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冲天轻声问:“为什么把东鹰神的眼睛给我?”
冷月影解释:“其实是换,东鹰神将她的眼睛换给你,她换上你的盲眼。这次出关比试,虽是你挑起,可她是多年得道仙家,又是天庭御封正神,如此不分是非轻重,就应当担大部分的错。我也是临时起意,想着此举抵销她的过失,免去天庭责罚,你又能得实惠,双方都合适。”他边说边凝望着沈冲天的眼睛:“你还别说,这双眼睛确实有些东鹰神的影子,比起之前你的那双,没有那么咄咄逼人,眼神更加柔和。”
沈冲天有些痛心:“可我的失明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再说,我也只想达成我的目的即可,从没想过要如此伤害她。”
冷月影不以为然:“你也无须自责,这件事又不是你的主意。再说你胸口的疤痕,你的眼睛,都是被南海的招式所伤,对不对?何真也好,伤你的人也好,反正都是南海的人,都会离魂指,有什么区别!”
沈冲天掂量着冷月影的语气,试探道:“若如此说,我还杀了你北海的人呢,不也等同于杀了你。”
冷月影忽而发笑:“是啊,可怎么办呢?要不我抓你去北海吧。”
沈冲天淡淡回应:“你还没上完药呢。”
冷月影沉下脸色,一言不发,噘着嘴,俯着身子继续上药。
沈冲天用嘴指指冷月影腰间垂下的衣襟配饰,笑道:“你越来越会过日子的,玉玦摔坏了就用金包镶起来接着带,做秘神这么穷吗,还是如今夫人管家,你手头紧张啊。”
冷月影低头看看,正在上药的手顺势在沈冲天大腿上拧了一把。沈冲天不提防,“啊”的叫了一声,就听冷月影狠狠道:“你不提醒我都忘了,这一下是给我的玉璧报仇。我哪来的玉玦,这是你当年摔碎的玉璧。我挑了里面最大的两块,镶好缺角做成玉玦的样子,其他碎片我还留着呢。你个不知轻重的混账东西,知道那块玉的成色有多好,历数仙界再找不出第二块!那可是我最喜欢的宝贝,珍藏在身边多少年,原想着能做个信物的,让你说摔就摔了,下次摔你自己的东西。”
沈冲天嘟囔道:“我更穷,没宝贝可摔。”
冷月影再也憋不住,笑出声来。
沈冲天咂摸咂摸话,才反应过来:“你刚才说什么?”
冷月影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直到日正中,冷月影才忙活完。沈冲天身体前后都敷上药,只能侧身躺着,他脸朝外,看着冷月影:“劳你折腾一天一夜,我这里已经无事,你快回去休息吧。”
冷月影撇撇嘴:“你少往外轰我,反正都来了,就让我多待会儿,看着你确实没事我才放心。”又左右看看,央求道,“要不你老人家略移尊臀,让出半方贵宝地,借我容身小憩片刻可使得?”
沈冲天“啊?”了一声,努努嘴道:“那边不是榻。”
冷月影皱眉:“什么金贵的床,为你忙活半天,都不给睡一下。来,咱俩挤挤暖和。”不由分说,双腿跪在床沿,一手托沈冲天头,一手托胯,将他挪到床里边,替他盖好被子。自己合衣躺在外面,头枕着胳膊,拉过沈冲天的大氅披在身上,脸朝里把着床沿侧身蜷卧。
沈冲天看他这个样子,刚要说:“若是进来人看见,成什么样子”,却见冷月影满脸倦意,躺下眼睛就睁不开了,便不忍再怼他,见他睡熟,自己的眼皮也开始粘滞起来。
不知睡了多久,沈冲天觉得脸上似有风在吹,睁开眼。原来是冷月影正趴在床沿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像个等着要糖吃的孩子,见沈冲天醒了,兴奋道:“就说我们北海的药好吧,伤口浅的地方已经愈合,深的地方也结痂,开始长新肉了,再有两天就能彻底痊愈。你放心,不会让你留下满身满脸疤痕的。”说着,指尖在沈冲天额头刚愈合的伤口上轻轻一点。
沈冲天嘲笑道:“前番蹭我的床,现在又动手动脚!做点好事就得意忘形,轻浮若此,你好歹也是天庭正神,能不能收敛些!”
冷月影反讥:“现在嫌我动手动脚,果真是翻脸无情,给你上药之前怎么不说这话!你浑身哪里还有一块好地方,该看的,该动手动脚的一处没落下。如今就略碰碰你额头,倒想起这话了!”
沈冲天被噎得满脸通红,半日方讪讪地岔开话题:“现在什么时辰了?”
冷月影不理会,笑眯眯道:“不知道,管他呢。你觉得怎么样?”
沈冲天点点头,挣扎着要起身,只觉得头重脚轻,浑身无力,只得又躺下。
冷月影道:“你肚子里没食,身上才发虚。刚才我想到这一层,叫你的人去准备一些你日常爱吃的,又好消化的东西。还有,我替你沏了养胃的茶,依着你的习惯,都晾凉了,你要不要先喝一口,冲冲身体里的火气?”
沈冲天大惊,诧异道:“你这一番行动,就在我身边,我居然毫无察觉!”
冷月影只是笑:“你还没说怎么谢我呢。”
冷月影走后,沈冲天让绛纹带着房中的丫头将房间里里外外收拾一通,抹去冷月影的一切痕迹。正要命人唤来惜墨、惜宝姐弟,忽闻外面报说夜流星来到。忙忍住思念,按压下心绪,接待夜流星,如今自己的七师伯。
夜流星进屋见到沈冲天,惊讶难以言表,忙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遂会心一笑:“我奉师父之命,过来探视,师父还要我带药过来,看样子是用不到了。”
沈冲天忙施礼:“劳师祖和师伯惦念,我已经没事了。师祖他老人家还在毒哥哥家中吗?这几日可还习惯?”
夜流星据实道:“师父一早就离开了,留下话,要我在修行上指导你,可我实在不知该从何处着手。你的本事能看出我门中的底子,但是无人指引,自己理解的有些偏颇不说,还掺杂进许多外面的东西,剑走偏锋,浑然自成一家。我若按照常规的路子,于你毫不适用。从我见你与何真母女比试,直到前日你在殿上的作为,发现你气息短促难续,有你自身的缘故,也说明你日常修行练气不到位。今日我带来一些书,你照着上面的慢慢纠正,长久下去大有裨益。只要根基扎牢,后面的于你不在话下。”
沈冲天一听,欢喜非常,赶紧接书册,施了一个大礼,恭敬道:“七师伯细心若此,实在是难得,从来都能看透我的心思,知我一向最缺什么。当日师父曾谈起过,说师门中论成熟稳重,天资高,首推七师伯,众师兄弟均不及的,可知此言不虚。自此后,冲天自当秉遵七师伯教诲,也望七师伯可怜我无师父引导,千万别嫌我愚钝。”
夜流星冷冷注视着沈冲天道:“你应该还记得,我最不喜欢这种花哨的话,你还是留着哄别人吧。我一向也不喜欢愚钝的人,更加不会可怜别人,不过是看你有血性,重情义,最重要的,是个可造之材,才应下师父的。如今既是师门中人,我也是为着师门安危着想,问你几句话。”
沈冲天不知何意,只是点头应着。
夜流星正色道:“前有疗伤换眼,后有密旨被泄,如今又赠药救治,冷月影什么时候欠过你的人情,如今的人情,你又打算怎么还?”
沈冲天顿时失色:“七师伯何处出此言?”
夜流星笑道:“你鬓角发丝中掺着冰凤翎毛的羽丝,迎着太阳还泛银光呢。”
沈冲天含混其词:“冲天悉听七师伯教诲。”
夜流星道:“我懒得管,只提醒你一句,知道仙家如何评价冷月影,如何评价北海冷氏吗?”
沈冲天点头。
夜流星冷笑:“经此事之后,你也算一步步回归仙家正途,凡事多个心眼总没坏处。仙家世界不同于凡间乱象,清平之下,隐晦更深。大概是大家都活得太久,总要琢磨点什么吧。你好好养伤,将来好好修行,别抛弃根本。我走了,你不用送。”说完,夜流星扭头出去。
沈冲天在家休养了两日,终于痊愈。他欲唤来儿女,却得知临近年关,两人在各自的店铺中忙碌,近两日都未归家。他又去见父母和外婆,细细端详着他们的模样,心中悲欢交错,伤感满怀,久久不能已。
到了晚间,冷月影悄悄摸到沈冲天家中。他听着屋里很安静,便又“哐当”一推门进去,见沈冲天坐在桌边,绛纹正在服侍他吃药,两人被突如其来的响声惊动,不约而同抬起头看过来。沈冲天一言不发,待吃过药漱了口,拉过绛纹的胳膊在她耳边叮嘱几句,绛纹点点头收拾东西离开,经过冷月影身边时深深施礼。冷月影略一点头算作还礼,等着绛纹退出门外,轻轻关上门,这才走到沈冲天面前。
沈冲天穿着一身家常裋衣,缓缓站起来,无奈道:“你跟门有仇吗?每次都使劲推它,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来了。”
冷月影没搭话,一眼瞥见窗户洞开,遂道:“你这几个月内伤加外伤的,还不知道调养,大冬天的总开窗干什么,当心冻着了。”自去关上窗户。
沈冲天担心道:“你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跑过来了?别人都看不见吗?”
冷月影没心没肺地笑着:“我就是不放心你,没想别的。”边说边走近,举起灯照着沈冲天的脸,仔细看看,又正反来回翻看着他的手及胳膊,终于放心,说道:“好,好,终于没事了。”
沈冲天接过灯放下,平静言道:“你可放心了?回去吧。”
冷月影皱眉问道:“怎么又赶我走?”
沈冲天不说话,只是盯着跳动的烛火出神。冷月影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在窗下读书的少年,还是一样的侧颜,只是更清瘦了。他知道沈冲天有心事,便坐在旁边静静等着,也不发一言。
过了好一会儿,沈冲天叹口气,言道:“既然你来了,就给我讲讲北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