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在南,天狼在北,两国占据东方大片土地,再向东便是大海。除去两个大国,剩下还有一些小部族,墙头草一般,却总不免被两国挟持。两个大国毗邻,虽纷争不断,却都尽量避免大动干戈,毕竟大国交战是伤元气的事,索性牵出小部族替他们在前方叫嚣一番,做了大国的看门犬和替死鬼。
向西走,林越来越疏,草越来越少,直到不见林、不见草、不见人,只剩大片戈壁滩,便是天狼和中原的势力尽头。戈壁滩以西的所有土地,都被一概而论称作“西方”。那里语言、风俗、礼仪教化都自成一派,与中原和天狼迥异,却坐拥一片沃土,物产齐备,且是东西交通必经之路,十分富庶,又以茫茫戈壁隔绝东方,防止东方蚕食鲸吞,是个得天独厚之地。唯一不足就是西方诸城大概觉得自己太富足了,不需要他人相助,亦不需要他人分享,因此皆三两独立成邦,城主个个拥兵自立,因此所谓西方并非混铁一块,而是十分松散,适合逐一攻破,这也是龙少枢和沈冲天看中,并敢于跨过戈壁出兵之处。
西方以国土和财力论,最大的城邦结盟为国的共十六处,统称十六国,还有散落分布各处,独立的大小城池二十三处,共计三十九地。从天狼的西南边境开始数,第一个便是呼羯。呼羯是紧邻天狼的西方第一国,也是西方第一大国,与天狼,中原在西北成鼎立态势。虽然国土面积无法比肩天狼与中原,却因为此处戈壁较别处小,气候宜人,沿途较为平坦,是商人来往东西的必经三大通道之首,人口比天狼要稠密许多,从国至民都十分富庶,兵力自然不容小觑,否则当年也不敢与天狼作对。
沈冲天分析一番局势,召诸将到大帐中议事。待众人齐聚,沈冲天稳坐纹丝不动,缓缓言道:“这是我天狼子弟第一次到国境之外作战,势必要开一个好彩头,振奋振奋士气,扬扬国威,因此,第一战必须要稳赢。眼下我们带来的兵力虽不多,但带着大部队越过戈壁滩,也不是一件易事,却容易引起呼羯警觉,打草惊蛇。到了那边,若不能一击而中,以所带粮草数量,拖延一天,危险就增加三成,不用呼羯出兵,我们自己的阵脚就先乱了,此其一。其二,倾巢而动,胜算虽大,却会暴露实力,一样遭到对方的算计。再说咱们兵力有限,甫一开战就倾注全部实力,后面怎么打!诸将请看阵图,戈壁那头,呼羯边境上有两个堡子,一个偏西南,一个偏东北,”众人听见这话,抬眼看向地图。
只有沈冲天仍旧双眼茫然向前,不慌不忙布置道:“西南这个距离咱们最近,宜先取,然后顺势东进,取下第二个,之后整合队伍,一路向南打下去,这是后话。眼下,横亘在天狼与呼羯之间的这片戈壁滩,大部队全部通过至少需要五天,若遇上风暴,只怕还不止这个时间。五天,要消耗多少粮草,到了那边,去哪里补给,谁给咱们补给。呼羯那边,闻风而动,能在五天内做多少防备,增加多少胜算,决不能把这个时间留给他们。我决定派遣一个小队,轻装简骑横穿沙漠,直逼西南堡,速战速决。”
话音一落,下面众将均点头称是,当即有人表态:“末将不才,愿当此任!”
沈冲天摆摆手:“不着急,将来有的是重任由将军来挑,大可不必争这一时。文惜宝出列!你可敢去?”
文惜宝站在下面,恭敬道:“义父下令,宝儿敢去!”
沈冲天点点头:“好孩子,我从兵士中挑出十五岁以下的一共一千五百人,还有一个向导,由你带队。不负辎重,每人马背上只带三天的水和干粮、随身兵器。日落后趁天气凉爽出发,尽你最快的速度赶到西南堡。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攻下堡垒,为我天狼大军开路。事成之后,在西南堡稍作休息补给,趁热打铁,攻下东北堡。一千五百零二人,连你在内,一个不许折损,务必保全,你能不能做到!”
惜宝当即跪地,斩钉截铁道:“宝儿定不负义父嘱托,完成使命!”
底下见沈冲天挑兵点将,竟然点出一个十来岁的小孩,立时喧然一片:“王爷,我等一众大人在此,不能让个孩子去冒险啊!一千五百人实在不多啊!”
沈冲天平静道:“既到军中,哪有孩子,都是我天狼军士。再说,一个孩子带着一群兵伢子,人小身轻,动作敏捷灵便。大部队五天穿不过去的沙漠,交给他们不出三日便可办到。等呼羯那边看到一群孩子前去叫战,势必放松警惕,岂非正中下怀!文惜宝,接令!”
龙少枢这几日始终心神不宁,他盘算着日子,不论输赢,该有个回音了。这日他正召集中书省大臣和六王、九王议事,忽闻西南前线军报到,忙命呈上来,从头到尾细细看过,又看一遍,抚掌击案大笑。底下群臣不解其意,都被龙少枢笑得不知所措。
龙少枢不理群臣,只是开心问道:“送军报的是谁?人现在哪里?”
内侍回答:“是齐王手下的一名传令官,正在宫外候着。”
龙少枢道:“宣他进来,朕要详细了解。”
不多时,内侍带进来一人,恭敬行叩拜大礼,低头规规矩矩地跪着。此时诸位议事大臣都已离开,只有六王、九王留在殿上。龙少枢问道:“奏报上说,开战第一功竟是文惜宝所立,可属实?”
传令官回答:“回陛下,奏报属实,不敢有瞒。齐王选了一千五百不足十五岁的娃娃兵,交给文惜宝小将军,嘱每人只许带三日口粮及随身兵器,不带辎重,日夜兼程横穿戈壁滩,突袭呼羯与天狼交界的西南堡。小将军带着人到了沙漠那边的呼羯边境,口粮就已经消耗殆尽,一众人背靠戈壁滩,无有退路,做破釜沉舟壮举,个个奋勇当先。呼羯那边见一个小娃娃领着一众娃娃兵,顶着脏兮兮的小脸前来叫战,据说一个个皆不在意,嘻嘻哈哈地就出来了,不提防被一群孩子杀了个落花流水。”
龙少枢和两个兄弟听到此处不禁大笑,过一时抹抹眼角泪水,继续听着,“那群孩子到底身姿灵活,在交战中,有一小队人不知怎么三钻两扭的滑过呼羯防守,趁虚夺了西南堡,在城楼上高擎我天狼大旗。呼羯军队扭头回看,以为大势已去,更加无心恋战,除去重伤阵亡的,剩下全都缴械投降。可是齐王嘱咐小将军在西南堡稍作休息补给,趁热打铁夺下东北堡,为后续的天狼大军开路。小将军毕竟第一次带兵,没有经验,不知道如何处置战俘,又怕他们一旦离开,天狼大军又未至,西南堡再次落回到呼羯人手中,因此一个狠心,将西南堡中所有呼羯人,不论军士还是百姓,全部射杀。小将军留下五十人守着空城等待齐王的大军,他自己带其余的人火速赶到东北堡,依样画葫芦,以迅雷之势拿下东北堡。”
龙少枢终于收起笑容,六王和九王惊愕对望,忙问道:“都杀啦?”
传令官点头:“回陛下,回王爷的话,两个堡子,总计一万一千呼羯军民,一个没留。”
龙少枢严肃问道:“这件事,齐王怎么说?”
传令官回答:“过了两日,齐王带大军赶到,先在西南堡休整补给。齐王检视小将军战果,见小将军手下的娃娃兵,除了十来个轻伤,无一折损,而且小将军始终派人看守堡中的文书、兵器、粮草等物资,处处井然有序,不住口地夸赞小将军‘虎豹之子’。齐王索性将这一千五百娃娃兵直接划到文惜宝小将军麾下,受他调遣。”
龙少枢听及此,诧异问道:“他没提文惜宝杀人的事?文惜宝一个先锋官,不报主帅知晓,就私自妄杀俘虏和平民,齐王也没斥责?”
传令官道:“也算斥责吧。齐王倒是说了一句,‘你好歹留下几个,也打听打听这边的消息’。文惜宝小将军也认错了,就没再说别的。”
龙少枢挥挥手:“也罢,你继续说下去。”
传令官道:“齐王将五路军整合为东西两路。原先的东路、南路合并为东路军,原先的西路、北路,中路合并为西路军,文惜宝小将军带着他的娃娃兵为先锋,在边境休整三日之后,一路南下。东西两路军都是骑兵在前掠阵,步甲兵紧随其后,对呼羯各个关隘行分抄包围,然后两路逐渐合拢将关隘逐一吞没。按照齐王的计划,我天狼大军一路从容不迫,逐步逼近呼羯国都。”
龙少枢继续发问:“军中如何?”
传令官不慌不忙地回答:“齐王治军严格,赏罚分明,且不管军阶如何,即使他自己和身边儿女都是一视同仁,一应配给从无偏颇。因此从上到下凝聚一条心,两路军不争功,不退缩,在战场上配合十分默契,所向披靡。齐王每到一处,便派专人看管保存当地所有造册,书籍,另外收缴财物粮草统一分配,勿使混乱抢夺。齐王还说,当日出发时的粮草还是带多了,谁想到西方如此富庶,真是要什么有什么,此等宝地不归我天狼所有,着实可惜。”
龙少枢笑道:“得便宜还卖乖!”
九王爷趁机问道:“你们齐王双目失明,还要率领大军步步深入,他怎么指挥啊?”
传令官据实回答:“齐王在出征前就已将西方地图全部背下来,何处城,何处堡,何处水源,何处戈壁,相距多远,什么路况,都熟记在心,张口即来。诸将领都看阵图,唯独齐王只需动动口。”
六王爷和九王爷惊咋之声顿起。
龙少枢自豪之情满溢:“亏他有这个本事!还有要说的吗?”
传令官寻思一番,缓缓回答:“齐王每攻陷一处,便将当地子民除去主管的一位官员,其他人一个不留,全部灭掉!若是这位官员不愿归顺,也便不留!”
龙少枢撇嘴:“这父子两个真是一副德行,我就说文惜宝如此行事,定有人引导!”
传令官解释道:“齐王说了,凡收复的土地都归我天狼所有,自然是天狼人住在上面,要那么多呼羯人做什么,我天狼人不会生育吗!”
龙少枢道:“现在他还在呼羯的地盘上,如此嚣张行事,会遭到那边大肆报复的!”
传令官回答:“别人也这样担心,劝过齐王。齐王说,当初他们合谋害死静王之时,难道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报复他们吗?血债血偿,这些人的命,这个国家,早在二十年前就不应该存在,让他们多活二十年,我杀起来还费事呢!眼看呼羯国土不保,国将不国,其他西方小国,城邦纷纷向齐王讨要说法,齐王却只说为先静王爷复仇,向呼羯讨债,不提他国的事。事后齐王嘲讽那些国家,说他们互为割据,独立成邦,多少代的富庶生活早磨灭斗志,只知道抱守自己的一方财物,待一日神兵天降,叫他们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