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霭总觉得是自己大意踏入莫牢山,才引出沈冲天相救,继而招致冷翼报复。她每每深切自责,留在南鹰神府,每天帮忙照顾沈冲天。
一日,南鹰神夫妇同夏云烟均要出门,只留下青霭照顾沈冲天,顺带看家。
青霭回到沈冲天房中,一边服侍他,一边笑道:“这几日委屈你一下,南鹰神夫妇和云烟要出门,家中就剩你我。若是我有什么粗苯的地方,你老人家担待些吧。”
沈冲天心事重重地问:“外祖和母亲何时离开?”
青霭随口回答:“今天一大早就走了,这会儿影子都看不到了。”
忽然,沈冲天一把抓住床沿,拼尽全力翻身滚下床,吓得青霭赶紧扶住他:“怎么回事?你要做什么?”
沈冲天抓住青霭的胳膊,借力翻起身跪在地上:“望九公主全我一命!”
青霭惊诧:“这是怎么说?你快起来!”
沈冲天抬头望着青霭,眼中满是恳求:“你答应我!”
青霭忙点头:“我该怎么帮你,你说便是,不须行此大礼!”她忙扶沈冲天起身,架着沈冲天肩膀帮他躺回床上。经过一番折腾,沈冲天又觉气短难续,伏在床沿喘息起来,青霭从背后帮他顺气。
一时,沈冲天觉得恢复些气力,抬眼望着青霭,慢慢说道:“若是母亲和外祖在,断不会同意,只有等她们离开再跟你商量。也算不上商量,你只看我将死之人,尽管答应我就是。”
青霭疑惑道:“究竟是什么事,为什么要瞒着你家中人?”
沈冲天道:“这些日子,我虽是待死之躯,心中并不糊涂,自己能捱多久,自己清楚。照着目前的情形,怕是难好。只是我虽虚度二十岁,既受大恩,又负大仇,心意难平,不甘赴死。那日我听见母亲同外祖悄声商量以毒攻毒的法子,可是他们都不同意。我于是想到你,又担心在他们面前,你不好意思施展,万幸老天给我这个机会。”
青霭忽然将右手收回在腰际,藏于左手之下,问道:“你都知道什么?”
沈冲天诚恳道:“听毒哥哥提起过,他师祖渺云真仙有一宗奇招,唤做离魂指,你应该也会吧!”
青霭摇头,不置可否。
沈冲天笑笑:“那你藏手干什么?别掩饰了!”
青霭见沈冲天观察到自己的窘迫动作,索性放开,耐心解释道:“前日云烟提起以毒攻毒,我就想到了,只是你可知此招为何叫离魂指?因为它直中心脉,使神魂离心,七窍废用。你的旧伤也在心,若是用的好,两下确实能以毒攻毒。可是又没前人经验,谁知道要用多大力道,万一是毒上加毒怎么办?我已经害你成了这样,若再失了你的命,我这一生如何才能赎得清这份罪过啊!”
正说着,忽见沈冲天因为刚才说话多些,动作过大,引得心痛又发作起来。这一次,他没再蜷缩,而是一把抓住青霭,拼尽一身力气,颤抖着说:“我好歹救你一命,你真忍心看我活活心痛而死吗?”
青霭焦急,又无计可施,只说着:“你别逼我啊!”她再看沈冲天难以名状的痛苦,又心痛又着急,忍不住落下泪来。
忽然,青霭似下定决心,用力一把拂开沈冲天,起身唤一声:“生死有命!沈冲天,你自求多福吧!”说完脚踏罡步,口中念诀,右手做剑指直逼沈冲天。一瞬间,她仿佛看见沈冲天望着自己,笑了一下
剑指过处,沈冲天觉得有一道霹雳击中自己,眼前青霭身影渐朦胧,又一次昏死过去。
青霭这一回受惊不小,她咽一口气,先定定神,忙上前推推沈冲天。看沈冲天一直没动静,慌得她赶紧试鼻息,气息若即若离的,又忙试人迎、寸口、跗阳三处,有脉,极弱却稳,这才松一口气。这时没别人,青霭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一把扯开沈冲天上衣,只见他左胸赫然出现一个黑色三寸余宽的伤疤覆住整个心口,伤疤延伸出数条细细的黑带,沿着血脉经络向八方伸展,犹如一只大蜘蛛趴满左胸,延伸至右胸、脘腹,直至后背。黑带过处,原来身上青紫乌黑的一片逐渐被逼后退,范围越来越小,直退至后心,慢慢在后心口处缩成一个点,再慢慢消失终不见。
青霭运气,将一口真气顺着沈冲天的鼻窍轻轻吹进去。过了半日,才见沈冲天长出一口气,咳嗽几声,自己理顺气机。青霭知道他苏醒了,趴在他耳边笑道:“你快苏醒吧!下次可别求我跟你一起做这游戏,你死得倒是省心,我要被吓死了。”
沈冲天确实清醒过来,他发觉身上还是绵软无力,却轻松许多,心口处什么感觉都没了,气顺了,也再不疼了,他明白终是青霭出招救了他。沈冲天长舒一口气,微笑一下,睁开双眼,表情一下凝固。他的眼前,一片空虚黑暗,什么都没有了!沈冲天一着急,靠着一口气顶着,一下坐起来。青霭被吓一跳,就听沈冲天着急地四下乱找:“九公主!九公主!我眼睛呢?什么都看不到了!”
青霭一时没了主意,先安顿沈冲天:“别着急,眼睛在!一直都在!”
事发突然,青霭始料未及,她边安抚沈冲天边寻思,恍然大悟:“是离魂指!它能致七窍废用,你快试试其他官窍,可还能用?”
沈冲天自己寻思着:“听得清楚,双耳无事。言得清晰,口舌无事。嗅得分明,鼻窍无事。就是眼睛……”
青霭忽然哭起来:“都怨我,我就说此事没有前人试过,不靠谱,终是又害了你!”
沈冲天听到哭声,轻拍拍床沿:“九公主,你请过这边来。”待他感觉青霭坐在身边,苦笑一下,安慰道:“论理,我还没感谢九公主救命大恩!若不是你,冲天此时不知在地府还是在周围游荡作孤魂呢。凡事有得有失,总不完美,一双眼睛换回一条命,也值得。目不能视,不是一样能吃能睡,除了走路吃力些,什么都不妨碍。你能救活我,这是一桩天大好事,对不对?”
青霭破涕为笑:“我真没用,出门要你救我,哭了还要你安慰我!”
沈冲天逗趣道:“你也知道啊!我都这样了,你还只是哭,反倒要我来劝慰,你算什么长辈啊!”二人心绪终于平静下来,沈冲天才感觉上半身凉飕飕的,好奇问道:“是你解开我衣服了?”
青霭绯红了脸解释一番。
沈冲天自己摸索着整束好上衣,一言不发地听完,末了才低声言道:“我求九公主,这件事,千万不要说出去。我好便好了,是我这个‘小灾星’命硬,非是其他。”
青霭疑惑:“为何?”
沈冲天在床上俯首拱手,正色道:“冲天一世铭记九公主大恩,但是不能说出口。一则你我男女有别,又系独处之时发生,好事者不知在背后怎样议论九公主。若令您声誉受损,清白被毁,冲天无地自容!况且仙门有别,若有人因此挑拨两方洞府,你我万死难辞其咎。”
青霭收敛神色,起身朝沈冲天深深施礼,不作一言。
沈冲天这才整理心绪,问道:“凝香和绛纹如何了?”
青霭回答:“云烟将她们安置在东南角的三间独门小院中,有府里人照看着,眼下都没大事。她们已知晓颖园情形,但还不知晓你的情形。”
沈冲天叹口气:“还有别人知道吗?”
青霭据实回答:“初出事时,方夫人日日过来,每次定会守着你哭上一阵,直到料理清方馨儿的后事。还有你的一众朋友,听说出事,都来探视过。府里统一口径,无论谁来,只说园子里遭了江洋大盗,杀人劫财,最后放火灭迹。”
沈冲天叹口气:“颖园的下人呢?”
青霭答:“除了你近身的,外面下人都没事,也被云烟安置在府中,单拨出几间下人房舍,由你的管家带领着住在一起。你现在可有想见的人,我去传话。”
沈冲天摇摇头,缓缓言道:“再说吧。出这么大事,见面说什么。该说的,府里都替我说清楚,无需我再解释。再说,我也怕见到旧人,情绪难抑。好容易活过来,诸事未做,不能总是哭一次、死一次、活一次地来回折腾。我的烈焰马,没事吧?”
青霭笑笑:“快别提!这马儿好生执拗,你不知道人们费了多大力气才牵走它,差点就要殉主,到底也被烧伤。我喂它吃下丹药,已经没事了。我的丹药虽不能让烈焰彻底脱胎换骨,但是可让它轻如燕,矫如龙,不老不死。你怎么说也是仙家,却骑一匹凡马,实在不像样。我看你很喜欢你的马,也谢马儿驮我下山,就让它做个半仙,永远伴着你,可好?”
沈冲天俯身低首道:“多谢!还有一句话,当日情形你可都见了?”
青霭沉思许久,想着沈冲天刚好转,身体虚弱,婉转劝道:“刚好些,要不你先歇歇?”
沈冲天严肃道:“你若不累,我当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