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道:“现在还不敢肯定,顾兄,飞英塔是否离莫干山主峰叠云峰不远?”
顾贞观道:“不错,站在叠云峰上正好可以望到飞英塔的塔顶。”
容若笑了笑,道:“如此就好办了,劳烦顾兄给我准备一张飞英塔附近的地图,最好能招城里最好的都料匠要一张精确的图纸,标以飞英塔和叠云峰的比例。”
众人闻言,不知容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顾贞观却知道容若智计百出,也不多问,笑笑道:“你放心,我这就出去给你找图纸。”言罢便向众人告辞,匆匆出门。
骆绮芳不解地问:“容若,你在搞什么名堂,快快说出来吧。”
容若道:“我想借助风力,从叠云峰飞到飞英塔顶。”
他此言一出,众人无语,卢雨蝉却温婉地笑道:“各位不必怀疑,容若既然这么说就一定能做到,我们且瞧瞧他是如何飞到塔上的。”
容若又对徐逸凡道:“还要劳烦徐当家观测风向,最好是吹西风,从莫干山刮向飞英塔。”
徐逸凡道:“这个便交给我了,却不知纳兰公子如何能飞到塔顶?”
容若故意卖了个关子,道:“这个我只有七分把握,待大功告成后再和大家说。”
众人虽感奇怪,却无人怀疑容若的才能,之后容若回房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顾贞观给他带来了地图,之后容若就一直忙忙碌碌,先是把自己关在房里,在桌子上摆满了算筹,在纸上写写画画,尽是一些谁也看不懂的符号。
卢雨蝉见他算得甚是深奥,自己也不懂,帮不了他什么,便每日亲自下厨,炖些滋补的食物,顾贞观见他们夫妇如此恩爱,也替容若高兴。
如此忙碌了两日,容若终于从屋子里出来,又开始伐木,他亲力亲为,换了一身粗布麻衣,上山砍了几棵树,回来之后又在院子里拿着锯条将树木锯开。
卢雨蝉见他做得像模像样,从一个世家公子变作一个木匠,不禁心中莞尔,笑了笑,给他端去一碗茶,“你歇一歇吧,都已经干了一个上午了。”
容若接过茶,仰头全喝了,卢雨蝉又取出丝帕,轻轻擦拭他脸上的汗水,微笑道:“看你做工的样子那么认真,干什么像什么,好像你天生就什么都会干似的。”
容若笑道:“有时我真想辞去官职,去做一个木匠,或是做个农夫,每天料理农事,日子虽然清苦,却也怡然自得,别有一番自在。”
卢雨蝉拉着他的手,陪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眼中光芒闪闪,笑容仿佛这午后的阳光,“要是那样,我就做一个农妇吧,每天在院子里养养鸡,种种菜,在织布机前织布,再做好了饭等你从田里回来。”
容若英俊的脸庞泛起了孩子气的微笑,透过午后和煦的阳光,他仿佛真的看到了卢雨蝉所描绘的田园生活,他们有一间不大的茅舍,屋前种着大片的庄稼,还有有小鸡小鸭围着他们打转……
“可是那样的日子太苦了,我不愿委屈了你。”容若轻轻嗅着她秀发间的香气,心中无端涌起一片柔情。
卢雨蝉轻轻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柔声道:“只要和你在一起,有你陪在我身边,我就满足啦,其实我真的好想和你过那样的日子,无忧无虑,自由自在,远离江湖,远离朝廷,只守着我们自己的小家,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不知不觉,她的脸上泛起了幸福的微笑,秀丽的眉微微舒展,宛如隐在远方的春山。
容若轻轻搂住卢雨蝉,微笑着喃喃:“总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会带你离开所有的喧嚣和纷扰,实现你所期许的幸福。”
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如同从阳光里轻轻流淌而过的细碎的沙子,会漫过光阴的罅隙,直到天长地久。
自婉嫕死后,容若不愿再辜负任何人,他逐渐懂得,珍惜身边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花树深深,遮住了他们相互依偎的身影,花开荼靡,宛如他们一起无声走过的岁月,零落在时光的岸滩,到最后,所有的故事都写进了书册,陪他一起看夕阳的,原来就是一直在他身边的人。
三日后,容若终于制成了一只巨大的风筝,大得可以将他托到天空。他急着让天理盟众人及少林寺僧众前来一观。
所有人看着那巨大的风筝,惊愕不止,几位武林前辈从未见过如此新奇的事物,叹为观止,同时又怀疑这东西是否真的能带着容若飞起来。
顾贞观问道:“容若,你确定你要乘着这只大风筝从叠云峰顶飞到飞英塔上吗?”
容若笃定地道:“我计算过,方位大致错不了,吹西风的时候借助风势,我便可落在塔顶,届时沉天尊宫的人不注意,悄悄溜进塔里救出心童。”
青青一直好奇容若这些天都在忙活什么,便嚷着要卢雨蝉带自己来看一看,见到那大风筝,青青不禁童心大起,道:“纳兰大哥,这风筝做得真好玩,你用完了能把它给我玩玩吗,我也想载着天飞到天上去。”
容若见青青喜欢这风筝,笑道:“没问题,等我用完,就送给你啦。”
青青展颜笑道:“谢谢你。”可忽而又皱眉道:“可我还是担心,如果出了什么意外,那你岂不就从天上掉下来了吗……”说罢还不安地看了看卢雨蝉,可她见师姐含笑注视着容若,眼中全是信任的神色。
卢雨蝉对青青说道:“容若自然早想好了办法,如果风筝真出了事,他就从风筝上跳下来。”说罢从风筝里抽出一个小布包,笑吟吟地道:“这里面是一把大大的伞,到时候会自动张开,把容若托住,我试过啦,万无一失。”
青青笑嘻嘻地道:“纳兰大哥真厉害,弄出的这些东西我以前都没见过。”
顾贞观见容若这些天费尽心力造出的这两件东西都如此神奇,不由得佩服他的才能,道:“我本以为你诗书文采冠绝天下,却不想你还精擅格物之道,你就像个宝葫芦,真让人看不透。”
容若谦虚地道:“我也是勉强施为,但愿这一次我们可以把心童救出来。”
顾贞观道:“放心吧,这次正道武林大军会合,更有少林寺的诸位高僧亲自出马,天尊宫主就算再厉害,也无法与全天下为敌。妖妇倒行逆施,该是她偿还所有业障的时候了。”
这一场天尊宫与武林正道的战争终要拉开序幕,容若也不知天尊宫主究竟对武林正道有何仇怨,双方一旦开战,死伤难免,恐怕江湖之上又要掀起一场风波。
那一刻,容若忽然觉得身心疲累,此战之后,他真想什么也不管,放下一切,就此飘然远去。
日暮西斜,天边残阳如血,凄艳而不详。
天风劲吹,松涛翻涌,飞英塔下的风铃不停摇晃,铃响纷乱,竟似带上了杀音。
宝塔最高一层的神庙,仿佛隔绝了外切的一切声音和气息,幽光弥漫,宛如茫茫宇宙。
神庙的四壁由上好的玉石砌成,四面都镂刻着神龛,长明灯下用八宝金粉在墙壁上镌刻着咒语和祈祷词。而为了方便观星,神庙的穹顶却镶嵌着大块的水晶,只要一抬头,便能看见星野苍穹变幻。
神庙中央的祭台之上,心童正在静静地沉睡,仿佛一个初生的婴儿,纯真无邪的面容被月光映得发亮。
他的身边,一个黑衣女子正在伸出手,温柔地抚过心童的脸颊,喃喃道:“多么可爱的孩子啊,可又有谁真正知道他究竟承受了什么。”
“宫主,这小和尚体内既封印了佛门圣舍利,我们是否要杀了他,取走舍利。”玄度使点燃了室内的长明灯,微亮的烛火中,天尊宫主身姿飘渺,宛如一个虚幻的影子。
她淡淡地开口道:“圣舍利的灵性已侵入小和尚的根骨,与他灵识相通,就算杀了他,也无法继承圣舍利的力量。唯一的办法,便是本宫以移花接木之术吸走小和尚体内舍利的能量,化为己用,如今本宫已齐聚三颗舍利,施行五行定元阵,指日可待。”
“宫主……”玄度使微微颤了颤,清冷的眼眸里泛起一丝异样的光芒,“宫主您真的要实施五行定元阵吗,此阵一旦开启,宫主您便要一人承受三颗舍利的力量,轻则武功尽废,重则可能性命不保,请宫主三思。”
天尊宫主却若无其事地道:“施行五行定元阵,本宫从未想过自己生还,这辈子我早就活够了,我死后你们也不必为我难过,天尊宫便就此散了吧,大家以后都要保重。”
饶是她平日里冷酷无情,此刻却难掩辛酸,明眸一眨,两行清泪顺着那副长长的面纱滚落。
“宫主……”玄度使再无主仆之别,忽然跪倒在地,轻轻抱着天尊宫主,嘶声道:“若非宫主相救,我们几个都活不到现在,这么多年来宫主带我们不薄,我们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如果要牺牲,就让属下来替宫主承受一切苦难。”
天尊宫主眼中现出一丝柔情,拉着玄度使的手,柔声道:“傻孩子,你们都还年轻,有大好的年华,而我,却是早就不想活了,若非为了报仇,也不会撑到现在,这么多年来我的人虽然活着,心却早已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她的声音仿佛沁盈了一万年的沧桑,每一个字,都如同一颗颗流星,跨越了生死轮回,在这一世轰然陨落,只余满地泥泞的碎片。
“传说五行定元阵有打通轮回的力量,可以让今生未了的心愿在来世完成。我的丈夫、女儿,他们都在彼岸等着我,已经二十年了,我不能再让他们等下去了……我要在来生和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玄度使默然不语,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死对于宫主来说,真的是一种解脱。
天尊宫主独自走出了神庙,站在高塔的顶端,天空,仿佛伸手可触。然而那些无法忘却的往事,却比头顶的天空还要遥远。
她闭上了眼睛,细细感受着风吹过皮肤所带来的尖锐的刺痛,一如回忆深处那些累累的伤痕,如同蛛网般爬满了她的心。
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瞳孔中忽然弥散出一种冷冽如雪的光芒,手指轻轻拂过被沧桑的白塔,一如抚摸着自己那颗同样斑驳的心。
一切的仇恨和罪孽,都是需要用鲜血来偿还的。
所有的事情,也该有一个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