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与沈宛心中一沉,知是东皇龙一来了,飞身掠出洞外,立刻感觉对面传来一股凌厉到已化作实体的杀意!
苍白的月华下,风舞落叶,绞飞满空。
不远处,东皇龙一负手而立,脸上仍然带着微笑,却是冰冷已极,他十分悠闲地踱步而来,缓缓道:“不想纳兰公子竟有如此雅兴,与圣女一起踏枫赏月,只是你们却选错了地方。”
容若俊眉一轩,道:“东皇阁下不必拐弯抹角了,你既已存了杀心,今日在下恐怕也要放手一搏了。”
他面上虽然带笑,但眸子里却尽是一派冷峻之色。他从来都是谦和温润,如美玉,如月华,然而事到如今,他却再难自持。他默运剑心,催发出淡淡的杀气。
两人杀气交击,枫林秋叶被杀气所激,顿时落英纷乱。这谷中枫叶久受风霜侵袭,到了暮秋,全都如血色殷红,在雪一般的月光下,如舞赤雪、如雨天花,带上了一种触目惊心的凄艳。
东皇龙一皱眉吟哦:“莫非是我往日对公子太过纵容,才导致了公子如此任性妄为,看来真的是本座错了。”
容若朗声道:“不必废话,你我终须一战。”话音刚落,他手腕一翻,一道无形的剑气自他掌心腾起,游丝般从卷空飞舞的红叶中直透而过,定在了东皇龙一的周身。
容若这一招并无任何杀机,却可以此感知东皇龙一的功力、绝招,以图在决战中一举制胜。
然而东皇龙一却淡淡一笑,似是有所察觉,他身上顿时升起一串银白色的涟漪,将容若的剑气隔绝在外。
“好厉害的七绝剑气,不愧是剑神的弟子,剑气至纯至精,险些连本座都无从察觉。”
东皇龙一真气微抬,银色的涟漪带起层层月色,隔空反击而来,这一招以虚击虚,神通运于物外,实已升华到了精神之境,若非容若习得四极逍遥剑,恐怕还不明就里。
容若自幼随师父习剑,师父常以禅定带他悟道,修炼剑心,是以容若早已臻至剑心通明的境界,意念精神收发自如,再加之四极逍遥剑的剑理也讲求以神为用,升华至精神境界,所以容若一直都懂得剑道若想进一步精进,非要由实入虚、由表及里、以神驭剑。如今乍见东皇龙一露出这一手,当即受到点拨,既然意念之力可以带动剑意,倘若以剑心催发万物,化为有形无实的剑罡,再将剑罡之力导入意念,岂非可以驾驭万物?
容若心思澄明,猝然抬头,手一张,满空月华似乎都被他聚敛在一起,他以剑神一门独有的剑皇诀催动体内剑心,同时抱元守一,控心醒神,以无上精神之力化为心外灵台,竟然将月色化为剑气,调和进神识中,剑意、月色内外互交,一炽一冷、一动一静、一阴一阳、一君一辅,借天地之威而为己用,顿时威力大到不可思议。
东皇龙一怔了怔,不想容若竟聪颖如斯,不光看出他武功的精髓,更加从中获得启发,眼看银白的月色化为一柄利剑轰然塌下,满天碎雪乱散,如烟如雾,他当即双掌一合,施展出万法写意。
他以枫叶为媒,在虚空中结下了一道屏障,容若借月光而催发的剑气轰然击在枫叶上,登时冲散零落,化为一篷篷碎光。
那些枫叶却被无形的气流托举,翩翩飘舞,非但没有任何溃散的迹象,反而汲取了容若的剑气之力,飞速聚拢变化,化为一条飞卷的赤龙,反向着容若冲了过去。
容若曾听沈宛描述过当日婚宴上癸阴瞳施展万法写意斗败了席百川的经过,但此刻见东皇龙一亲自施展此灵山派绝学,不由得暗自惊叹。
容若不敢怠慢,骈指一划,剑气凝为实质,只见他的指尖光浪翻涌,瞬间形成一柄利剑刺入虚空。
一刹那,枫叶被他的剑气击得粉碎,化为赤红的粉芥,在皓月垂照下,散成一朵朵红色的光晕,氤氲流转,越结越多,最后纠结成一圈庞大的气团,挟着无尽的碎枫月华,横亘在二人中间。
容若踏出一步,挥掌击出,他这招幻冥神剑掌威力精纯,甫一出招,剑气混合着掌力,宛如流云掣电,丝丝飚散。然而东皇龙一也并未懈怠,他的掌力并不比容若弱,只见对面一道冷光袭来,容若便觉热血上涌,胸前压力陡增,但此刻他已不能后退半分,只得尽力抵抗。
忽然,容若觉得一双纤细的手掌抵在背心之上,随之传来一股平和充沛的真力,助他抵御东皇龙一的掌力。他情知沈宛出手相助,心中感动,登时信心斗增,全力接战。
沈宛自修炼阴月宝典之后武功突飞猛进,内功上的造诣更是一日千里,她情知东皇龙一是个厉害的角色,生怕容若吃亏,是以拼尽全力。
东皇龙一微微冷笑,眼眸紫光流转,手上加力,同容若和沈宛抗衡。
双方互相发力,彼此对抗,都要将对方碾倒,那气团竟在双方同时的挤迫下急速收缩,外涨之力急速加大,卷着万千枫叶碎片的气流忽地急速旋转起来。
长空中红雨乱飞,枫声啸响,满空月色仿佛也顿时为之黯淡。
激绕旋转的气团再也不能承受如此强大的压力。突地一暗,接着带起一阵狂龙般嘶哑的啸声,轰然爆炸开!那中间夹杂的碎叶更仿佛天星陨落,化为一篷篷红色的尘芥,飘然四散。
东皇龙一眼中华彩重重,狠厉的目光竟透过容若,直望向他身后的沈宛,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沈宛不禁感到一阵心虚,似是心中有什么秘密被他窥见,这感觉颇为奇怪,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
东皇龙忽然掌力一错,半空中的气流也随之改变了方向,容若和沈宛都觉得一股大力从身后蹿来,如狂风一般从身体刮过,顿时遍体生寒。
沈宛尚自讶异,却忽然发觉自己的手掌竟然黏在了容若的背上,待要撤掌,已力不从心,而一股奇异的真气自体内丹田升起,被外力牵引,竟向着掌心汇聚,轰然打在了容若的背上。
容若的脊背微微一颤,只觉喉咙一甜,吐出一口鲜血,同时觉得一股奇寒的劲力顺着背心的穴道在体内游走,转瞬已扩散到四肢百骸,仿佛有一种阴毒的外力在那一刻从沈宛的掌中侵入了自己的肌体,从此便埋下了一粒毒种。
东皇龙一至此才撤去掌力,眼中那明明灭灭的彩色光华也逐渐转淡。东皇龙一甫一收掌,沈宛双手便自容若的脊背上滑下,将他扶住,容若微微踉跄,却再也站立不稳,跌倒在沈宛的怀中,脸色苍白,额上还笼着一层淡淡的青气。
沈宛尚自懵懂,不知发生了何事,却见容若似是受了重伤,当即泪珠涟涟,捧着他的脸颊,颤声道:“容若……你怎么了!”
见沈宛哭得急切,容若急忙安慰道:“宛儿,你别担心,我……我……”一句话未说完,又吐出一口血。
沈宛见容若额上的青气越来越重,当即出手点了他几处大穴,她精通医理,纤指搭在容若的脉上,当即大惊:“容若,你怎么中毒了!”她抬头看着东皇龙一,道:“大祭司,是你下的毒吗!”
东皇龙一玩味地笑了笑,道:“这话你却说错了,我从不用毒。这毒,实际是你下的。”
容若闻言大怒,吼道:“你胡说,宛儿爱我还来不及,怎会下毒害我,定是你用了卑鄙的手段。”
沈宛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掌心萦绕着一团青气,久久未曾散去,她失声喃喃:“难道真的是我……可我并没有用毒啊。”
东皇龙一道:“你自然没有用毒,可你本身已经中毒了。你对纳兰公子用情太深,不能做到忘情弃爱,就必定要受到阴月宝典的反噬,而你为了抵抗这反噬之苦,擅自服食曼珠沙华的花瓣,你明知此花含有剧毒,虽能克制你的反噬之苦,但长此以往,花毒在你体内越积越深,你迟早会毒发而死。”
容若闻言大惊失色,转头道:“宛儿,他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然而当他看到沈宛脸上那一抹凄楚哀伤的神情时,已明白了一切。
于是,容若只是垂首长叹了一声:“宛儿,你怎么这么傻!”
沈宛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道:“如果不能爱你,会比死还痛苦。”
东皇龙一冷眼看着二人,道:“真是感人啊,圣女,你明知不可能和纳兰公子厮守一生,是以存了必死之心,只不过却没想到,你体内的曼珠沙华之毒,最终却也害了纳兰公子。”
沈宛抬起朦胧的泪眼,冷冷地质问:“大司命,容若为何会中毒!”
东皇龙一道:“你帮纳兰公子对抗本座,却不知本座早已通过望气之术观察到你体内真气的变化,你自幼随毒后修炼毒掌,气息与花毒相通,但你却并未凝聚体内的毒素,所以你的掌中本来无毒,于是本座便帮了你一把,以真力将你体内的剧毒导入双掌,纳兰公子便是这样中的毒。须知你体质特殊,曼珠沙华的毒又十分奇特,根本无法逼出体外,是以纳兰公子此刻已和你一样,身中花毒。其实你要感谢本座,你中毒已深,毒素无法排遣,再过不久便会毒发,如今本座将一半的毒素导入纳兰公子体内,无异于延缓了你毒发的时间,让你们又可以多相守一些日子。”
沈宛此刻才知道何以刚才自己有被东皇龙一窥视之感,原来是他通过望气术观察了自己体内的真气变化。
她抬起苍白的脸颊,满怀怨恨地注视着东皇龙一,发出了近乎诅咒的低语:“你好狠!”
然后她又转头看着身旁的容若,看着他的脸颊虽然沾染了鲜血,可他的目光依旧如此空灵、洁净,仿佛在月光下哭泣的天使。
那一刻,她柔肠尽碎,心痛欲裂。
“容若,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她目光悲伤地看了他最一眼,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咽喉。
容若双目陡张,立刻挥掌将匕首击落,然后狠狠地将她抱在怀里,不让她挣扎。
“宛儿,你这是做什么!”容若的声音有些愤怒,却又转瞬变得温柔:“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
看着原本高贵无比的两个人此刻满身鲜血,跌落在尘土之中,东皇龙一的脸上忽然泛起一丝残忍而刻毒的笑意,那种神情,就如同长者责备地看着做错事的孩子,看到他们终于为自己的错付出了代价。
“曼珠沙华的毒并非无药可解,只要公子答应本座的要求,本座自然会为二位解毒。”
他微笑着发出了诱惑,宛如魔鬼的邀约。
然而,容若却并没有答应他,他只是抱着沈宛,想要努力止住她的颤抖和不安。
她的泪沾湿了他的唇,他的泪也温暖了她的眼帘,在这个冰冷的夜里,只有眼泪,才能湿润彼此干涸的灵魂。
东皇龙一最后看了他们一眼,只抛下了一句话,然后转身离开。
“我会给你们时间考虑,直到你们答应我为止。”
枫林落血,月光积银。
沈宛抬起泪眼,望着容若,仿佛望了千生万世那么久,星辰般的双眸中泛起点点氤氲的水纹。
“你真的不怪我吗?是我害了你呀。”
笑容,宛如破碎的月光,在容若的脸上重新聚拢,他看着她,眼中含着浓浓的歉意:“宛儿,我怎会怪你,我只怪我自己,是我连累了你。你为何要为我吃这么多苦,你知道我宁可自己受苦,也不愿让你……”
“可如果要我忘记你,那么我宁可没有在这个世上活过。”在他的怀中,她的身子轻如片羽,微微颤抖。
然后,她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了容若的额头,那一刻,两个人的距离前所未有的接近。
月华清冷,这片幽静的琉璃世界里,漫空红叶香舞缤纷,他和她,宛如佛龛前两只相拥哭泣的飞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