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刚欲撑身而起,手肘上忽地一紧,隔着衣服,都能察觉到有五指纤纤,温润如玉。
“体力活我来,你歇着,尽快想出对付他的办法。”云影一面说,一面毫不避嫌地将温酒往怀里一搂。
温酒只听过软玉入怀,从没想过有入软玉怀的一天,只觉半边身子忽然一酥,旋又一麻,也不知是真实,还是错觉,像是跌进了锦缎堆儿里,携着阳光的余温,花草的清新。
只是还不及转念,耳旁忽然传来滋滋轻响,一道道紫色的电弧映入眼帘,一闪一烁,此起彼伏。
接着眼前一花,景物顿时像化开的糖汁儿,花花绿绿的,糅杂在一起,迅速往后拉扯。
这速度不比他全力开启喷射器的时候,但胜在有个过程,能让温酒真真切切地体会到,“飞速”是什么感觉。
“我不想催你,只是这状态我维持不了太久。”云影忽然出声提醒。
温酒脸上一烫,赶忙收摄心神。
此时他虽然被云影搂着,视野受限,但只要一个动念,两重世界的全景立时会出现在眼前。
这给予了温酒很奇特的感觉,就好像这片空间是活得一样,会对他的诉求产生回应。
而这种感觉,也有些似曾相识得熟悉……
温酒心头一动,忽然想起了他的装备,不,不仅仅是装备,只要与他产生连接的灵物,不都是如此吗?
而要说起连接,温酒岂不是刚刚才与一件新的灵器产生了连接?
只是以往温酒需要与灵物持续接触,才能保持这种连接的状态,兼之这片刻间,奇遇迭起,险象环生,令温酒根本无暇旁顾,于是直到此刻,趁着稍作喘息,才后知后觉,幡然醒悟。
温酒转念一想,倘若这片空间是因那件萝卜似的灵器而与自己产生连接,那是否意味着,他也能够像掌控装备那样,掌控这一方“世界”?
一念及此,温酒自己都被自己得异想天开吓了一跳,但紧接着,这个念头却如毒药一般,迅速侵染他的脑海。
是异想天开,还是果真如此,试试不就得了?
温酒看着那个紧追不舍的疯子,忽然间,心生一念!
四周的景色在飞速倒退,那个疯子张三在咆哮连连,半边身子酥酥麻麻,鼻端缭绕不去的……是幽幽芬芳。
呃,直接让此人去死,好像是不太现实……
温酒又接连换了几个想法,诸如送张三远离此地,限制他的行动,困住张三……皆是徒劳无功,而越到后来,温酒越觉得自己的举动荒唐至极,浑身都冒着傻气儿。
也许真得只是异想天开。
但随着温酒心思一动,冒出想要观察张三的念头,视野却倏然拉近,显出张三那张狰狞的面孔。
要知道,他此刻并没有戴着多功能眼镜。
眼镜……
温酒忽然一怔,他知道自己错在哪了,装备、灵气、灵物,乃至眼前的这片空间,它们可都是“死”的啊!
许是这一方“世界”太过宏大,太过神奇,又许是缺乏那种血脉相连的玄妙感,令彼此产生了距离,温酒竟下意识地把“对方”当作一个拥有智慧的个体,想要去进行交流。
难道他真得指望这片空间能理解什么是“杀”?“送”?“限制”?“困”?甚至张三这个人,是谁?
想通此节,温酒的思绪霍然一清,下刻不再是交流似的诉求,而是直接看准张三的位置,掌控视野内的一切,做出攻击!
温酒眉头一皱,感觉到体内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转眼间消耗一空,而张三,仅仅是动作一滞,便继续前行。
这细微的停滞,甚至都没能让张三有所察觉,但温酒却在刚才那一刻,得到了某种玄而又玄的反馈,令他知道,确实有一股微风一样的灵气,受到他的掌控,攻击了张三。
较之拿在手中的灵物,这一方“世界”还是太特殊了,温酒虽然一次次醒悟,一次次转变,却依然忽略了一个细节。
哪怕这个细节是温酒记忆中的“常识”。
掌控,是需要灵力的啊!
手背猛地一热,温酒移目看去,一滴猩红正沿着指缝缓缓滑落。
血?
温酒微微侧首,余光中,映入一张满是血迹的脸庞,他当即恍然,这是之前自己受伤后,喷溅在云影脸上的血渍。
但温酒马上又发觉不对,那些血渍按理说早应该风干,此时却如融化的雪水,一滴滴顺颊而下。
是汗!
温酒想起了云影的提醒,如此飞速移动的状态不能坚持很久。
但似乎仍有哪里不妥。
“唔,是这样,自从那天意外碰到你的灵器,我的身体就出现了一些异常……”
“随着时间地推移,这种异常也越来越明显……”
温酒猛然惊醒,忍不住扭过头去,定睛一瞧,云影眉宇间得憔悴已显而易见!
但他却像是失忆一般,彻底忘了此事。
自云影醒来,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在编织着一层纱,明明薄得一碰即破,却偏偏挡着温酒,掩着记忆。
直到这一滴汗,透纱而过……
“想出办法了?”云影察觉到温酒的动作,出声询问,一双眸子却紧紧盯着前方,生怕出了差错。
温酒抿抿唇,没有应声,他忽然看向天空,那里有一缕缕银色的气体四散飘溢,赫然是云影大量运用灵力的征兆。
而仅仅一人便能溢出如此程度的灵力,温酒尚是首次见识。
忽然之间,四溢的灵力纷纷倒转,往云影怀中涌来,转眼没入温酒的额头。少顷,温酒便又转过目光,心念一动,将视野锁定在张三身上。
他目前拥有的灵力显然不能奢求一招制胜,所以只能用巧。
或者换言之,只能用在刀刃上。
何为刀刃?
张三在两个世界跳来跳去,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倘若换做温酒来让他跳来跳去,是否也不用费多少力气?
如果是。
这便是刀刃。
温酒将视野转换成表里世界分离的状态,随即心念一动,将正在里世界的张三,放置于表世界。
刚刚摄取的灵力顿时减去一截。
与此同时,正在飞奔的张三忽然一愣,看了看四周,似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下刻身形一晃,又重归里世界。
温酒一握拳,当机立断,开口道:“停。”
云影应声而止。
温酒从腰包中拿出仅剩的爆破手雷,选了个空旷的位置,放在地上,不待云影出声相询,迅速问道:“你能在多远击中这个东西?要全力一击。”
云影一抖袖口,一根寸许长的紫针落入掌中,晶莹剔透,如冰似玉。她俯身将紫针放在手雷旁边,道:“千米之内,皆能击中。”顿了顿,“全力一击。”
温酒抬起头,望着径直冲来的张三,点头道:“用不了那么远,怕他绕路。”
云影瞥来一眼,若有所思。
温酒叫上云影,一同退到五十余米外,嘱咐道:“我说出手,就全力攻击那里。”
云影颔首应好。
许是里世界空空如也的缘故,温、云二人一停下奔逃的脚步,张三立即兴奋地尖啸一声,大步跨来,每跨出一步,都能顶上旁人十余步的距离,仿佛缩地成寸一般,虽然较之云影方才奔逃的速度逊色不少,但短时间内,却也没有落后太多。
而且看张三游刃有余的模样,显然不如云影那般消耗巨大。
“准备……”
双方本就距离不远,所以二人停下后不过四五息,张三便迅速接近。
温酒估算着距离,待张三又跨出一步,忽然喝道:“出手!”与此同时,心念一动,将张三从里世界拽进了表世界。
大概老天也在帮着二人,张三这一步跨出,竟恰巧出现在手雷前面,几乎可算正中靶心,而突然换了一重世界,也令狂乱中的张三再次陷入呆滞。
虽然只有一瞬,却也足以致命。
天空蓦然一亮,只见一颗头颅,硕大无比,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鳞似鲤,口绽雷电,栩栩如生。
那竟是一颗龙头,携天雷降世!
便在此时,身侧忽然传来一声闷哼。
温酒转首一瞧,云影一张俏脸煞白如雪,衬得那片片血污竟也刺眼无比,此外,还有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沿颊滚落。
温酒心下一沉,但还不及多想,耳边已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轰鸣升起的一瞬,云影蓦然张口,喷出一口鲜血,鲜血中竟跳着紫色电弧,噼啪作响。
温酒慌忙扶住云影,情急之间,却忘了自己也是强弩之末,被其一带,一同跌倒在地。温酒顾不得察看云影的状况,急忙看向张三所处之地,只见一片紫芒之中,忽有一团更深更浓的紫光轰然炸开,宛如繁密的枝杈,四散飞去。
所过之处,万物皆如豆腐一般洞穿、崩坏。
这便是爆破手雷的威力,而这一颗,较之先前用的那一颗,还要强上数倍,乃是温酒压箱底的宝贝。
“啊啊啊——”一连串尖叫冲天而起,凄厉而又癫狂。
而那紫光声势浩大,但来得快,去得也快,瞬息之间,即光灭势消。
温酒望着焦黑一片的大地,悚然一惊,一颗心也沉入谷底。
因为那崩裂的大地中央,一双血红眼眸,正怒视而来。
张三嘴巴大开,发出喀喀喀的怪声,也不知是哭是笑。
温酒猛地掏出手枪,朝张三一阵点射,然而子弹落在张三身上,却如石沉大海,溅不起一丝水花。不仅如此,反而随着他的射击,张三焦黑的皮肤开始一片片剥落,里面不是淋漓的血肉,亦非可怖的白骨,竟是嫩滑如婴儿一般的肌肤。
“哈哈哈哈哈……”张三的声音也在迅速恢复,转眼间,便能听出是笑而非哭。
但温酒宁愿听不出来。
眼看张三焦黑的皮肤越来越少,新生的肌肤越来越多,而他的身体也从僵硬,渐渐转为颤抖。
仿佛一头即将出笼的猛兽,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向温、云二人。
便在此时,温酒余光突然涌入大片银光,转首已瞧,竟是云影身上正在溢出灵力,如汩汩泉水,越涌越多。
温酒从未见过如此浓郁的灵力,哪怕将他以往收集到的所有灵力加在一块,也不如眼下的十之二三。
温酒心头一动,连忙集中精神,一边摄取这溢出的灵力,一边朝云影问道:“你有灵器吗?”
云影此时显然虚弱已极,罕见得露出柔弱之色,然而听到温酒询问,仍是强打精神,应道:“在我的右腕上。”
温酒见云影开口后,却全无动作,便知她连抬起手腕,取下灵器的力气也没有了,于是分出一份心神,探手撩开云影的袖口,霎时间,一截纤细皓腕映入眼帘,另有一只淡紫色的半月镯子,与其交相辉映。
“是这个手镯?”
“嗯。”
温酒将手覆在镯子上,当血脉相连的玄妙感浮上心头,他当即倾尽全力去抽取灵器中的灵气,与此同时,他刚从云影那摄取到的灵力也在飞速消耗。
温酒从未如此奢侈地用过灵力,相对应,也从未如此轻易地抽取过灵气。
一经接触,温酒便知道这镯子中的灵气乃是雷系灵气,若是以往,他绝对无法将雷灵气抽离灵物,但此刻,仅是一个动念,雷灵气便如臂使指地脱离镯子,来到外界。
温酒一面摄取云影溢出的灵力,一面抽取镯子中的雷灵气,顷刻之间,那浮在镯子体外的雷灵气便凝如浆水,不断蹿出细小电弧,发出噼啪轻响,再一转眼,浆水竟结成一块菱形的晶石,表面竖起一根根细小而锋利的尖刺,像是一道道凝固的闪电。
“杀杀杀杀杀!哈哈哈!死!死!!!”
温酒始终用余光锁定着张三,眼见他的神色越来越亢奋,仿佛下一刻就要扑杀过来,再也不敢耽搁,心念一动,又将那块凝成晶石的雷灵气送回到镯子体内。
只听得喀嚓一声轻响,镯子上泛起一层涟漪,转眼又归于平静。
温酒扶起云影,令她倚靠在自己肩上,然后托起她的手腕,对准张三。
“能发动灵器吗?”
“我……”
“不需要费力去控制,只需要一个向前的缺口,释放出灵器的力量。”
云影咬住下唇,奋起残余的所有力气,分出一丝灵力,送入手镯。
但觉手腕一沉,复又一轻。
耳旁那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云影睁大双眼,望向张三,正看见最后一块焦黑的皮肤缓缓剥落。
下一刻,眼前一空。
便只剩下了那块还在飘落的焦黑皮肤。
云影微微恍惚,茫然地左右望去,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人呢?”
“死了。”
温酒微微仰头,视野却俯瞰而下。
苍茫大地,万物勃发,却有一条细如牛毛的浅淡痕迹,突兀地横隔其上。
一路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