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城客栈一间幽暗的房间里,婉嫕盘膝坐在蒲团上,双手结印,空气中金色的尘埃颗粒围绕着她轻轻旋舞,仿佛不敢惊扰她的梦境。
然而她苍白的脸上却布满了痛苦的表情,纤长的睫毛在双颊上投下玫瑰色的暗影。
一只冰冷的手缓缓抚过婉嫕柔嫩的肌肤,曲静幽笑吟吟地打量着婉嫕,啧啧赞道:“好一个心地单纯的女孩,果然是一个修炼魇魔大法的上好材料。小姑娘,你且忍住一时之痛,待我把你炮制成尸人之后,你便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浑身上下坚如钢铁,痛楚也便全失了。”
感觉到仿佛有魔鬼在耳畔低语,婉嫕霍然惊醒,惊恐地看着曲静幽,用哀求的口吻说道:“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
曲静幽道:“我可以看出你心中的痛苦,其实你自己也知道,在你这完美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这痛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不过待你成为尸人以后,你的心便不会痛了,到时候你还会好好感谢我呢。”
说罢她忽然出手,连点了婉嫕的五处大穴,婉嫕只觉得一滴冰凉的泪划过脸庞,天地间所有的阳光仿佛都被隔绝在尘世之外,没有神明可以听到她的祈祷,她将会这样在黑暗中一直沉睡,永远都不会醒来。
看着婉嫕被自己催眠,曲静幽得意地笑了笑,缓慢地从怀中拿出一支银针,绛唇点处,银针上红光闪烁,她眼眸之中赤光流转,映着她的笑容,当真诡异无比。
见银针上的红光凝聚成一点精芒,曲静幽立刻将银针插入婉嫕头顶,银针入脑,婉嫕的脸色忽然惨白无比,双目陡睁,额上冷汗如雨,惨呼一声,眼瞳也已变成赤红色,随即又晕死过去。
曲静幽双手结印,指尖丝丝红光漫溢而出,尽皆钻入了婉嫕的体内,她此刻正以魇魔大法的原始内功打通婉嫕的奇经八脉,怎料劲气尚未入体,便受到一种强烈的阻碍,曲静幽眉头大皱,暗自忖道:“奇怪,这小姑娘的内力怎会如此深厚,居然可以自行抵御我的功力。”当即手中加力,全力运转真气,同婉嫕体内的护身真气相抗衡,过了片刻,婉嫕真气衰竭,曲静幽的魔功乘虚而入,一举将她的经脉打通。
曲静幽微微冷笑,手印一变,掌心托起一团红光,起初亮如萤火,渐而强盛,既已将真气输入婉嫕体内,便需她融会贯通,将真气渐渐拓深,于是曲静幽双臂舒展,宛如千手观音,变幻出许多奇异美丽的姿态来,她此刻内息与婉嫕相通,是以婉嫕虽处于深度昏迷状态,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随着曲静幽做着相同的动作。
随着真气的导引挪移,婉嫕体内的魔功逐渐圆转如意,趋于和谐,曲静幽看着,脸上笑意更盛,右手五指一张,掌心霍然腾起一股吸引之力,婉嫕身子微微前倾,周身笼罩在一层光晕之中。
“小姑娘,我这招移魂大法极少施展,如今我以此功将你的魂魄锁住,你以后便再也不会有痛苦了,你是否该感谢我呢?”
说罢纤手一震,婉嫕周身的光芒便一点点湮灭,犹如秋日萤火,渐渐枯竭。
眼看着婉嫕自身的灵识一点点衰弱,思维一点点泯灭,曲静幽笑得更加得意,她悠闲地踱步到婉嫕身边,道:“小姑娘,我是不是出手太重了,疼吗?不过也没关系了。现在你正在一点点变成尸人,一个有着正常呼吸、脉搏、体温的活死人,从现在开始,你将不避刀枪,只听从我一个人的号令,去杀人,去拼命,在任何打击下永生。”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婉嫕越来越明亮的肌肤,仿佛在欣赏着一件趋于完美的艺术品,眼中闪烁着狂喜而兴奋的光芒。
她研究炼尸之术已有多年,却终难大成,练出来的不过是一些笨拙无用的僵尸。如今她终于寻得一个上好的材料,眼前的这个女孩心思纯净,内功深厚,而她修炼的玄冰真气恰好与三阳还魂针相生相克,相辅相成,她未受到世俗的污染,一颗心灵洁净无比,便不会时常脱离控制,唯有这样的人,才适合炼成完美的尸人。
恰在她兴奋出神之际,婉嫕忽然再次睁开了眼睛,眼眸深处两点赤红的幽光氤氲流转,其中仿佛禁锢着一个纯净的灵魂,试图拼尽全力挣脱牢笼。
曲静幽暗自心惊,婉嫕双眉一锁,忽然挥出一掌,曲静幽却早有准备,一指点在她掌心,凭借己身真气将婉嫕的劲气逼了回去。
曲静幽神色凛冽地道:“好一个坚韧的姑娘,本座的手段竟未能彻底消除你的意识,真是容不得半点疏忽。”她手指一转,魇魔真气源源不断地涌入婉嫕的体内,立刻盖过她的玄冰真气。婉嫕手一软,神思再度涣散,身子软软地瘫倒,竟又再次陷入了深度的睡眠。
如此折腾了大半夜,待得窗外晨曦微露之际,曲静幽才算勉强将婉嫕控制住,如今她已在婉嫕的体内埋下了魔种,而魇魔真气可不断滋生,滋润魔种,待魔种彻底生根发芽,还需要一些时日,这些时日,她须当陪在婉嫕身边悉心看护,否则婉嫕体内的玄冰真气便会自行打压魔种的成长,如若魔种泯灭,魇魔真气亦会随之枯竭,届时她所有的努力也就功亏一篑了。
将魇魔真气强行灌入婉嫕的体内,曲静幽着实耗费了不少心力,天亮以后,她忽觉神疲意倦,于是打坐入定,调养生息。饶是如此,她也守在婉嫕的床头,不敢有丝毫懈怠。
就在曲静幽入定之后,原本已陷入昏迷的婉嫕忽然悄悄睁开了眼睛。
早在曲静幽对婉嫕说了那番话之后,婉嫕便已暗自警惕,虽然被锁住了琵琶骨,无法运用内功,但她自小随孤月师太修炼的不单单是内功,孤月师太更是将佛门绝学慈航愿力传授与她。
所谓愿力,乃是一种精神力量,全凭意志激发,一个人意志越强大,激发出的愿力也就越强大,不同于一般的控心魅惑之术,愿力只守不攻,却又以守为攻,不能伤人,却可以在别人的心里埋下一粒慈悲的种子。
婉嫕外表虽然柔弱,但心智坚韧,此番被曲静幽灌以魇魔大法,也全凭借着心里最深沉的愿力才勉强守住了灵台的清明。
此刻她睁开眼睛,活动了一下手指,却发觉自己已被曲静幽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拔下发簪,在几处穴道上刺了下去,顿时她雪白的衣襟上已显出斑斑血迹,可被点的穴道已经解开,虽然十分疼痛,可她一直咬牙忍着,额上早已冷汗涔涔。曲静幽就在她身侧,却没有听到一丝声息,依旧在打坐入定。
婉嫕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了簪子,慢慢刺向了曲静幽的睡穴,就在此刻,曲静幽忽然睁开眼睛,大骇之下,婉嫕的簪子已然刺了下去。
“你……”曲静幽大喊一声,人却已昏昏倒下。婉嫕无心害她,只是让她暂时昏睡,得了时机,便匆匆逃了出去。然而被曲静幽一番折腾,加之动用愿力颇耗精神,婉嫕此时只觉两腿发软,身上一丝力气也无。
昨夜似乎下了一场雨,此刻灰蒙蒙的天空还飘着淡淡的雨丝,秋雨裹着寒气,打湿了满园枫红。
婉嫕来到客栈的庭院里,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一个人站在回廊里,出神地看着蒙蒙秋雨。廊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着,仿佛在哼唱着一首寂寞而凄凉的歌谣。
秋水长天,倩影归鸿。
她又该何去何从?
或许她只是一片花瓣,注定了随水飘零,沾染了人间的烟火,在江湖烟水中一点点燃烧、淹没。
婉嫕拢了拢单薄的衣衫,伸出手,掬了一篷秋雨,只感觉彻骨的凉意透过手掌,深入心髓。
这时,客栈的大门打开,一队人马匆匆进来,尚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外,在路面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那些人清一色穿着深蓝色的长袍,衣着华贵鲜明,虽然身上佩剑,看来却绝非寻常的江湖人物。
这时,一人撑起伞,另一人在马车前放下脚凳,不一会,一袭长衫被秋雨打湿一角,那穿长衫的人却已来到了伞下,由仆从撑着伞引入院内。
那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神情萧疏,优雅从容,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世家子弟的风姿,此刻看来恰似雨中翠竹,独遗魏晋风流。
那少年目光所及之处,忽然看到了屋檐下的婉嫕,不由得皱眉吟哦一声:“怎会是她?”
遥望灵山,但见其突兀苍茫,连绵翠积,气势磅礴,如伏虎,如卧龙。姿像皎然,气度沉稳。陡峭峻拔中,诸峰簇拥起伏,如列旌,如罗剑,如聚兵,如会臣。望之已可动人心目,拊攀而上,更觉既清且险,而峰壑开绽,凌嶒参差,更增远眺俯瞰之美。
此时虽已深秋,由于昨夜那一场雨,气候湿润了许多,轻衣沾云,被山中横斜的淡岚染成轻湿。
然而杨镇枭却无心欣赏这无边山景,运开足力,大步奔向山顶,席锋扬就尾随在他身后,全力展开轻功追随着杨镇枭的足迹,饶是如此,尚自与他保持着一定间距。
他二人连日赶路,终于来到了灵山,一路上不知打了多少次,才摆平了守山的卫队,杀到了主峰。不多时候,二人便来到了月宫。从山脚到山腰,错落有致地遍布着亭台楼阁,朱楼画栋,金碧辉煌,连绵一直堆叠到白云深处。
守着宫门的乃是两名少女,她二人似已闲了很久,在宫门前采摘鲜花,忽然见到有陌生人造访,均露出警惕之色。其中一个少女道:“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闯山?”
杨镇枭欲要答话,席锋扬却先她一步跨了过来,冲二女团团作了个揖,笑眯眯地道:“两位姐姐这般漂亮,莫非是天上的仙子,小生这厢有礼了。我们早闻灵山派东皇大祭司的威名,是以特地来向东皇阁下求教,这位前辈是剑神杨先生,虽未曾谋面,却与东皇阁下神交已久,今日诚盼可见到东皇阁下一面,还望两位姐姐代为引见。”
那两个少女未曾下山,见到的人也不多,平日里看到的都是灵山派带着獠牙面具的诸多鬼怪,蓦地见到席锋扬这样一个英俊翩翩的少年,不由得生出好感,又看他笑容灿烂,嘴巴仿佛抹了蜜一般,甚是讨人喜欢。
二女当即放下了冷冰冰的姿态,其中一人道:“你们且等一等,待我们进去通报。”
杨镇枭道:“何必同她们啰嗦,我们直接杀进去吧,我已等不及要见容若了。”
席锋扬道:“前辈何必心急,您的对手是东皇龙一,见到他之前,要尽可能节省体力。”
杨镇枭揶揄地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不过看你对付女孩子别有一番手段,不愧是闻名江湖的风流少年。”
席锋扬摇头苦笑道:“晚辈早已洗心革面了,本待与沈姑娘成亲后做一个好丈夫,只是世事多变,唉……”说罢竟沉沉叹了口气。
杨镇枭知道他和容若的感情纠葛,这些时日他与席锋扬相处,知道这少年虽然表面风流,实则痴心一片,奈何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如今他也只盼这位席公子自己能够想开一些,毕竟感情的事不可勉强。
不多时,那前去禀报的少女回来了,面色却冷若冰霜,道:“大祭司说了,你们若想上山,就自管上来,不过那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罢她纤手一挥,一大群身着白衣的少女负剑而出,纷纷拔剑,瞬间结成一个剑阵。
杨镇枭淡淡一笑,对席锋扬道:“这些小角色我无暇应付,席公子是花中圣手,这些名花就都留给公子吧。”他抬首望了望月宫里升腾而起的迷蒙香雾,身子凌空拔起,向山上射去。
席锋扬昂声道:“多谢前辈美意,只是这些带刺的玫瑰,晚辈着实消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