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冲天听见外面安静下来,悄悄出来查看,却见沁风躺在堂屋地上,七窍汩汩滚出血来,胸前鲜血流淌出来,衣服、地上红成一片,人已经不行了。他惊慌地上前,看到一时前还有说有笑的人忽然就要死了,顿时滚下眼泪。边哭边用手捂住胸口的伤,只是哪里捂得住,他哭道:“秘神,我该怎么做?”
沁风看不见、听不见,也说不出话,却能感觉到身边人的善意,只是摇头。
沈冲天握住沁风的手,咬牙道:“我知道是东鹰神杀你,等我学好本事就去找她,为你报仇。”
沁风还是一味摇头,她心中最后一丝清醒,明白身边的人应该是沈冲天,她拼尽所有力气,攒出身体里最后一口气,捎带出一个朦胧的声音,魂魄随着这一口气尽然消散。可惜以沈冲天修为,只能看见沁风的身体越来越虚幻,最后真化作一阵风,什么没有了。沈冲天赶忙四下寻找,茫然地轻声唤到:“秘神……秘神……师父!”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东鹰神就在院子外面,必须尽快做出决断。沈冲天站起来,回想着沁风遗容遗言,学她的样子聚拢嘴唇,吐出一口气,竟是“书”?他私下扫视一番屋子,心中快速打定主意,急忙脱下外衣铺在地上,找出沁风所存的所有书籍造册,又到后面暗格取出她的法器、兵器、各色丹药、符咒,把能找到的所有重要的东西都摆在衣服上,胡乱一包,发现衣服实在太小。
情急之下,他突然想到沁风的法衣,赶紧取随身匕首割下法衣半截袖子,扎住一头变成一个口袋,将要带走的东西一股脑从另一端倒进袖子里。这法衣有装载乾坤之术,所有东西才填进去不足半袋。沈冲天这才用自己的外衣牢牢包住法衣袖子,不使露出来,悄悄找到后门处的暗道,离开沁风的院子,穿出南鹰神府,回到颖园。
进入颖园,他一口气跑回房间,刚一关上房门,就双手紧紧抓住门,使劲大口呼吸几下,似乎将刚才的紧张不安全部吐出来一般,身子一软,把头倚靠在门上大哭起来。
南鹰神府一干人,起先听见打斗之声并未在意,以为谁在演习法术,到后来越听动静越不对,赶紧寻声出来观看。就见沁风的院门大开,里面横七竖八陈着仙侍的尸体,均被一招毙命。人们惊恐之余,议论着要向里走,却看见何真从沁风屋子中走出,浑身染血,带着杀气,一手紧握她的法器,气喘吁吁,便知出事了。
何真见众人围拢过来,定一定神,抬眼看着众人,镇定道:“沁风贱人,勾引荜衡子,行不耻之事,我去找她对质,反而恼羞成怒要杀我,被我失手杀了她。如今沁风已死,天帝那里我自去请罪,不连累大家。”
众人不听则以,一听当即怔住,半天皆无话。事情毕竟发生在南鹰神府中,夏卿忙将手下分作两批,一批分拨在何真处,送她回到自己住处,牢牢看守住她,另一批跟着夏卿,进屋查看情况。就在夏卿安排布置人手的时机,里面的沈冲天已经悄悄离开,只差一步,未被撞见。
夏卿进到里屋,首先看到两个小童尸身,脸朝外横在门口,应当是想拦住何真,结果惨遭何真毒手。沁风尸身已经消逝,原地只残留一滩血。夏卿当即念咒,开天眼寻找,只发现沁风残存的零星神识,魂魄已做烟云散,再难收。屋子里十分凌乱,打斗的痕迹明显,未见他人踪迹。小金鹰和夜流星跟在夏卿后面进了屋,也四处探查一番,末了发出一声叹息,三人对视只剩摇头。待三人退出来,夏卿下令:院门即刻上锁,日夜不间断严密看守,严禁任何人进入。
夏卿回到房间,紧修奏章上书金券,请罪之余说明处置情况,并请示天帝后续该如何办理。令他不解地是,金券上只回复一句“知道了”,就再无他话。夏卿这才察觉此事不简单,连天赐,夏云烟皆命令待在南鹰神府,不得妄动,一则为待命,二则为避祸。
另一边,何真叫无毒到身边来,拉着他的手,缓缓言道:“今日事你也见了,今后不管别人如何置评,你只要记住,母亲没有错。我自有道理,无需对外人道。自明日起,你父亲就回东海闭关去了,一般不会再出关。我已经上奏天庭,望天帝准我闭关修行,无事不见人,包括你和你兄姊。你大哥大姐那里,我放心,只是你,今后父母亲再无法照护你,所有事情都要靠自己。还有一点我必须要嘱咐你,好好修行,做个自在散仙吧,千万别跟天庭有任何牵扯。”说完想想又叮嘱道:“这几人中,沁风已经死了,她没有后,不用担心复仇之事。夏卿、夜流星都靠不住,只有小金鹰,有事你就去找她,只要有她在,必保你万全。切记!”
无毒眼见一日间,自己的家分崩离析,心中悲戚却无计可施。天明后,他到父亲房门外行大礼叩拜,眼中含泪看着父亲房中空空,又在门外跪了一个时辰,才默默起身。
天帝自接到何真的奏表,方才下旨,着东鹰神、南鹰神共同接旨。圣旨先斥责二位天庭正神,竟然为着世俗凡情大打出手,致秘神当场殒命,性质毒恶无以复加。又说秘神沁风性情淫荡无端,为神人所共弃,着免去秘神之职,昭告天下,使众神仙以兹共为警戒。因魂魄已散,既无后人,也无弟子门人,不追究刑责,务必追回所有证物印信,其所存所有书籍造册一并追回,上缴天庭,此事由南鹰神夏卿办理。东鹰神何真在完结此事后,立即回南海闭关,无事不得出,鹰神之号暂时保留,一应供奉全部撤销,相关事务暂由其长子无怨顶替完成。
传令官去后,夏卿马不停蹄地赶到沁风院落,大肆搜查,这才发现沁风印信仍在,日常用品未动,其余所有书册、卷宗、兵器、法器、丹药、符咒等物件一个也无!他大惊失色,不知何人所为,寻思来寻思去,觉得嫌疑最大的应是夜流星,因此又仗着圣旨在夜流星屋内房外大肆翻找,仍无所获。
夜流星与沁风同门,此时生怕被寻出错来,不但牵连自己,更会累及师门。她让自己手下聚在一处,不许说话,不许阻拦,旁观夏卿带着一众虎狼之辈径直闯入院子,将所有物件全部翻找出来,抛得满地。
待夏卿离去时,夜流星在他身后冷笑道:“我的嫌疑可洗清了?你这南鹰神府不过巴掌大的地方,住了这么多人,谁不知道沁风出事了,又有谁不知沁风喜功法、擅炼丹药,怎么就我长得像贼呢!”
这一句话,让南鹰神府所有人都背了祸。南鹰神府几乎被掘地三尺,还是什么都没发现。夏卿这才想起,旁边的颖园还住着一个沈冲天,他也是常进府的,因此带人浩荡荡奔颖园过来。
沈冲天在家中,忽听说夏卿带人直闯进园,将下人全部控制住,一路奔自己住处而来,当即稳定气息,心下琢磨,凡事应该寻不出破绽。这才出门,在门口站定,见夏卿一路杀气腾腾地过来。沈冲天稳立原地,微躬施礼,不卑不亢道:“南鹰神连日忙碌,不但将府中翻一个颠倒,还要来颖园抄查!找东西便找东西,我的下人都是天狼过来的,与这里无干,不需要南鹰神立规矩!”
夏卿呵斥道:“别以为你跟冷月影吃过几席酒,就能攀上冷氏的光。鹰神受天旨意,代天执法,妨碍了我,你担当不起!若搜出东西,你可知道后果!”
沈冲天听见提到冷月影,当即羞红脸,对质道:“若没找出东西,你可知道后果!”
夏卿鼻中“哼”一声,头也不回直闯进屋,指挥手下大肆搜查,倒是搜出不少书籍,不过以天狼所带来的凡间书籍居多,还有一些修行之人皆有的经书,没有半点能与沁风牵扯上,其余法器、符咒、丹药更是半分踪影也无。夏卿不得已退出来,懊恼道一声:“走!”带人要走。
沈冲天拦在人群前面,故意挑衅道:“你绑我的人,抄我的家,一句话没有,此事必不算完!”
夏卿眼看到处寻不到沁风的东西,无法交差,心中正烦乱,忽听沈冲天如此指责他,怒气中生,喝道:“你个小‘灾星’!自你出世,惹得家人不安失和,如今又在南鹰神府发生这么大的事,焉知不是你所妨!”一句话戳中沈冲天心事,低头默立,夏卿只当沈冲天服软,遂带手下离开。
沈冲天担心夏卿返回,二度搜查,因此日日守在园中,不敢离开半步。
直到一天无毒来找他,劈头就问:“冲弟,府中的事,你是不是都听说了?”
“嗯。”
无毒又问:“你可是为避嫌,所以再不过去?”
“嗯。”
无毒苦笑:“你避什么嫌啊!你外公南鹰神只是受到斥责,秘神已死,我父母闭关再不出,我才是应该避嫌的那个。”
沈冲天关切问道:“那你如何打算?”
无毒叹息道:“暂时留在此处,等金姨收拾好,就随她一起离开,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吧。”
沈冲天无比失落,小心问道:“毒哥哥,你不走,行吗?”
无毒只是摇头:“这里不是我家。你忘了吗,当初还是因为冷翼的缘故,我们来到这里。如今诸事落定,又出了这么大事,我们没有理由再住下去,南鹰神府又要恢复往日的宁静了。你还回府里住吗?”
沈冲天垂头,喃喃道:“回去做什么?关心我的人又不在。”
无毒郑重道:“既如此,也好。冲弟,答应我,你自幼远离这里的一切是非,这是件好事。索性再离得远点,像个凡人一样,在凡间好好过日子吧。”
自无毒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沈冲天还是日日把自己关在房间,每每忆起沁风音容,悲恸难当。他自己偷偷刻下一个牌位,悄悄供奉沁风。牌位上只有“沁风之灵位”几个简单的字。沁风是她的号,乃师祖所起,自当保留。至于什么“秘神”,天帝赐的职位,也被天帝收回,已经不属于沁风。“师父”两个字也不能刻上去,毕竟没有正式拜师入门。沈冲天不知神仙之死与凡人有什么区别,但他能为沁风所做的仅限于此,惟求心安。
经过这次事故,沈冲天想法倒是跟无毒的叮嘱不谋而合,他的修行之心愈加淡漠,转而向人间觅欢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