概十一二岁,团团的脸,黑黑的大眼睛,粉团也似的娃娃,非常可爱,另一个只有八九岁,正值稚领,脸上一派天真的神色,粉扑扑的苹果脸圆圆的,挂着憨厚可掬的笑容。
沈宛初次见到这两个孩子,却不知怎的,心里蓦然生起一种亲切的感觉,仿佛他们是自己极为亲近的人一般。她就站在假山后看着这两个孩子踢毽子,仿佛自己也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较大的孩子用力过猛,一下子把毽子踢到了一棵大槐树上,较小的孩子一扁嘴,不依不饶地道:“二哥,那是额娘给我做的毽子,你快给我摘下来。”
较大的孩子望着高高的大槐树,跳了几下,无奈地咧嘴道:“树这么高,我可爬不上去,一会等大哥回来,让他给你摘下来吧。”
沈宛盈盈一笑,足尖点地,如一只轻灵的雨燕腾空跃起,待落回地面时,手里已握着那个五彩羽毛做的毽子,将它递给那个小孩,微笑道:“小弟弟,你的毽子,收好了。”
小孩接过毽子,笑眯眯地道:“谢谢姐姐,姐姐你是我家里的丫鬟吗,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你呢?”
沈宛朝他吐吐舌头,掐了他的小脸一下,道:“姐姐看上去像丫鬟吗?”
“当然不了。”较大的小男孩机灵地凑了过来,赞美道:“姐姐这么漂亮,一定是我家里的客人吧,哦,姐姐一定是我大哥的朋友吧。”说罢他一挺胸,拍拍胸脯道:“我叫纳兰揆叙,他是我弟弟纳兰揆方。”
沈宛了然,摸了摸揆叙的小脑袋,笑道:“原来你们是纳兰公子的弟弟,我是你们哥哥的朋友,不过来的不巧,你们家的大人都不在家。”
揆叙人小鬼大地道:“原来姐姐真是大哥的好朋友,能交到姐姐这么漂亮美丽的朋友的,大哥他真是好福气。”他的小嘴就像抹了蜜一般,逗得沈宛心花怒放,便愈发喜爱这两个小孩子了。
揆方道:“姐姐,现在家里只有额娘在家,不过这个时辰她一般都在佛堂念经,要不然我们带姐姐去找额娘吧,额娘昨晚就在念叨着大哥的朋友,见到姐姐,额娘也一定很高兴。”
沈宛想自己是客人,应该去拜会一下主人,便任由揆叙和揆方拉着自己的手,绕过了假山庭院,顿时面前豁然开朗,一面水平如镜的荷塘横在面前,池塘上千百朵红莲都已开放,四面红莲围绕中,池心又有几十朵特别盛开的白莲,宛如累衣仙女立在水中央,池塘周围有白石为栏,池上小桥九曲,蛾蜒如带,通向一座佛堂。
佛堂前的小桥上,一个美貌高贵的妇人倚着栏杆,给池塘里的金鱼喂食,动作优雅而慵懒,沈宛暗自猜测,那个人便是容若的额娘,揆叙和揆方拉着沈宛走上小桥,来到懿贞身前,揆叙咧嘴笑道:“额娘,这位姐姐刚是大哥的朋友,刚才一个人在花园里迷了路,家里没有人招呼她,我们就带姐姐来见额娘了。”
揆叙见额娘不回答自己的话,只是出神地望着漂亮的姐姐,不禁一阵好奇,只好大声道:“额娘……”
懿贞回过神来,对沈宛歉然笑道:“抱歉,是我失礼了,不知怎的,一见到姑娘,就觉得姑娘特别亲切,还请姑娘别见怪。”
沈宛摇摇头,抬起清澈的眸子,同样注视着面前这个眉目慈善可亲的端庄妇人,心里没来由一阵恍惚,似乎自己在很早以前就认识了这个人,仿佛她是自己生命中一个十分重要的人,可是现在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揆方眨着眼睛道:“今天额娘和姐姐都好奇怪啊。”
懿贞转过头,摸了摸揆方的小脸,温婉地笑道:“揆方,你跟二哥去花园里玩吧,额娘要和这位姐姐说说话。”
揆叙很识相地领着弟弟到别处玩了,懿贞拉过沈宛的手,与她坐在池中的凉亭里,亲切地道:“兴许是我太久没见人了,今日忽然看到姑娘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孩,心里真是高兴坏了。
沈宛见到懿贞的那一刻,先是没来由一阵欢喜亲切,可慢慢心里就变得酸楚起来,此时见她对自己殷勤关切,心情又转为明朗,微笑道:“夫人过奖了,我哪里有夫人漂亮呢。”
懿贞只觉得这女孩是如此美丽可爱,不知不觉间,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眼前这个少女的娇靥似乎和记忆深处的一张脸庞慢慢重合……真的是太像了,如果自己的女儿还活着,会不会也像她一样漂亮?
沈宛注视到懿贞的异样,轻声唤道:“夫人……”
懿贞立刻微笑着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命侍女上了茶点,便与沈宛攀谈起来。懿贞觉得她知书识礼,活泼可爱,便愈发喜欢她,沈宛也感觉懿贞是个和蔼的长辈,心里暗暗羡慕容若有这样一个好母亲。
当被问及家世时,沈宛便只说自己的父亲是个大夫,家族世代在湖州行医,决口不提父亲天理盟二当家的身份,只因沈剑轩一向不与朝廷中人打交道,沈宛知道父亲性情古怪,思量再三,便这般说,反正她说的也是实话,她家的确是湖州的积善之家,湖州沈家在江南生命一时无两,沈剑轩多年来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深得当地百姓爱戴,与其说他是天理盟二当家,倒不如说他是大夫来得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