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喜之日,他不禁又想到了婉嫕,等他的喜事办完,就该轮到婉嫕了,只是这对她来说却并非喜事。
不多时,长春宫外响起了礼直官的声音:“宣妃娘娘入宫。”
就只见宫院的红毯上,一个华服丽人翩跹而来,凤冠上花树如云,珠帘轻晃,却难掩动人心魄的美丽容貌。
月容雪肤,高额深眼,瑶鼻樱唇,善蜜公主可谓一个典型的西域美女,那双湛蓝蓝的眼睛竟仿佛具有某种魔力,犹如幽兰碧海上的明珠,深不可测。
康熙怦然心跳,神思一荡,微微现出了惊讶之色。大清的皇室女子大都被调教的秀外慧中,骨子里却有着先祖们驰骋塞外的英姿。可这位异族公主的美,却是妖艳之中带着几分邪意,饶是康熙帝王之尊,也不禁微微失神。
善蜜公主在宫女的陪伴下盈盈走来,轻启朱唇:“皇上万福,妾身来自月氏小国,不懂天朝礼法,唯恐冒犯龙威,还望皇上原谅。”
她抬起头,湛蓝的双眼直视康熙,仿佛要将他看透一般,聪慧的深眸令康熙心中咯噔一下,只觉得被她看穿了一般。
康熙清了清嗓子道:“公主不必多礼。”
善蜜公主欠身施礼,却似不适满人的旗装,脚下一个踉跄,便向前跌倒过去。
“公主小心。”康熙伸手去扶,刚刚碰到善蜜公主的手,只觉得一双柔荑冷冰冰的,善蜜公主忽然诡异一笑,袖中飞出一把宝剑,宛如长天月照秋水涟波,直直掠向了康熙。
康熙大惊之下,竟忘了如何动弹,睿琪离他最近,人又机灵,见状蓦地撤下颈上的珠串,当做长鞭飞卷而去。
善蜜公主的剑在康熙身前一寸处停住,她稍稍一惊,睿琪猛地一扯珠链,剑尖径自弯曲,回旋着荡了开去。睿琪一手扶住康熙的后背,运气腾身而起。
善蜜公主一咬牙,蓦地扯下凤冠,旋即挺剑再刺,容若纵身上前,双手托住宝剑,善蜜公主手中一麻,一股劲力从剑尖直传到手腕,如遭雷殛。
“这是灵山的断魂剑法,没想到公主居然会是灵山魔派的人。”容若一眼便看出善蜜公主的招式,一甩袖,真气膨胀而出。
善蜜公主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急忙挥剑再刺,容若的真气展开,四周暗流涌动,善蜜公主却杀机浓烈,连挥七剑,划开了波浪,无视容若那铺天盖地的气场,用内力裹住薄剑,一时寒芒闪动,锐气不可抵挡。
就在善蜜公主出手的一刹那,她身旁的宫女侍卫们纷纷亮出兵刃,将康熙和睿琪围在中央,痛下杀手。
康熙眉目一轩,侧身闪过一刀,后背已惊出一身冷汗,但他十分镇定,未见惊恐,立刻应用平日所学,与一众高手拆起招来。好在他功夫尚佳,还可抵挡片刻,加之睿琪从旁协助,那些杀手们顷刻间也近不了身。
曹寅一见情况有变,立刻调动禁军,后又亲自冲入阵中,替康熙挡掉那些杀手的纠缠,带领一众侍卫将康熙和睿琪团团围住,严密地保护起来。
康熙此时已是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将这些乱臣贼子统统给朕拿下,放走一个,你们就提头来见!”
在他的策妃大典上居然出现了这等纰漏,面上着实无光,而刺杀他的还是他即将过门的宣妃。想至此,他抬头看向善蜜公主,只见她正与容若缠斗,一招一式尽是杀招,功夫颇有火候,甚至连容若应付起来也不那么轻松。
“月氏国莫不是想造反,才派他们的公主前来行刺朕?”康熙心里这样想着,却高声对容若道:“容若,莫要让她逃走,将她活捉,朕要好生盘问。”他情知此事定不简单,非要彻查清楚。
容若应了一声,短剑出鞘,凉如秋水,剑光匹练般向着善蜜公主围去,他自信这一剑绝对能困住对方,怎料善蜜公主纤指轻扣,放出两枚暗器,打向他臂肘之间,容若不得已撤剑回护,挡落暗器,然后短剑微倾,潋滟的剑芒盘旋掠出,如低飞的雄鹰,再度刺向善蜜公主。
“大人好厉害的剑法,小女子领教了。”她语声娇脆,如黄莺出谷,宛如软语吟唱,谈笑间却腰身一折,旋即点足跃起,凌空飞跃,放出一条丝带缠上了房顶梁柱,如同荡秋千一般荡到康熙身前。
曹寅立刻举剑相迎,善蜜公主那一剑刺空,众护卫的刀枪纷纷刺出,如无数擎天支离的白骨,要将那美艳的女子钉死在虚空。
善蜜公主长剑轻掠,燕子横飞,悠悠飘开,那些刀枪剑戟竟未能伤到她分毫。她只是恨恨地瞪了康熙一眼,便转瞬飞出长春宫。
康熙立刻对曹寅吩咐道:“子清,立刻带领禁卫军严密保护宫里的一众皇亲,无论如何也要将女刺客抓回来。”
曹寅领命,立刻调派了三千禁卫军,分散着向各宫各殿赶去,容若担心善蜜公主调虎离山,未敢离开康熙身侧,随时贴身保护。
康熙拉着睿琪的手,柔声道:“刚才没伤到吧。”睿琪摇摇头,轻叹道:“臣妾没事,皇上没受伤就好。”
二人互望一眼,其间情愫缱绻,情恻缠绵。
康熙望了一眼善蜜公主消失的方向,喃喃:“她究竟是不是月氏国的公主,若真是公主,为何要行刺朕。”
容若道:“皇上,此女的武功似出自灵山,灵山派是江湖上杀手辈出之地,此女当是冒充了月氏公主,前来进宫行刺的刺客。”
康熙皱眉道:“灵山派,他们好大的胆子,既然是杀手,那么定然有雇主了。”
容若道:“微臣以为这雇主不难猜想,当下局势紧张,倘若皇上有何闪失,天下必定大乱,由此可见,行刺皇上之人,存的是祸乱天下之心。”
康熙双目霍然一亮,振声道:“吴三桂!”
他此言一出,额上青筋隐现,“好个平西王,居然敢对朕寸此歹心。有朝一日朕定要加倍奉还。”
容若见善蜜公主武功高强,在皇宫里都能来去自如,心里不禁一寒,眼见她飘身远遁之处宫墙重叠,正是御花园西北处的宫苑,不由得心头一震,脸色大变:“皇上,善蜜公主所去之处,似乎正是坤翊宫。”
康熙心头一震:“莫非这些刺客的目标是婉嫕!”
坤翊宫冷清了许多,正值初冬,残秋的景色尚未褪尽,菊花残瓣落了满地,南楼画角,烟渚霏霏,枯黄的桃树枝头,空留一丝余香。
婉嫕一个人坐在藤萝架下的秋千上,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她的茕茕倩影,原本翠绿的藤萝已变得枯黄,风一吹,宛如哗啦啦展开翅膀的蝴蝶,似要就此乘风远去,飞到天地的尽头。
想到不久后就要孤身一人嫁到远方,她忽然悲从中来,怔怔流下一滴泪,满园芳菲,在她低沉的叹息中凋谢殆尽。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她无端想起了这句诗,西出阳关,天高雪冷,就此以后,故土难回。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会迅速变成回忆,随着书册中的故事慢慢变黄,和那残秋的树叶一样。
她如今才知道,为何自己初见耿聚忠的一刻,会有那么奇怪的感觉。那就是所谓的宿命,原来她早已预见了宿命,只是懵然不知。
秋千慢慢地摇荡着,犹如一首飘荡在回忆里的歌谣。
她缓缓从怀中拿出了一条雪白的丝帕,帕子上用红色花汁写成的词也褪了色,不复昔日的光艳。她出神地看着那首词,似乎忘却了一切。
仿佛又回到了盛夏的时光,她和容若哥哥一起在绿色的藤萝架下荡着秋千,四周是缤纷的落英,和着容若哥哥那天籁般的笛声,在她的眼前幽幽飘荡成一幅粉红色的画卷。
只有在那幅画里,她才是真正的公主,是容若哥哥个一个人的公主。
雪,不知何时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落在庭前的梅花上。一时间,天地似乎变得无比寂静,她仿佛可以听见雪落的声音。
这是今年京城里的第一场大雪,她闭上眼睛,就可以想象到,整个紫禁城被这场雪装饰得银装素裹,连绵的宫阙尽变成琉璃世界,雪后的夜,月光分外明亮,月亮挂在宫墙外的松树上,仿佛一伸手就能摘到。
算了……不去想了,反正就快要告别,就让这一切都留在回忆里吧。
她樱桃般的唇瓣轻轻绽放一个如花的微笑,那一笑,泯去了所有的过往,从此以后她不再是自己,而是大清的柔嘉公主,去履行自己身为皇族的使命。
细细的寒风里,忽然传来一声金属的嗡动,婉嫕虽未睁眼,却已听出那是利刃破空的声音,立刻足尖点地,将秋千荡到高处,借势闪过那一剑,然后在半空中倏然转身,轻飘飘地落在庭院中央。
只见一个异族女子身着盛装,持剑而立,笑吟吟地说道:“没想到大清的公主居然会是个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