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今早将灵器交还给聂厉以后,温酒就没闲下来过,再加上他的心思都在自己的计划上,所以有个问题始终被他忽略了,直到这个陌生的中年男子找上门,才灵光一现,忽然醒悟。
聂厉交给温酒的灵器一共有三件,而今日为维修灵器而来的客人,有一个不知名的高个子,随后的郭文君、叶萌、林毓,一共四人。
后三者乃是与聂厉一同前来,而且正带着那三件修好的灵器,自是毫无疑问,但最先到访的高个子,是从何而来?
当时温酒也有过疑惑,但高个子说出聂厉的名字后,他便释疑了,随之一件件事情接踵而来,他也就更加无暇多想。
但如今再回头看,三件灵器,却来了四个客人?
退一步讲,以聂厉的行事风格,第一次是代为转交,岂会才过一天,就改变心意,换成让客人独自登门?
看看郭文君三人到访时,聂厉那满脸不快的神色,就知道绝无可能。
而这,仅是温酒的疑惑之一。
在此地醒来后,再到此刻思绪稍定,更多的疑惑相继涌现:
这中年男子为何要将他带到此地?
没有维修间的各种工具,男子为何笃定他能够修好灵器?
还有中年男子最后的话语,那意思好像只要他修好灵器,男子确实会放他离开,那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为何一定要来到此地?
而且还是用二话不说将其掳来的方式,难道男子认为这样做以后,两人还能和和气气地谈生意?
而更诡异的是,如今再回忆男子的表现,似乎对他还真是没有任何防备。
一,他醒来时,男子没有使用任何手段禁锢他的行动;二,也没有搜身,将他的随身物品拿走。这根本不像是一个绑架者该有得谨慎与敌意,否则以男子一瞬间就能将他制伏的表现,又如何会被他轻易重伤?
难道从没见过爆破手雷,就不会怀疑那是某种特殊的灵器了?
就连温酒自己事后回忆,也觉得一切太过顺利,如果不是还困在这个奇怪的地方,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是一名被绑来的俘虏,而是一名被邀请的客人。
越想,就越觉得中年男子的行为充满矛盾。
脑海中猛地浮现出一张满是裂痕的面孔。
那真得是人吗?
温酒悚然一惊,急忙抛开此念,看向身前的柱子。虽然他此刻疑窦丛生,但根据男子特意将其绑来,目的只是为了维修灵器这一点,起码可以确定两件事:一,便是此地对那个中年男子肯定拥有特殊的意义;二,便是男子让他维修的灵器,必然与此地有某种牵连。
这也是温酒能够想到的,男子唯一符合逻辑的行为。
而温酒醒来时,中年男子正站在这根柱子旁边,无论是巧合还是有意,温酒都只能先当作后者,所以最先想到的也是来察看这根柱子。
在近处细看,柱子果然是由树木的根须盘绕而成,下端直没入黑色的泥土当中,隐隐能够看到一条扭曲的根茎,于泥土下一路延伸,通向身旁的树干。此外,最引人注意的是柱子顶端,那里微微凸起,呈三角状,三角顶端有一个凹槽,里面坑坑洼洼,极不平整,但又不似天然形成,而像是……
温酒心头一动,从腰包中掏出那个“萝卜”一般的灵器,倒转到小的一头,赫然是一排锯齿般的尖刺。
这件灵器拿在手中,依然没有连接的玄妙感,而没了这种感觉,温酒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能够修好这件灵器,所以倘若真是他想得那样,也不知道一件有所损坏的灵器,会不会产生反应。
温酒小心翼翼地将“萝卜”插进凹槽,随着手中一顿,登时传来一种两相契合的满足感。
果真是不大不小,严丝合缝!
温酒眨了眨眼,正欲松开手,看看这灵器能否自行立住,忽然之间,一股血脉相连的玄妙感传遍周身,他诧异地停下动作,感受着这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感觉。
这一刹那,这根像萝卜一样的怪异灵器,终于与他产生了连接!
然而,尚不及转念,温酒手上忽然冒出无数黑烟,丝丝缕缕,宛如脉动的血液,融入灵器之中。
温酒吓了一跳,火燎一般缩回双手,不料那些黑烟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涌越多,不仅是从他的双手,还从两臂、胸膛、双腿……乃至全身,汹涌而出!
瞬息之间,温酒就被黑烟笼罩,仿佛一具冒着浓烟的稻草人。
而黑烟所去之处,赫然是那根怪异的灵器。
轰隆隆!
一声霹雳似的巨响传遍四野。
与此同时,身旁的树干一阵抖动,在温酒那又能近观,亦可远眺的视野当中,整棵大树的枝杈忽然伸得笔直,枝杈上的金色长叶亦如甩出的长鞭,纷纷插入地面。
一棵高耸入云的金叶大树,转眼间即变成了一座巍峨而又精致的巨型宫殿。
下一刻,空旷的大地上,突然涌出一座座山川,一条条河流,一棵棵树木,紧接着,那林木山川之间,又传来了虫鸣、鸟叫、兽吟……
鸦雀无声至生机盎然,仅此一瞬。
而这还没有结束,当万物诞生,天空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万千虹光倏然显现,汇聚成霞,一片片透明的轻羽,一缕缕璀璨的彩缨,自霞光中悠然飘落。
洋洋洒洒,美不胜收。
“这是……你做了什么?”
温酒一个激灵,陡然回神,随即望着满身黑烟,竟是一改常态地大吼道:“别看我!”
那声音中充满了惶恐。
然而,当温酒转过身,正迎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如一泓秋水,波光潋滟。
温酒却浑身一僵,如置冰窟。
据他所知,这个世界上,唯有一个地方的人,会在施展自己的能力时,伴随着黑色烟雾出现,而那个地方,并不叫战盟。
要杀了她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缓慢。
又或者只是他的错觉。
因为他还没有做出决定,一抹紫芒已蓦然亮起,飞掠而来。
“身后!”
温酒微一错愕,下一刻,那停顿的思维骤然活跃了起来。
且是前所未有地活跃!
脊背上青芒乍现,一个闪烁,温酒已在云影身旁。
一分不远,一分不近。
有如神助。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一连串地叫喊声响彻云霄,喊声中充溢着癫狂与愤怒。
温酒只觉余光中一道紫芒从天而降,喀嚓嚓震耳发聩,转首已瞧,正劈在一个又高又瘦的身影上。
是他?
那竹竿一般的身形极具特点,温酒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正是今天第一个找他维修灵器的高个子。记得那个中年男子曾称此人为张三。
但这张三不是被万宝阁的人压走了吗?
温酒心念一动,多功能眼镜立刻将视野拉近,但见那张三此时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显然已失去了理智,而能让他失去理智的,又是何事?
如果是因为死去的中年男子。
那么问题来了,这张三又是如何知晓的?
心思电转之间,云影十指如蝶,又结成一个手印,但觉天空紫芒一闪,顿又落下一道水桶粗的雷电,劈在张三身上。
张三浑身一震,仰天一声嘶吼。
云影十指再变,第三道紫雷闪耀而下。
然而前一刻还在柱子旁边的张三,下一刻却陡然失去了踪影。
那紫雷何其迅捷,转眼劈在大地之上,浆汁般浓郁的灵气仅是微微一颤,便尽数贯入地下,留下一个焦黑的大洞。
人呢?
温酒此念方生,眼前忽然一花,整个视野中的景物似是都多出一层重影,下一刻,那重影霍然拉开,分成两个独立的世界,一个迷雾重重,在表,一个空空荡荡,在里,仅有那棵金叶大树变成的宫殿,巍峨矗立。
不对,还有张三!
只见空旷的大地上,一道身影飞速奔来。
温酒只来得及喊上一句:“来了!”便举起手枪朝张三一顿连射。
大概是温酒能看到里外两重世界的原因,他射出的子弹也能根据他的意愿进入里层世界。而这一下似是大出张三的意料,即便陷入癫狂之中,也明显一怔,随即哈哈一声狞笑,伸出双手,一探一抓,温酒射出的子弹忽又从里世界来到了表世界。
在温酒眼中,两个世界虽是完全独立,但与此同时,他却也能看到两个世界完全重合,便似早先又能近观大树的树干,又可远眺大树的全貌一样,是一种奇妙而又诡异的视觉体验。
所以子弹从里世界来到表世界的刹那,温酒仍能看到子弹从张三胸前穿过,但另一方面,他也看到,里世界的张三毫发无伤,因为子弹尽数落在了表世界,两者根本没有相遇。
便在此时,温酒忽然看到身边浮现出朵朵紫云,云中雷霆闪耀,不时蹿出一条小蛇般的电弧,令人望而生畏。
原来云影经温酒提醒,知晓张三正在接近二人,但又因她无法看见,便急中生智,十指一并,宛如轻拨云雾,在身前一划,召出了这一朵朵雷云,将她与温酒团团护住。
这一招以守为攻,本可谓万全之策,然而眼下的情况,绝非常理能够忖度,所以这一朵朵雷云不仅丝毫护不住二人,反而等于帮了张三,将二人陷入死地。
仓促之间,温酒只得喝道:“撤了灵术!”
云影一怔,虽是不明所以,但见温酒喊得急迫,十指立马一分,雷云倏又散去。云影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再算上温酒的提醒,终究是慢上一线。
只见雷云消散之前,张三已从里世界毫不费力地穿过云层,来到二人身边,待雷云消散之际,张三身形一晃,便又从里世界,来到了表世界。
“死!”一声尖锐地嚎叫,刺得人鼓膜生疼。
云影悚然一惊,任谁面前突然蹦出一张狰狞的人脸,都无法保持镇定。
便在此时,一道身影挡在了两人之间。
云影微微一怔,清澈的眸子里,映出了另一张脸。
淡漠而冰冷的脸。
下一刻,青芒大盛。
云影只觉身子一沉,眼前一花,再回神时,四周已变了模样。
然而云影已顾不得这些,因为眼前下起了雨。
滚烫而猩红的雨。
“你!”一字脱口而出,却难以为继。
“还没完,要来了。”反而是他,语气依然。
噗通!
温酒身子一晃,终究是跪倒在地,虽然喷射器挡下了绝大部分伤害,但以他这脆弱的身子,哪怕只是在炼气士一击下的擦伤,也足够他受的。
肘下忽然一软,稳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不用扭头,也知道是云影扶住了他。
算是有点良心,没白瞎了这一记英雄救美。
“我看不见他,感知也毫无用处。”云影的声音从耳侧传来,柔而轻,沉而稳,刚才那一瞬间得急切,似是昙花一现。
“嗯,我想想办法。”温酒看向远处。
刚才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全力释放了喷射器,瞬息之间,来到这一片林子,身后还有着一条小溪,潺潺水声,令人心静,然而视野之中,两重世界尽收眼底,所以哪怕身前是树影婆娑,张三步步紧逼的身影也清晰可见。
温酒默默算起了残余的战力,狙击枪落在维修间,不在身边,手枪除了牵制,威力上温酒不抱希望,所以算来算去,能靠得住的就仅剩一颗爆破手雷,还有身侧的云大美女。
那么眼下的问题是,面对在两重世界穿梭自如的张三,如何才能够令身边的两大战力,发挥作用?
又或者,干脆逃了?
“他马上追上来了,咱们先躲躲。”
反正想出办法之前,暂避锋芒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