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东皇龙一!”容若失声道:“没想到他居然亲临战场,难怪平西王的军队势如破竹,原来全是他躲在幕后策划。”
顺着容若的目光,耿聚忠也看到了东皇龙一,他就如一尊烈日,煌煌不可逼视,夕阳如血,垂照着天地万物,却无法穿透他的威严。
虽然隔了很远,容若却依然可以看到他眼中疯狂的笑意。他端坐在战马上,白袍染了点点星火,身后巨大的军旗猎猎飘扬,仿佛一只邪恶的羽翼,在他身上投下血与火的阴霾。
他看着眼前那座恢弘的城池,眼中是无尽疯狂的笑意。他迫不急待地希望听到一声声惨叫,那将是天地间最华丽的乐章,伴随着鲜血喷出、骨骼碎裂的声音奏响,诞生一场末日的狂欢,去装点他盛大的典礼。
他的梦想,是一座构筑在万千尸体和血肉之上的宫殿。
他要用杀戮来成全他的道。
战场之上,黄沙飞舞,然而东皇龙一却只是负手微笑,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局面。
不多时,马善均率领连云大营的人马从城中涌出,他指挥若定,大队部署完毕,准备已最利落的一战拉开战争的序幕。
东皇龙一依然在微笑,他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十万甲兵纷纷让开一条路,城墙之上,众将领严阵以待,心中却一纳,不知他想要干什么。
万千冰冷的甲胄之中,却忽然间闪现出一袭白衣,踏过城门外的残雪,一步一步地向着连云大营的军队走来,每一步,都声如雷鼓,震响众人的耳膜,仿佛踏在人的心上。
那一袭白衣竟如同从地狱中逃逸而出的苍白幽灵,孤独地回荡在天地的尽头,冷风吹皱白衣,那袭苍白的痕迹便永远印在了天边。
马善均纵横沙场,却不曾遇到今日这般的情形,不知为何,那白色的幽灵竟让他从心底生出恐惧之意。他一声令下,呼喝之声响成一片,箭矢纷飞,破空射出,一切的攻势,尽皆向着那一袭白衣发动。
白衣扶风,漫天风沙狂舞,风雪如啸,如苍茫海浪席卷而来。那些士兵无疑都已被白衣的袖风扫中,顷刻间,他们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跌跌撞撞地飘了出去。
然后惨叫哀号之声响彻天地,只见那些士兵面颊染血,毛发脱落,接着就是一片片血肉在皮肤骨骼上碎裂开来,那些呼喊声犹如来自地狱般,久久不能止息。
呼喊过后,所有的人全都变成了一具具骷髅。
马善均怔怔地看着那白色的身影,不知所措——莫非那真的是来自地狱的幽灵,将死亡之瘟疫布施人间。
城楼之上,容若面色一寒,喃喃叹息:“这是……尸人大军!”
诸将领均变了脸色,耿聚忠更是骇然,他曾经见过沉睡的尸人,只是未曾想过,觉醒的尸人居然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那白衣之中包裹的竟是来自地狱的嗜血妖魔。
众人错愕彷徨之际,忽闻一缕幽咽的笛声自战场上传来,如泣如诉,低沉哀婉,恍若昏黄暮色下的晚风,所过之处,死亡之花开满四野。
这笛声似有某种魔力,可以唤醒深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悲哀,士兵们听得泪水纵横,再也握不住手里的兵器了。
容若道了声不好,向下俯瞰,果见地方阵营里一个妖艳的女子凝神吹奏一支骨笛,正是左护法曲静幽。
那些孩子们都被她驯化成尸人,由她指挥,带入战场,灵山派曾经在酆都城里四处收敛死尸,炼成僵尸,只是那些僵尸乃是死物,威力不如那些赫哲族少年们的万分之一。
一曲吹罢,曲静幽施施然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群白衣少年,她纤手指处,那些孩子们被如同被一根无形的引线牵引,仿佛一连串白色的风筝,飘飘然落在城门前,排成一排。
“不好,看来曲静幽要命令孩子们强行攻城了!”容若目光一闪,沉声道:“这些孩子们如今已刀枪难入,水火不侵,血肉之躯,万万不能与之抗衡。”
耿聚忠也是一脸凝重之色,“看来只有用那个法子了!”说罢他令旗一摇,城门打开一线,又有一队骑兵马策马而出,竟然是卫子墨率领了一小队人马向孩子们冲了过去。
耿聚忠看着卫子墨策马奔腾,面色凝重:“我知道那些孩子们的厉害,事先做了部署,马腹下藏了炸药,所有人会先撤回来,只让马继续往前冲,到时候再引燃炸药,就算是铜墙铁壁,也会炸得灰飞烟灭。”
卫子墨当先一骑,身后十二人俱是骑术精良,转眼已从四周将那些孩子们围住。隔着滚滚烟尘,卫子墨见那些孩子们面无表情,眼眸浑浊,再也不是昔日那些会说会笑的孩子了,想到他们所经历的痛苦,卫子墨心中一阵抽搐,虎目含泪,一咬牙,飞身下马,扬鞭狠狠地抽在马背上,马匹吃痛,全力向前奔腾,其余众人次第下马,向一旁滚落。
卫子墨在地上滚了几滚,稳住身形,挥刀将几个前来偷袭的士兵击毙,反手扔出火折子,火折子点燃了马腹下的引线,十几匹马发狂般狂奔而去,那些孩子们却兀自懵懂,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
篷的一声,一匹马身下的炸药提前炸开,火星四溅,浓烟滚滚,黑色烟雾升入云端,在战场之上绽成一朵墨色的花朵。
“好啊,居然使出这等招数!”曲静幽银牙一咬,在其他马匹身下的炸药爆炸之前先行一步,手中骨笛指点,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那些孩子们次第腾空而起,被一股秘魔之力牵引,白衣飘动,眨眼间已飘到了曲静幽身边。
那些失控的马匹互相冲撞,转眼间便被炸药炸得尸骨无存,火光冲天,硝烟弥漫,炸药的威力仿佛将大地都炸出一道缺口,众人只觉脚下震颤不已,仿佛下一刻便会堕入无间地狱。
此时东皇龙一已下令靖南王的军队开始进攻,两军交战,杀伐震天。
箭头密密麻麻,闪耀着冷光,宛如夜晚划过天幕的流星之雨,每一颗亮起,都代表着生命的陨落。
战车甲胄煌煌,整齐罗列着,宛如被战鼓唤醒的上古巨兽,每一次抬头,都要发出震天的嘶啸。
炮口漆黑森严,残烟袅袅,宛如传说中汤谷尽头的喷火毒龙,每一次张口,都要喷出炽热的火焰,要饮尽世人的鲜血才能得到安息。
这一刻,连厮杀之声也暂时寂静,仿佛一组无声的慢镜头,这曲惨烈的战之乐章,以战鼓为节奏,以刀弓为乐器,在血肉上敲响金石之声,在骸骨上划破丝竹之响。
容若立在城头,俯瞰城下双方兵马厮杀混战,仿佛看到一副画卷在他眼前缓缓展开,万里河山,白骨荣枯,那些鲜活的画面记录着金戈铁马与刀光剑影演绎出的荣辱兴衰,到最后,诸神黄昏,所有的神话都成为古老的传说,只有战场之上盛开的花朵,寂寞地注视着千年前死亡的原野。
战争,历来都是用鲜血染成的画卷,也只有鲜血才能唤起内心深处那种渴望杀戮的暖意。
当一切沧桑已成过往,又有谁会记得那些黄沙之下的埋骨?当所有杀戮宣泄殆尽,又有谁会听到那些逝去灵魂的哭泣?
容若第一次亲临战场,面对惨烈的杀戮,只觉得体内的血液冲撞着心房,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的含义,他竟是此刻才真正体会。
微微失神之际,城下已是烽火连天,在尸人大军的掩护之下,叛军群起而攻,突破了铁蒺藜阵,便更加肆无忌惮,一刹那硝烟弥漫,号角长鸣,杀伐之声动地而起,双方军士互相厮杀起来。
卫子墨率领的那一支军队本来为数不多,如今又被尸人大军灭了大半,悬殊已分,早就处于劣势,必败无疑,然而他却拼死率兵抵抗,丝毫不退让。
容若在城头上俯瞰,目光激烈,大声喝道:“子墨,快快撤军,莫要恋战。”
卫子墨手中刀光一错,将敌军一士兵的头颅齐根斩断,此刻他已浑身浴血,对城头大声喊道:“纳兰大哥,万万不可,那些尸人们厉害无比,若我们撤了,有它的掩护,叛军便会大举攻城。”他已决心赴死,手中天刀挥舞,不顾一切地向着那尸人大军冲了过去。
容若心头一急,不管不顾,忽然纵身踩着城墙跃入城下,如大雕凌空般蹑云而下,手起剑落,剑光临天劈斩,硬是在战场上开辟一条血路。
敌军将领一看容若按捺不住,竟然亲自出城营救,此刻他单枪匹马,正是杀他的最好时机,于是大喝一声:“放箭,谁拿下钦差的人头,重重有赏。”
他手底下那些叛军将领闻听此言,振奋非常,纷纷弯弓搭箭,对准了容若,霎时间千弓齐发,箭矢密如飞蝗,疾如骤雨,尽数向着容若怒射而去。
容若此时已冲到了卫子墨身边,一伸手捞住他的衣领,将他从那股龙卷风的边缘带了开去,忽然又瞥见无数羽箭吉光片羽般向自己射来,情急之下,立刻反手扯下斗篷,右手拉索,左手在身前将斗篷雾得如同一块大盾牌,劲力贯袍,将羽箭尽皆挡开。
容若与己方军队且战且退,一路向城门退下,叛军大肆厮杀,已从四面八方潮水一般将众人包围起来。眼见离城门尚有数尺之遥,而叛军也急奔而来,容若怒喝一声:“子墨,带领手下先退入城中。”
卫子墨哪肯自己逃生,刚要拒绝,却觉一股大力奔来,将他与众士兵堪堪往后推了数丈,只见容若双掌排空,将他们生生震退,他们与容若的距离登时拉开五六丈。
城中守卫的士兵们将卫子墨一行军队迎入城中,城门开了一线,守城军士一心等着容若身退入城。
然而容若此刻已被叛军团团围住,叛军分成了两拨,一拨去围攻容若,另一拨则向着城门纷纷涌去。
容若目光如电,心知若叛军破开了城门后果堪舆,当即提起一根长枪奋力一掷,枪如惊虹,经天而起,眨眼之间就已越过叛军头顶,将裂开一线的城门牢牢钉死。
城门刹那关闭,然而容若却也被关在了城外。
城楼上诸将纷纷动容,大声呼喊,容若却置若罔闻,仅凭一己之力与汹涌而上的敌人们周旋。
耿聚忠一脸忧急,眼见那些尸人们在曲静幽的指引下纷纷向容若围了过来,立刻对火枪手吩咐道:“准备放枪,务必要将那些尸人全数击毙。”
既然炸药失了准头,就用火枪,他就不信那些尸人当真刀枪不入。
“不能开枪!”忽然一声娇叱传来,众将一惊,就见一个纤弱的少女疾步走上城楼,容色清丽,恍若一朵洁白的雪花,纵使在战场之上,那些兵将们还是因她的美丽微微失神。
“公主,你怎么来了。”耿聚忠愣了愣,随即面色一变,“这里很危险,公主赶快回去。”
婉嫕却奔到城头,向下张望,眼见城下局势危急,容若被困在乱军之中,倘若耿聚忠贸然放枪,说不定会伤到容若。她心里一急,便再也顾不得其他,足尖在城墙上一点,施展绝顶轻功,从高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衣袂从风,宛如一朵晶莹的雪花,伴着滚滚烽烟,落在了遍地污秽的战场之上。
容若眼见敌军来势汹汹,手中按剑,屏息凝视,他孤身一人置于千茅丛集,到时万矢齐至,他纵有通天本领也逃不过去。他索性挺直了身体,目光望向虎狼般的敌军,慷慨从容,毫不畏惧。
忽然间,只听烟尘之外传来一个娇嫩的声音,宛如荒芜战场之上凭空盛开的一朵娇蕊。
“容若哥哥!”
他心里一震,就看到一个雪白的身影落在他的身边,拉起他的手,冲他嫣然一笑。
其时夕阳西坠,两人映着阳光,携手而立,婉嫕头发上、脸上、手上、衣服上都是淡淡的夕阳。敌军官兵数百双眼睛凝望着那少女出神,每个人的心都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不论军官兵士,都沉醉在她绝世丽容的光照之下。数百人马剑拔弩张,本来一心想击杀容若以立首功,但突然之间,便似中邪一般,人人都呆住了。
只听得当啷一声,一个士兵手中长矛掉在地上,接着当啷连声,无数长矛都掉下地来,弓箭手的弓矢也收了回来。他们人人望着婉嫕那平和可亲的笑容,但觉心中柔静,不忍厮杀,各人的杀意竟然在瞬间洗涤殆尽。
容若见婉嫕犹如一个小天使,就连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竟也被她感化,只觉得她是如此美丽,不似凡人,更如仙子。
见那些士兵停步不前,容若急忙拉着婉嫕的手向后纵跃,二人凭借绝顶轻功,转眼已来到城墙之下。
城楼上耿聚忠先为二人捏了把冷汗,此刻见有惊无险,立刻令人放下绳索,谁知对方主帅也有防备,弯弓搭箭,一箭将绳索射断。
耿聚忠急忙名人再放绳索,谁知曲静幽却施施然走到城墙下,媚声笑道:“纳兰公子,小公主,多日不见,二位可好啊?”
容若愤然道:“曲静幽,你好事多为,控尸害人,如此多行不义,必遭恶果。”
曲静幽笑道:“因果报应的事,又有谁知道呢……不过今日你二人却是劫数难逃!”说罢摆了摆手,身后的尸人大军立刻将二人围住。
婉嫕“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喊道:“他们……他们真的……”话还没说完,已怔怔地掉下两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