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惜宝返回家中,见到沈冲天,只有一句话:“义父,天狼那边都办妥了。”
沈冲天满意赞许道:“好孩子,不错。那些人呢?”
惜宝笑答:“正逐批过来。从前是一千多人,到如今拖家带口的,翻了好几番,一同进京实在太过招摇。”
沈冲天道:“这样最好,男女老少齐聚,将来宅子里都不需要招下人了。买宅子这件事千万不要拖沓,不然咱们找不到更好的理由,能一下安插这么多人口。这件事还是你去办,所有人都知晓我的身份,天狼老王爷在中原京城买地置业,招买人口,说出来,又是一个奸细谋反的大罪,这一回可没人为咱们撑腰了。可是这边极少有人知晓你的身份,由你出面与这边交涉,更为安全稳妥。天狼如何?”
惜宝不无惋惜地回答:“我这次回去,没时间回都城,只是找到原先的熟络人打听一番。朝中,新帝即位后,一切还算安定,毕竟有先帝的功业在,想要突破也不是件易事。义父也了解那太子的本事,做个守成君主,能牢牢守住,别丢掉先帝和义父好不容易夺下的江山,便是极限了。另外,朝中的中原人基本不剩,留下的几个,都是些犄角旮旯的职位,做些无可无不可的边缘事情。这还是先帝驾崩时日尚短,以后更难说。”说至此处,惜宝打住话语,半天发出一声叹息。
沈冲天不言语地等着。
惜宝接着讲述道:“齐王府和大将军府,自咱们走后,就封存起来,一直无人动过。朝中的意思,先帝在,无人敢动,先帝不在,顾及先帝颜面,三年丧期过后再说,恐怕难遭被清理的命运。只是可惜,义父和姐姐的东西也取不出来。我已打点好,拜托下熟络人,若是一日朝廷启封清点王府,好歹替我盯着点,那些不要紧的,随身的东西,能拿出来些就拿出来吧,也是告慰齐王为天狼戎马操劳一生之意,多少给留些念想。另外这次,我从天狼买回些小玩意,自然不能比肩王府里的东西,聊慰义父和姐姐思乡之苦吧。”
沈冲天长吁一口气:“好孩子,难为你一片心!东西给你姐姐吧,我就不留了。我到天狼时,只有一块襁褓,哪有什么是我的东西,一切皆是天狼所赐。况且所有东西皆是我主动留下,又不是被扣,纵使再取来,也无意义。既然不想再沾惹那边的是非,索性就断得干脆些。”
惜宝听到沈冲天话语间带出一丝唏嘘哽咽,忙答应着退下。回到自己房间,惜宝将从天狼带回的各色礼物重又分了分,划作四份,绛纹、凝香、惜墨各一份,还有一份送给盼儿。
一切准备就绪,沈冲天指挥着,所有人分作两拨。一边由惜宝和惜墨出面,买下文家老宅和文家后面的空宅,两边一同派驻各色工匠修整维护,齐头并进。在沈冲天的要求下,原属于文家院子后面的客房、柴房、库房、马厩等处,以及后墙全被推掉,改建成花园。另一家的后花园及后墙保留,墙上开一道月门。两边的后花园越过围墙连接在一起,这样,文沈两府似断未断,仍旧通连着。
两处房舍都不算旧,尤其是文家,在文超最志得意满之时,被彻底翻盖过,留下一个全新的宅子。另一家虽然房舍不如文家,但是被弃时日短,因此沈府和文府几乎同时落成完工。沈冲天挑好日子,从新宅竣工到搬家,生怕全京城不知道似的,极尽折腾之能事,着实锣鼓喧天地热闹了好几日,这才带家人离开瑞绮阁后面的小院子,搬进新家。自此,惜宝就和义父分开来,带着他的人回到文府,住回他父亲文超曾住过的房间,成为文家新一代的家主。
另一边,沈冲天安排瑞绮阁中所有人,从掌柜到小伙计,不管见到何人,都要将文家少爷回到京城,立誓夺回祥麟锦,重新振兴文家的消息放出去,越快越好,知道的人越多越好,传得越远越好。起先人们听到这个消息,都当作故事一笑,无人当真。后来大家见到文府开始大张旗鼓地修缮,文府后面,沈家也落地置业,这才坚信不疑。一时京中传播得沸沸扬扬,连当年三姓结义,以及后来文超与沈冲天的旧案皆搬出来,细细咀嚼。所有人都等着看文家、周家、沈家三姓结义兄弟的热闹,冷眼旁观三家在祥麟锦这块肥肉之上,如何争夺。
府里安置妥当,沈冲天唤惜宝到身边,戏谑道:“文大将军,三日内召集齐你的人手,咱们去打架。”
惜宝兴奋地双目冒光:“这就开始抢了?”
沈冲天道:“是啊。消息放出去已有一段时日,如果咱们了解得不差,周家两只‘无识无胆’的看门犬一定被吓得不清。他们的父亲刚过世,恐怕也是经验不足,必定死死抱守住祥麟锦。咱们就从码头和车行开始,乘其不备,夺下‘站街犬’手中京城的四大码头、三大车行,也是给文家和沈家的生意铺好路,后面专心夺取祥麟锦。”
惜宝为难道:“义父,这毕竟不是派兵打仗,再说这是京城,天子脚下,总不能真的生抢啊!兵法有云……”
沈冲天打断:“抛弃你的兵法!你忘记大家怎么形容这个周家老三的,‘无识,却有胆’!你以为他当初霸占那些车行和码头,是靠什么阴谋阳计不成!他能做到的,为何咱们做不到?”
惜宝又问:“那周家私银变官银,又是什么戏法?”
沈冲天轻蔑一笑:“顺其自然的戏法,赶羊的戏法!这些地方不姓周,也是姓李姓孙。周家势力渐厚,由他将所有京城出入码头车行收拢在一处,集中起来管理,其实更为便捷,更为安定。就是京城官员问责起来,也容易。周家就是这些地方的头羊,只要约束住头羊的脚步,后面的羊群自然顺从地跟着走。若是有什么事故,只管问头羊便是。这倒不是什么难成的戏法,只不过在百姓看来,周家本事似通天一般。”
惜宝仍旧不放心;“义父前些日子也说,咱们在那些中原人看来,还算是天狼人。如今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冒冒然去挑事,京中官员岂会坐视不理?若是因此惹来麻烦,使义父背上罪责,宝儿心中难安。”
沈冲天笑着安慰:“多大点事!前番我大张旗鼓地折腾置业搬家,京城官员不是也置之不理吗。若那些京官真的在乎,约束真的如此严苛,当初周家就不会霸占这些地方,咱们这些天狼余孽也不会留在京城。他们既已默许咱们的存在,定有他们的道理,咱们只管自己的事就好。刚才我说过,官员看着这些商家,就如羊倌看着羊群,羊群里也会时不时爆发些冲撞,只要不闹到太大,不损失人命,不影响官员政绩,就无妨。实在不行,还有‘孔方兄’助力。实打实的真金白银,我就不信砸不下一两个京官!”
约莫半月之后,忽然一天,无毒找上门,劈头质问沈冲天:“冲弟,外面那些车行、码头的案子,都说是个姓沈的领头,是不是你所为!”
沈冲天悠哉逍遥地嘲讽道:“我还以为你不问世事呢!”
无毒厉声道:“死人了!你知道不知道!”
沈冲天心底一惊:“死人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无毒痛心道:“接连几日,好些冤魂返乡,四处状告无门,找到我这里,求我代为伸张。我仔细询问,才知都是码头和车行的活计,在双方争夺码头和车行的时候,被你手下打死的。那些都是无辜百姓,上有老下有小,指望他们拿钱养家的顶梁柱。外面死一人,后面灭一户啊!”
沈冲天转念一想,忙唤下人:“宝少爷人呢,快找他过来,我有急事!”
无毒看到沈冲天反应如此机敏迅速,急着寻找肇事之人,这才松一口气。不多时,外面大步流星地进来一个年轻公子,高挑纤瘦,长方脸,大眼浓睫,上睑微垂,眼睫轻遮瞳仁,浑身气概英武十足。惜宝进来喘息甫定,忙施礼:“义父唤我。”
这回换沈冲天质问:“码头和车行这几日运转如何?”
惜宝恭敬回答:“生意复旧,一切正常。”
沈冲天反问:“正常?我怎么听说死人了!”
惜宝一琢磨,抬眼翻了一下无毒:“义父放心,咱们的人一个未损失,八成是那边的。”
沈冲天斥责道:“我当初怎么叮嘱你的!不要出事,不要死人!到底出事了!”
惜宝委屈道:“义父!你老也清楚,原先车行和码头上的那些人,粗粗笨笨的,空有一身蛮力,其实论打斗,哪里是您老训练出的兵士的对手。反正当时没死人,兴许是受了伤,抬回去死的。”
沈冲天摆手:“有什么区别。只要是跟这件事有关的人,只要是在这件事前后死的,你我都脱不开干系!不能坐等衙门的人上门,不然咱们那些人的来路如何解释,他们死一人,咱们这边至少驱逐百个!赶紧,准备厚礼,别用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现在就去找京兆尹,好说好话,料理清楚此事,千万别留后患。正好,趁此契机,把那些官员拿下。还有,跟那些官员打交道,务必小心应对,千万别让他们敲竹杠!”
惜宝恭敬回答:“是!宝儿遵命,这就去办!”说完起身看了一眼旁边的无毒,施礼道,“这位道爷可是义父的朋友?多谢道爷此番通风报信!宝儿代义父和全家感谢道爷大恩!”
惜宝离开,无毒无奈道:“可了不得!这孩子一句话,我与你们成‘一丘之貉’了,还‘通风报信’。谁是来给你们通风报信的!这件事你总要给一个说法吧!”
沈冲天则在琢磨另一件事,自行笑道:“道爷?这是什么打扮?”
无毒推了沈冲天一把:“问你呢!”
沈冲天莫名其妙:“你不是一直看着呢,都办妥了。这孩子一出马,管保一切落定。”
无毒惊讶:“死那些人,你就不管啦!”
沈冲天嘟囔道:“招生魂,肉白骨,我没那个本事。再说,凡间哪天不死人,大惊小怪的!”
无毒痛心疾首道:“冲弟,那些百姓可是因你而死啊!”
沈冲天打岔道:“行啦,道爷!因我而死的人太多了,这才有几个。”
无毒无可奈何道:“我管不了你!过几日大哥就来了,他现在代理东鹰神事务,京城可是在他的管辖之下。你好自为之吧!”
沈冲天这才惊慌:“这么快啊,看来我要抓紧了!”
无毒规劝道:“你还要干什么,别再闯祸了。”
沈冲天抬头向着无毒的方向:“毒哥哥,你不明白,这是我在凡间的生计。”
无毒叹息:“当初是我劝你在凡间好好生活的,可也不是这个活法。你的生,是别人的死堆起来的!”
沈冲天喃喃道:“你有你的安逸修行之道,我有我的动荡生存之路,我不指望你能理解。死,未必是必需的,但是哪个人的生存进取,不是由千万人垫脚托举起来的,这才是活生生的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