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五,天风浩荡,从莫干山西吹而来,将飞英塔下的风铃吹得叮当作响。
武林群豪已悉数来到乌程沈家,顾政颐以客代主,广邀武林同道共同讨伐天尊宫。
沈宅里群雄群情激奋,纷纷数落天尊宫主的恶行,最后众人喝了祭旗酒,之后便要动身围攻飞英塔,救出心童,与天尊宫的邪魔外道决一死战。
此役除了中原武林精锐尽出,另有西藏萨迦派和香葛巴举派两派的藏传高僧相助,他们此来中原,便是要向天尊宫主夺回活佛舍利。
酒罢风息,顾政颐对燕子楼主燕归南道:“燕先生,今次大战先生是幕后军师,为我们提供情报,不知先生可否准备妥当。”
燕归南道:“经我们燕子楼查证,天尊宫的本部便是飞英塔,塔下有一座地宫,道路纵横,四通八达,是天尊宫主花了许多年才建成的,乃是整座飞英塔最危险的地方,另外就是塔顶的神庙,也颇为神秘。”
燕归南叫弟子搬来一个架子,将飞英塔附近的地形图固定在架子上,手里拿着一根藤棍,在地图上指指点点,高声道:“地宫共有四个出口,其中一处是飞英塔的塔门,另外三个出口都有专人把守。从飞英塔四周到太湖,弱水帮的兄弟们都埋伏好了,他们精通水性,料想不成问题;莫干山上那一个出口,交给了镜湖派,有梅女侠守着。
梅莹霜咬牙切齿地道:“我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好久,妖妇若撞在我手里,定要她死得惨不堪言!”
燕归南道:“东边那个出口连着葬花坳,地势复杂,位置不明,就交给白马寺的智宏大师了。”
智宏大师道:“阿弥陀佛,老衲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斗一斗这妖妇。”
燕归南道:“至于天理盟的各位当家,还有少林寺的各位大师,则会同峨眉、武当、括苍,还有这几位大德,一起杀到飞英塔,放火烧塔,将天尊宫的一众牛鬼蛇神全都引出来,我们已让各门各派在每一条道路上布置妥当,到时候给天尊宫的人来一个迎头痛击。”
顾政颐拍手笑道:“好,燕掌门部署周密,毫无破绽,今日我正道大军定可荡平天尊宫,为天下武林除去天尊宫主这祸害!”
众人纷纷呼喝相应,誓师完毕,燕归南亲自调兵遣将,指挥各派武林人士各自部署,守住相应的出路,接着又和天理盟众人同去飞英塔。
飞英塔北临太湖,南靠莫干山,隔着凤凰岭,已可遥遥望见塔檐上的铃铛。
莫干山一带远望十分开阔,可细看之下,道路经纬分明,纵横捭阖,既像天然而成,又像人工巧设,竟然暗合五行生克之意。
其实这飞英塔便是天尊宫的总部所在,天尊宫主经营多年,苦心在塔下布置了一座地宫,据说规模之宏大,堪比始皇陵,只是这地宫从来都没人进去过。
一行人渐渐入山,倒也无事,一路上小心提防,没有发现半个伏兵。
徐逸凡见己方声势浩大,天尊宫的人却无一点反应,不由得皱眉道:“怎么天尊宫的人一点动静也没有?”
洪大海大大咧咧地道:“哼,定是妖妇怕了,找个地方躲了起来。”
顾政颐道:“五弟,不可掉以轻心,须知天尊宫众人狡诈多端,我们须处处设防,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少林寺众僧俱是愁眉不展,顾贞观知道他们担心心童的安危,道:“各位大师,容若已去了叠云峰埋伏,带回我们已烟火为号,他便会飞到飞英塔,伺机救出心童小师傅。容若他本领大得很,各位大师尽管放心。”
心镜大师道:“纳兰公子大智大勇,老衲佩服,只是纳兰公子孤身一人投虎狼之域,也着实危险得紧。”
不多时,众人已入莫干山腹地,飞英塔近在眼前,天空湛蓝一片,四周透着初春的凉意。
飞英塔大门紧闭,竟无人出来应战,顾政颐一声令下,天理盟帮众手执火箭,列队而出,次第放箭,他们顾忌飞英塔乃名胜古迹,不忍毁坏,便将火箭射到宝塔前的草垛子上,顷刻间大火熊熊,浓烟滚滚,如一条张牙舞爪的赤龙,在塔前盘旋飞舞。
众人看着这冲天火光,大觉痛快,武林正道被天尊宫荼毒已久,借此将积怨发泄一空,天尊宫被人放火烧到家门口,传扬出去已颜面大损。
果然不出燕归南所料,不多时,塔门大开,天尊宫众人急忙出来救火,不一会,大伙便被扑灭。
“哈哈哈……”半空中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透着几分诡异、几分凌厉,余音未了,天尊宫主已盈盈落在众人面前,一身黑色长裙仿佛沁盈了浓深的夜色,在湛蓝的天光下流淌出一道蜿蜒的星河,长长的面纱随风轻荡,面纱后那神秘的面容,却透出一种异样的风姿。
“没想到你们这么多人,都迫不及待地前来送死。”天尊宫主威势迫人,“既然如此,本宫便成全了你们,送你们一并下地狱。”
她这一番言语以内力扩送而出,抑扬顿挫,掷地有声,如此嚣张狂妄,当真不把天下群豪放在眼里。
她素手一招,座下高手已齐集她身后,云汉、日晷、玄度三使,丹臣君林客羽、座敷童子、天尊宫里最为神秘的老管家……另外还有黑道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比如千巫宗宗主、五毒教教主,此刻都已臣服在天尊宫主的威严之下。
“新帐旧帐,我们今日一并结算!”天尊宫主不愿多费唇舌,对手下的一众魔人吩咐道:“你们以飞英塔为中心,沿途搜寻,但凡遇见正道中人,鸡犬不留!”
天尊宫众人有序地向飞英塔四周散去,动作迅速。
武当派白石长老见天尊宫主太过嚣张,登时怒不可遏,对众豪杰说道:“老道来打个头阵,向宫主讨教高招。”
说着,他身形化为一条青影,剑光闪动,向天尊宫主卷去。那散漫的山光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清叱,一道剑光骤然亮起。
“凭你也配向宫主讨教,自不量力!”云汉使冷笑一声,说罢剑光闪烁,他这一剑融合了自然之气,周围那些看去普普通通的树木丛中,忽然暴起了数点黑光,直没入剑光中。顿时那剑光宛如狂龙般炸了开来,凌空一个翻卷,墨浪般滚滚而下,直轰在白石剑尖之上!
这一剑沛不可御,宛如一座漆黑山岳压了下来,白石长剑弯折,真气差点逆流。一时只觉两耳中嗡嗡做响,眼前一片昏黑,竟然目不可视、耳不能听!
白石一声大叫,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倒冲而回。只这一交手,便吃了大亏。
白石忿忿不平,刚要举剑再次,却忽见对方人群之中出现一个妖艳女子,举止妖冶,莲步生花。
只听那女子咯咯笑道:“道长好大的脾气,牛的脾气就已经够倔了,道长却比牛还倔,非要撄犯我们宫主的威严,难怪别人要管道士叫牛鼻子了。”
白石气得脸都发绿了,怒喝道:“何方妖女在此胡言乱语!”
那女子笑道:“小女子蓝彩衣,云南五毒教教主,今日就献丑一番,向各位正派的爷们们讨教讨教。”
她一身云南苗人的装扮,脖子上和手上都挂着银色铃铛,皓腕一翻,纤手轻轻摇晃,众人只听闻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接着眼前一黑,周围的山水树木全都一暗,空中无声无息地悬起了万点灯笼。
那是漆黑的灯笼,宛如鬼魂般静寂地悬浮空中,煌煌白日忽然变成了暗夜,而这灯笼,就是暗夜中的妖魔。
“大家快后退,那灯笼里附着苗疆异蛊!”顾政颐见多识广,认得那是五毒教的秘宝招魂灯笼,那些灯笼之所以能凭空飞动,只因灯内附着成百上千的蛊虫,灯火将蛊毒烧成毒雾,一旦毒雾散开,便会随风飘落,在场之人绝无一人能幸免。
灯笼宛如无声飘动的幽灵,鬼火重重,仿佛下一刻就要散开满天劫灰。
顾政颐呼喝之下,群豪纷纷呢后退,蓝彩衣看着众人慌张狼狈的样子,咯咯地笑道:“哎呀呀,原来除了牛鼻子老道,你们全都是缩头乌龟,就只知道一个劲往后退!”
听闻蓝彩衣如此耻笑,群豪面上挂不住,白石道长喝道:“我们怎会怕你这妖女的邪门灯笼!”说罢便要挥剑再上。
“道长且休息片刻,让老衲来领教邪派妖女的高招。”心镜大师脾气火爆,此刻长眉随风摆动,已然越众而出,双掌合十,面如怒目金刚,望之自有一股凌厉之气。
只见他如同一座山岳般岿然不动,挡在众人身前,金色光芒自他掌心溢出,如流水般在他的白色僧袍上蔓延开来,刹那间佛光笼罩天地,宝相庄严。
少林寺绝学“佛光十诧”经由心镜大师施展,威力绝伦,金色佛光洞彻天地,那几盏鬼气森森的灯笼一遇佛光,尽数剥落,化为片片灰烬,转瞬消融。
蓝彩衣微微讶异,自她接任五毒教主以来,尚未有人能破了招魂灯笼,眼见那片金光如海潮般压顶而来,蓝彩衣惶然退避,饶是她身法快如鬼魅,雪藕般的玉臂却还是被佛光灼伤,火辣辣一阵疼痛。
“好一个少林寺的老秃驴,果然有几分道行。”蓝彩衣狠狠地咬了咬牙,退到天尊宫主身后。
正道群豪纷纷喝彩,顾政颐大步上前,朗声道:“妖妇,你也不必再使这些鬼蜮伎俩了,你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今日就准备偿命吧,你好歹也是武林中的一个人物,何不堂堂正正与我等一战,也不枉你一世之名。”
天尊宫主冷冷地笑道:“本宫知道,在这世上想要杀死本宫的人太多了。少林寺的,恼恨我抓了他们的小和尚;镜湖派的,要我为陈宇真偿命;铁旗门的,怪我挑了他们五个分舵;天理盟的,记恨我多年来的穷追猛打……你们这么多人嚷嚷着要本宫的命,好,本宫的命就在此,有本事便来取。本宫只想告诉你们,这世上能取走本宫性命的,只有本宫自己。”
顾政颐见这女子今日已被逼入绝境,仍然面不改色,气概不知远胜这世间多少须眉男子,不禁心中敬佩,他正色道:“好,既然如此,今日就将所有的恩怨全部清算。”
他一声令下,身后武林群豪群起而攻,一刹那杀伐震天,双方在飞英塔下展开混战。
武林的动荡在这一刻被推倒巅峰,双方血战厮杀,不遗余力,誓要将对方打倒。
青空凄迷,云重烟瞑,太阳隐匿于层叠青云之中,一时间天地俱寂,唯有杀音铮铮,犹如葬音之曲,破弦而出。
镜湖剑派梅莹霜急于为师姐报仇,当先使出镜湖派绝学飞天剑法,施展高妙的轻功跃至半空,宛如天外飞仙,剑光幻出千重光影,当空飞射而来。
那些剑光虚实交错,吉光片羽,浑如万千细小的飞针,在剑气波旋的带动下四下游走,刺向天尊宫主周身要穴。
天尊宫主陡然使出移花接木的心法,手掌结印,在自己身前营造成一个庞大的气场,气团裹挟着梅莹霜的剑气反噬而至,梅莹霜身在半空,无法借力,忽然凌空旋转,运足护身真气,拼着被己身的剑气震伤的危险,长剑前探,剑尖嗡然颤抖,刺向天尊宫主双目。
天尊宫主似乎根本未将她的招式放在眼里,素手翻出,掌心对准剑尖,她的手掌此刻已坚逾精钢,梅莹霜的长剑在她手下尽数化为齑粉,天尊宫主欺身直进,一记分骨灭心掌拍在梅莹霜胸口。
梅莹霜惨叫一声,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跌了出去,好在她有真气护体,否则根本受不住这一掌之力。镜湖剑派的弟子急忙将梅莹霜扶走,护在她身前,让她自行吐纳疗伤。
“好厉害的妖妇!”心一大师眼见天尊宫主的功夫比玄度使厉害百倍,不敢掉以轻心,双手合十,往前踏出一步,猝然开口,顿时只听一声激啸响彻天地,吼声大作,宛如一根贯穿天地的巨柱,震耳骇心。
心一大师参研狮吼功已久,在此绝艺上心得颇深。此时他气纵全身,却在胸腹之间迂回折荡,经过了反复的炼化和淬历,方才形成了如此厚绵稳实的内力,然后他在全力吼出,受到迂堵的真气便会随着他的吼声喷薄而出,威力自是强大无伦。
狮吼功发动的全力攻击化成狂风怒啸,花叶残枝纷纷被这股大风吹到了天尊宫主的身上,她一身黑色衣裙也被罡风吹得猎猎作响。然而她却依旧在原地站定,并未移动半分,也没有受到狮吼功一丝一毫的干扰。
其他两位大师的僧衣均是随风鼓动,犹如一个巨大的皮球一般,迅速饱涨了起来,那是他们在运转少林寺的大摩天真气消解狮吼功的威力。
便在这时,天尊宫主身形跃起,临天而立,墨色斗篷宛如宽广深邃的夜空,带起漫天森寒之意。然她他猝然出手,五指如剑,翩然一划,诸天日光凝成一缕肃杀,被她牢牢地控制在手。剑气如龙,沛然凌厉,临天击落,直劈心一大师的面颊。
心一大师脸色霍然一变,他没有料到天尊宫主的戾气如此之盛,剑气更是如此之烈。狂乱如龙的剑气忽然炸开,分作数道逼近。心一大师狮子吼的劲气已被破坏掉一部分,心神内返虚照,正是护身劲气降到最低的时候,剑气却在这一瞬横空逼来,势在必得。
心一大师将最后的一口浊气吐出,就只见一个巨大的气泡自他口中喷涌而出,紧接着就被天尊宫主凌厉的剑气斩为万千碎片。那些真气的碎片就如同万千细芒般急刺而下,发动了猛烈的反扑。心一大师眼急手快,急忙挥袖扫开了自己真力的反扑。然而他只顾着荡开反扑之力,却未留意天尊宫主已经急掠而至。她探手抓向了心一大师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