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和方馨儿一先一后到了颖园,自有了她俩,颖园再不似原先清修之所,彻底变成温馨之家。夏云烟十分喜欢这两个女孩,相较于她与沈冲天之间母子生疏,婆媳相处倒是和睦,也使颖园与南鹰神府相处更加融洽。无事时,夏云烟也同母亲将妻妾两个放在一处比较,作为闲聊之资。
若以模样论,方馨儿略好,也只算得中上,凝香更是中人之姿,不过自家儿子也非是十分英俊,还算匹配。况且再姣好的模样也难敌岁月风霜,相伴一生之人,还是性情更重要些。方馨儿活泼开朗、言谈爽利,爱说笑,夫妻两人倒是互补。凝香温柔和顺、心灵手巧,无论什么事均沉得住气,是个和事佬,于沈冲天时常规劝引导。从来说贤妻娇妾,这妻妾两个性子反了,对长辈倒是一样的孝顺,自从进门,给南鹰神府长辈请安就换成她俩雷打不动地日日过去。沈冲天若是无事,仍旧按照原先的习惯过去,若是忙碌起来,十日半月不露面也是常事。
眼下有月余,南鹰神府一直空荡荡的,夏卿、天赐、夏云烟都不在家,妻妾两个询问沈冲天,沈冲天心中无解,担心遇见当年冷翼那样的大事,又与两个女子解释不清,只能寻理由安慰,不使心生疑惑。
终于有一天,夏云烟身旁一个仙侍过来找到沈冲天,焦急道:“夫人受伤,被人送回来,目前正在房中,要见小沈公子,请公子赶紧过去!”
方馨儿听说母亲那边来人,忙过来问沈冲天。
沈冲天支吾回答:“母亲……回来了!受些伤……嗯……寒,不是什么大事。”
方馨儿爽然道:“不论大小,母亲染恙,总是做儿女的责任。我过去就是。”
沈冲天急拦下:“不忙,一来母亲刚进家,那边现在一团糟,既有里面的人,也有外面的人,一会儿还有大夫过来,你们过去实在不方便。不如我先过去安顿,陪同大夫诊治,你们等我消息。”沈冲天急急离开,剩下方馨儿心神不安地原地等待。
沈冲天见母亲躺在床上,神色十分憔悴,一时竟无力起身,看伤势不算轻。他坐在床沿,关切地问道:“母亲是被何人所伤,出了什么事?外祖怎么都不见,他们可还好?”
夏云烟点点头,缓缓言道:“这里面的事一时解释不清,不过你外祖他们都安然无恙,就是抽不开身。如今家将都分派在外,实在是没人了,有桩事情需要你亲跑一趟。东鹰神的师妹,南海龙宫九女青霭,受困于西北方距离这里三百里的莫牢山中,你去找到她,把她带回这里。”
沈冲天有些赌气道:“东鹰神不是因为杀了秘神,闭关去了,哪里还有东鹰神!”
夏云烟和缓地规劝:“事情已经过去,当初就没有牵连到你外祖,况且又跟他师妹青霭没有半点关系。记住,你修为低,一路不论看见什么,尽量莫交手,遇事机灵些,应该没问题。”
沈冲天讪笑:“母亲真看重我,以我的修为,别说交手,要我去茫茫大山中寻一个人,跟寻一根绣花针有什么区别?”
夏云烟沉默一时,忽然嘴角浮起一丝笑容,慢慢道:“你父亲沈辉,双眼凌厉通透,识踪辨迹本事极高,别人找不到的人,寻不到的东西,他都能找到。我虽没见识过你的能力,但是你那双眼睛跟他极像,当年你在府外初露面,一抬眼,我就知道错不了。我信你无愧于你父亲的血脉传承,这府中,只有你才能完成这个任务。”
沈冲天曾在初进南鹰神府时,向母亲询问过父亲的情况,只得到三个字:“不提了”,如今乍一听,顿觉亲切又好奇。沈冲天看母亲满面含笑,沉浸在回忆之中,寻思着趁外祖都不在身边,赶紧继续追问。他伏下身子趴在床沿上,一手托头,冲着母亲眨巴眨巴眼睛:“父亲到底长什么模样?还有什么本事?”
夏云烟缓缓道:“他身材高大,极魁梧,模样极英俊,远在你之上,”沈冲天苦笑笑,听母亲继续说道:“自他到此地,直到离家,一直是一副中年模样,乌黑短须不过颈,声音洪亮,粗布衣衫,永远是不仙不凡、不雅不俗的装扮。他自称是凡人得道,懂药理,识药性,善医人。至于他的修为,看不出深浅,却每每有出乎意料之处。”
沈冲天看母亲神情,少见的发自内心的平和喜悦,想到外祖夏卿的急躁左性,母亲在这样的父威之下,又生性懦弱,难免诸事不由己心,郁郁寡欢,遂忿然道:“若是我,绝不会由着自己的一生为他人所左右。”
夏云烟平静回应道:“当年事非是你想得那个样子。”
沈冲天不解:“那当年……”
夏云烟忽黯淡了神色,叹息道:“当年忽然失了你,你父亲又受了伤,先是沉默几日,当时大家心中都十分难受。谁料几个月之后,阿辉忽然对我说,他思量许久,发觉一切皆因他而起,是他的过错。他说,原是他千万不该动了心,结果害了我也害了儿子,今后再不会了。他还说,你被依容带走也好,若失了,是你的命运不济;若活着,就在人间长大,做个平凡之人,别修道,别跟仙家接触。这个儿子,无论是谁,都别再寻,只当从没来过;他与我这段情缘,都别再想,只当没有过。一整天说着莫名其妙又心惊胆战的话,第二日就不告而别,再无踪影。你外公遍寻天下,却始终无迹可查。你父亲既擅识踪迹,想来也擅藏踪迹,别人又怎能找到呢?”
沈冲天至此才将事情前后理顺,想着父亲这番古怪的话一时无处查证寻究,只能先答应下母亲的事情。他回到颖园交代一番,带上剑,牵出烈焰马,奔西北而去。芳馨儿看他竟带兵器出门,实是此前从未有过,只好心中默祷此行平安,早去早回。
终于赶到莫牢山,沈冲天远远就见一团浓雾将山紧紧围住,外面看不到山势,山中看不见外面。虽是夏季,可山中寒气逼人,草木凝霜,水中结着薄冰,恍如冬季。沈冲天想着,不论野兽、凡人、精怪还是仙家,踪迹定不相同,既然青霭是龙女,来于海上,其踪迹气味定然迥异。他从草痕中辨识异于平常的踪迹,从风中嗅不同的气味,试图寻找青霭的蛛丝马迹。
数日后,终于在一个山坳的向阳避风之处,沈冲天发现一个身影依靠在一块巨石上,想要躲避着他,看模样应该不是精怪之流,他小心接近,试探着询问:“可是南海九公主?”他故意不说东鹰神。
青霭见一个年轻公子,从未见过,也不像精怪,也不似仙家。她也小心试探着询问道:“请教道友道号,所居何处,师承何方?”
沈冲天回答:“我叫沈冲天,是南鹰神外孙,特奉母命前来接应仙姑。”
青霭这才放心走出,来到沈冲天面前。沈冲天见对方身形姣好,面容俊美清朗,似明月处升,周天星光失色,尤其唇边一对梨涡若隐若现,更显清丽不俗。身上淡淡飘出不同于脂粉香的一股幽然暗香,沁人心脾。青霭也上下打量沈冲天一番,叹口气,皱眉道:“南鹰神府如今也托大,居然派一个修为极低的后生来应付差事!”
沈冲天不客气地回呛:“你说话一向都这么得罪人吗?”
青霭疑惑地问道:“我之前得罪过你吗?”
沈冲天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忙语气和缓道:“抱歉,是我失礼了。你的伤不碍事吧?”
青霭更加疑惑:“你怎知我受伤了?”
沈冲天耐心解释:“我一路循着你的踪迹找过来,在前面见过打斗的痕迹和残血。之后你的步伐变小,足印一深一浅,应当是受伤蹒跚之态。现在怎么样?”
青霭见藏不住,点头咋舌道:“难怪他们派你出来。我的伤不妨事,就是这雾障,像能吸纳真气一般,本来受伤真气就损耗不少,如今在里面越来越虚弱,已经驾不得云走不得路,有劳你了。”
沈冲天回敬:“刚才不是还说我修为极低吗?我不会驾云,是骑马来的。”
青霭无奈苦笑:“像凡人一样骑马?”
沈冲天道:“我本就是凡人!”
青霭无可奈何:“他们让你来送命吗?你这外孙是亲生的吗?”
沈冲天面无表情:“要你管!我的任务是找到你,把你送回南鹰神府。如今完成一半,还剩下另一半任务,劳烦九公主配合一下,请上马!”沈冲天牵牢烈焰,等着青霭上马坐稳,沈冲天牵起缰绳,寻路下山。
沈冲天边走边问:“你为何被困在莫牢山?山里到底有什么,将你伤成这样?”
青霭回答:“山中出现异象,雾障只是其一,山中一群草木鸟兽忽然灵力大增,有的化作人形,有的仍是原形,隐于雾障之中,四处作乱,为祸一方。这里本应该是你外祖南鹰神所辖之地,结果他们一直顾不上这边。我离开师姐小金鹰的西鹰神府,一路南下,走到此处,见此处气象不同寻常,降下云头一探究竟,发现被驱逐到山外的山神土地,一个个狼狈不堪,说是来了一个狠人霸占莫牢山。我一时好奇,没等到南鹰神府来人就独自进了山,谁知还没见到正主,就被一群精怪所伤。我只好蛰伏起来,谁知那群东西竟然也蛰伏起来,再不见动静,后来就等来你!”
沈冲天从青霭的话中捕捉着信息,一时又问道:“无毒哥哥好吗?还在西鹰神身边吗?”
青霭好奇道:“他是东鹰神之子,你是南鹰神外孙,如何你唤他哥哥?他现在很好,当初发生在何真师姐身上的事情,一点没影响到他。不久之后他还有一桩好事,你的哥哥快给你娶嫂嫂了,是小金鹰。”
沈冲天忽然停住脚步,猛转身冷不丁使劲扯动一下缰绳,吓得身后烈焰一个趔趄,差点把青霭摔下来。
青霭稳住身姿,见沈冲天满腹狐疑地看着自己,言道:“难以置信对吗?这是他们亲口说,如今西鹰神府正在筹备亲事呢。等着吧,用不多久,你们南鹰神府就能收到喜帖了。初知晓这件事,我也跟你一样诧异。不过细细想此事也没什么,无非‘日久生情’而已,再说无毒的父母都因罪闭关,于他,也算一个归宿吧。”
沈冲天眼中茫然,转身低头继续朝前走,不置一词。
忽然青霭在马上压低声音唤一声:“小心!气氛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