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江南游女。问我何年归得去。
雨细风微。雨足如霜挽纻衣。
江亭夜语。喜见京华新样舞。
莲步轻飞。迁客今朝始是归。
金陵薛家老宅,薛兴开了府门,张德兴请着二人进了宅院。只见他不到四旬的年纪,蓄着短须,身量不高但却透着精神。身旁跟着一个十六七的少年,有着如宝钗一般的鹅蛋脸,一双大眼骨灵灵的不时转动。
薛蟠和薛宝钗兄妹早就等在正堂,看见来人急忙拜下,口称叔父。那个少年却冲着他们兄妹喊着哥哥姐姐。
来人正是已故薛家主薛畲之弟薛途,而那少年就是他的长子薛蝌,那薛蟠和宝钗就是他的堂兄堂姐。
一家人见了礼,薛途笑呵呵拍拍薛蟠的臂膀:“好小子啊,居然可是出息了!好好,没有没了咱家祖上的名头。钗儿也是大姑娘了,愈发的俊秀端庄。你们母亲可好?”
薛蟠连忙做礼:“母亲暂留在都中荣国府里,每日倒是和我那姨丈一家相处的亲厚,叔叔倒是不用担心了。”
薛家二叔看看左右,老掌柜张德兴和薛兴俱在,看样子也是个衣锦还乡,也就真的放下心来。
莺儿过来上了茶,宝钗先端给二叔,又问着薛蝌:“怎么不见婶娘和琴儿?”
薛蝌站起身接过姐姐手里的茶,笑呵呵的说道:“她们还在杭州呢,爹爹接了你们的信,赶紧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就没有带着她们。”
薛蟠过来搂住薛蝌:“好小子,倒是像个读书人的样子。怎么样?想不想试试科举的路子,哥哥可是有个好去处推荐给你。”
“哥哥你又说大话了。”宝钗嗔怒的喊了薛蟠一句。
薛蝌也抱住哥哥,扭着脸对姐姐说道:“姐姐勿恼哥哥,我也是读不进去书的。偏偏喜欢那些机械之说。只是可惜南边总也学不到真东西,因此就先跟着我父亲学些经营之道。”
薛途看着这几个儿女,心中满是喜悦。忽然想起一事,就招手把宝钗叫到身边,爱惜的问道:“江南早有传闻,如今你可是跟着顺王呢?”
宝钗并不扭捏,直言道:“正是要禀了叔叔这事。”说着就从袖兜里掏出王府的印信递给二叔。
薛家二叔并没有接着,只在宝钗手里仔细看了几眼,又抬头看看这个哥哥家的大女儿,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自幼就有主意,叔叔是早有领教。虽是几年不见,可也看得出你这通气派是装不出来的。咱们薛家的前程,说不得就要落在你的肩上。你可想好,真要和顺王共进退吗?”
宝钗还未答话,薛蟠拍着胸脯说了起来:“二叔且看我的!先不论我妹妹与顺王的情分,单说我又拿了都中皇商牌子这事,咱家可是破天荒了吧!没有跟着顺王,我哪来的军功,哪能被赏?”
薛途指指薛蟠:“臭小子,居然都能敢上沙场了?还真是儿大不由爷啊!罢了罢了!钗儿啊,非是我这个做叔叔的多事,实在是你的母亲我的大嫂,一心想着让你回去,这信都写到我这了。故此,我才有这一问。”
宝钗暗暗咬牙,也顾不得许多羞,含着眼泪就把母亲受王夫人蛊惑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二叔,非是我不顾礼仪,不修女德,奔着高枝自荐枕席去了。这其中还有我父亲的大仇未报,我怎肯嫁给左右摇摆不定的贾家。
说什么袭爵也是国公夫人,总好过王府媵妾的鬼话!他家长房长子现在还只是个一等将军,我就不信凭借宫里一个贵妃,就能复了爵位,当满朝文武都是聋子瞎子不成?
顺王杀敌都能说出有碍天和,他们家一句外戚干政就能抄家!
归根结底还不是背后的王家看上了我们薛家的银子,想着法的骗出来。可怜母亲见识不明,总想着姐妹情深,娘家撑腰这样的事情。
我虽是女儿家,可也是姓着薛,不说给家里争来什么皇亲国戚,但是这父仇我是必报的。
黛玉有他师哥顺王爷,我也有旧识顺王爷,恰恰还是同一个仇家。叔叔,您说于情于理,我该不该用顺王这把刀?”
薛途看着梨花带雨的侄女儿,又思量了一番自己的盘算,缓缓点头:“侄女的这番心意我是知道了,你母亲那里我自有说法去。那这次回来,还要我必须前来,到底是有何等要事?”
宝钗用帕子按按了眼睛,让莺儿去取出几匹备好的布匹,一一摊开在众人眼前:“叔叔请看,蝌儿你也来。你们说说这样的布匹可还能行?”
父子俩走到近前,细细看来,一匹是现在流行过来的白色棉布,却又比市面上的柔软许多。
又一匹是天青色绸缎,整段没有断头,竟还有暗纹。
最后就是一匹雪白纯羊毛的大料子,轻轻抖动间,毛发轻舞犹如流水。
“这...这是哪里来的?”薛途竟然从未见过。
宝钗嫣然一笑:“就是我们九原的特产了,天下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真是难以想象!这样的买卖,咱家接了!”
薛蟠噗嗤一乐:“二叔诶!这几块布才值当个什么。只要我们想,月余之内就能卖遍全国。现在不卖,就是因为妹妹要用它砸掉绸缎的利润,从而给王爷加重谈判的砝码。”
“这又是为何?”薛途实在看不明白了。
宝钗说道:“无锡龟山有学院曰东林,他们正与我家王爷在争论天下。而他们背后,就是誉满天下的江浙财商,其中又以盐、布、粮、茶四者为重。
盐商且不论,早就是王爷囊中之物,随时可以反戈一击的。粮、茶又是国家之重,轻易碰它不得。所以,我给王爷献计,拼掉江南布商。此消彼长后,王爷就可占了上风。”
薛途听得都愣了,东林?财商?这些个事情,自己平时想都不敢去想,现今却听着侄女儿说要和他们争这个天下?
宝钗看出二叔的为难,连忙说道:“二叔不必忧虑。我请您来,却是为了家中的空地。我要建个大大的厂子,却又暂时不能被别人知晓。思来想去,还是咱们家的地头里才算稳当。”
薛途咬咬牙,都说富贵险中求,难得有这个机会来了,怎能临阵退缩。
“好!你看中那块地就拿去那块,要是不够,我去现买来都行。”
宝钗欢欣说道:“如此,可就成了第一步了。哥哥,速去牙行招揽织工,越多越好,签了契约再说!”
薛蟠笑着给叔叔行个抱拳礼,就跑了出去。
再看宝钗连连发令:“薛管家速去找来建房的工人,莺儿把厂房图纸给他。张管家,速去买来砖石瓦块等等一应之物。二叔,烦劳您和我同去一趟江宁织造府。”
薛途张张嘴,只能说个好,就坐在那里暗暗缓气。
一旁的薛蝌,却看的两眼发亮:“姐姐!我却能做些什么?”
宝钗冲他一笑:“你若是闲着没事,正好跑一趟东风车行,请一位邢姑娘来这里做客。这厂子最最要紧的织机,没她来可不行。”
一句话,牵出了这对儿的前缘。要是李想在此,必然会感叹,千里姻缘一线牵。
那么李想又身在何处呢?本来宝钗是想请他住进薛府,可被雪雁拦住了。不是不能住,像他此时的身份,借个谁家园子都住的了。只是雪雁不乐意罢了,当然这话还是说的婉转:“江南上下都盯着王爷的一举一动,宝姑娘还要秘密的开设工厂,怎能落在他人眼里?”
宝钗莞尔一笑,就由着雪雁安排了。雪雁选来选去,挑了金陵国子监。一来是临着车行也近,传个话方便。二来就是邢岫烟要住进去,这姑娘手里可是拿着核心技术呢,既不能住薛家,也不好跟着去国子监,车行就成了最理想的地方。
等宝钗她们一走,雪雁就拿出一封李想的亲笔信,让做了亲随的谷初九去投书送信,自己慢慢安排着行礼。不多时,金陵六部前来迎王驾,李想特意在渡口排开仪仗,见了诸位官员后,一行行车马簇拥着去了国子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