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堂,沈冲天才发现这里竟是里外两层,各有两排几案相对摆放,像极当年中秋宴的样子,不过几案比中秋宴中的小许多,只能纳一人,数量也少许多。里外间各有十来位少年,与冷月影衣着相同,按照年龄由幼至长的次序,从外到里依次规矩坐好,安静等着。看到冷月影带着沈冲天进来,只是起身一拱手问好,并无他话。
沈冲天悄声问:“我坐哪里?”
冷月影严肃道:“客为尊,你跟我去里面。”说着走到大堂最深处,冷月影先将沈冲天领到左侧第一个几案,恭敬施礼请客入席,之后自己后退三步,转身坐到右侧第一个几案后面。直到这时,所有少年见大哥落座,才在自己座位上安稳坐好。
很快就有仙侍手执托盘鱼贯而入。沈冲天冷眼观察,只有他和冷月影的托盘中是一个小酒壶,其余少年的托盘中均是茶壶,其余菜品倒是一视同仁。下人摆好饭菜,为诸位公子斟好茶酒,施礼,恭敬离开。
冷月影招呼道:“此乃佐饭的素酒,与你上次所饮的大不一样,尽可润喉。”
待下人撤出,所有人一声不吭吃饭。沈冲天饭量小,没几口便觉饱,他思忖着饭桌之上的规矩,看冷月影吃得正香,硬撑着又啜了几口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才撂筷。在他之后,冷月影闻声抬头,也撂下筷子。一众少年公子紧随大哥,都不再进食,仍旧直身安静坐着。沈冲天这才起身,冷月影紧随着起身,仍走到沈冲天面前,携了沈冲天一同向外走,其余少年从里到外相继起立,施礼相送,跟在冷月影后面慢慢踱步出来,奔向各处。
直到此时,沈冲天看左右无人,才低声问道:“大堂里所有少年看来都是冷氏子弟,为何还有里外之分?”
冷月影反问道:“你可知为何所有人都称呼我‘嫡长孙’,而不是‘长孙’?”
沈冲天恍然大悟:“嫡庶有别。”
冷月影点点头。
沈冲天讥笑道:“原来仙家也纳妾。”
冷月影压低声音解释:“那叫‘侍女’。我家中有许多服侍主人的侍女,分散各处,名称不一。比如执笔侍女、洗墨侍女,一听就是书房中的。雁宾侍女、酌茗侍女,就是堂上待客的。温被侍女、添香侍女、执壶侍女等等,自然是卧房中的。只有卧房中的侍女才有被点名服侍主人的资格,若是诞下子嗣,即为庶出之子。除此之外,不可胡来。”
沈冲天忽然想起一桩往事:“之前我听人谈及一言,说是‘被大世家相中,出选为侍’,可是你所为?”
冷月影不以为然:“你以为我的事,就是我做主的?况且不止我家,所有世家皆是如此。就因涉及到子嗣,卧房中的侍女,必是万中取一。很多由小仙家直接送去,或是大世家去小仙家中选拔女儿。”
沈冲天若有所悟点点头。
冷月影看着沈冲天心事重重的样子,言道:“你有什么问题,一并提出来吧。”
沈冲天疑惑道:“各房子弟都在这里了?他们看起来跟你年纪相差也太多。”
冷月影道:“除却在外有公职的,外设府邸的,拜师学艺不在家的、奉长辈之命出去办事的,但凡有的,都齐全了。”
沈冲天咂摸着后半句话:“什么意思?”
冷月影耐心解释:“我祖父下面有七个儿子,但现在只剩五个。小叔叔不用说,他自来未成亲,因此七房一直空着。最古怪的就是我从来没有二叔,却有三叔、四叔、五叔、六叔、七叔,而且二房的宅院一直空着,就是不让人进。”
沈冲天好奇:“你二叔也犯事了?”
冷月影摇头:“这才是最古怪的地方。”
沈冲天忽然心中一亮:“阿凤!”
冷月影就差捂住沈冲天的嘴,赶紧惊恐地左右看:“你小点声!”
沈冲天一扯冷月影衣袖:“快,回你的房间,我有话问你!”
回到房间,冷月影坐稳后才问道:“这里只有你我,不用担心心事外传。刚才你想说什么?”
沈冲天忽然问道:“听说,冰凤是上古混沌之中孕育的神兽,是不是?”
冷月影点头:“对啊!说的就是祖父。”
沈冲天抚掌道:“这就对了,我正是看到这句话,才想出救治你的方法。冰凤,混沌之中所生,当于阴阳未决之时,阴阳不分之物。”
冷月影顿时心生一丝不满:“哎!从早上到现在,你能不能说句好听的!”
沈冲天争辩道:“这是书上所载,又不是我编出来的。我再有一问,冷氏家眷都来自北海之外,他们为何没有避风兽出入?还是他们不惧罡风?”
冷月影有些不耐烦:“我不是说过,冷氏家规,女眷无故不得随意出门,连吃饭都在房中,更不要说离开北海。要避风兽干什么!”
沈冲天一拍桌子,吓得冷月影一个激灵,瞪大眼睛望着沈冲天反常之举,不发一言。沈冲天忽而开颜道:“刚才你一句话,令我将素日对你家中的了解全部串联起来,我想,我猜到你们冷家的秘事了。”
冷月影立即凑过来,赶紧问:“什么事?”
沈冲天认真道:“你有没有想过,避风兽为何只有孤雌,雄兽去了哪里?我来替你分析一番,你也只当我胡言乱语,饭后消食。”
冷月影急忙凑到沈冲天身边,沈冲天则压低声音,悄声道:“先祖母是风神,也是她设下罡风大阵。可惜她过世太早,又是意外之举,留下罡风阵无人破解,也将冷氏之外的仙家彻底困在北海之外。不过先风神去世前已有七个儿子,儿子要娶妇,必定来自北海之外,因此先风神又炼化出一双避风兽,以备不时之需。”
冷月影打断道:“我都不知避风兽是先祖母炼化的,你又是从何处得知?”
沈冲天分辩道:“若是天然生成,为何别的鸟兽鳞虫都繁衍生息,独独避风兽只有一双。老祖宗若有这个本事,早就破解罡风阵了,还要避风兽干什么。先风神炼化出避风兽,她自己自然用不到,本意是留给冷氏子孙,以及未来的儿媳妇。可惜老祖宗只留下一只雌兽,将另一只雄兽送了人情。还有一种可能,你曾说四海之外各成气候,各不相同。也许北海在罡风阵之前就是风势嚣猛,普通仙家难以抵挡,先风神才炼化避风兽,结果被老祖宗送了人一只。这个人必定是经常出入北海的,也一定备受先风神厌恶,因此先风神恼羞成怒,索性将北风炼成罡风,彻底隔绝北海。”
冷月影吃惊道:“了不得!你真气耗伤还未恢复就瞎折腾,神识又混乱不清了!”
沈冲天当即反驳:“我清醒着呢。你曾说罡风防备的是凡人,我只问你,凡人如何渡北海,如何过北海眼,再炼化罡风岂非多此一举。而且罡风直吹到半天,可凡人并不会驾云。再有最重要一点,那只雌兽日中到北海眼上方,日落而回,哪有这么懈怠的守门!它不是在守门,而是在等人,这个人日中从天庭下朝,骑着雄兽来到北海。雌兽在迎接这个人,也迎接它的丈夫团聚。”
“如果你还没听明白,那我再说,你那只小兽守着母亲从未断奶,生性胆小怕事,又是为何?皆因避风兽乃是仙兽,有灵性。雌兽不见丈夫,一腔思念转化为舐犊之情,导致溺爱太过。一定是先风神过世前后发生过什么事,致使雄兽和那人一起消失。甚至这个人,这桩事,必定跟先风神过世有关,而根本,必定在老祖宗这里。”
冷月影一时有些反应过不过来,他招招手:“你等等,慢些说。你的意思,我祖父在先祖母之外,在外面还有个老相好!”
沈冲天一摊手:“我可没这么说。不过你细想想,究竟什么样的关系,才会同乘雌雄一双神兽?”
冷月影恍然大悟:“好冲儿,竟将我套进去了!前面那一番陈词,就是想告诉我,我祖父背着先祖母金屋藏娇,藏的没准还是个男子!你有什么证据。”
沈冲天一点没有被撞破的惊慌,慢悠悠言道:“这个人擅吹箫。要么,你偷出来的曲谱是他的,要么,曲中人就是他,尤其是那个破阵曲!也可能二者兼备。否则,老祖宗为什么一听我在先风神牌位前吹奏破阵曲,就恼羞成怒那个样子!可是老祖宗只是厌恶家中出现萧声,并不厌恶那只萧,甚至一直珍藏。爱屋及乌,老祖宗心中必定惦念萧的主人,可惜此人与家中变故有关,再不出现。你家中最大的变故,不是近些年的冷翼,否则你不会不知,唯一可能便是先风神去世。”
冷月影顺着沈冲天的话,寻思着:“这说明先祖母不仅知道这个人,乃至知晓一些说不出口的事。这说不通啊,上古老神之中,祖父成亲最早,在叔父们的口中,二人也是鸾凤和鸣不离不舍的神仙美眷。祖父一生与先祖母孕育七子三女,也是子嗣传世最多的老神。”
沈冲天诘问道:“你常年不在家,为何在正日子宴请或是出门,总要携着妻子,而且看起来始终是恭抬恭敬的!你做这样子给谁看呢?盖因冷氏一向最好颜面。”
只这一句话就将冷月影怼到无话可说,只剩喘粗气。
沈冲天扶着下巴,自言自语道:“这样看来,全都因为冰凤受混沌之气化生,体内阴阳不分,才会显出如此性情。老祖宗是这样,你会不会也这样?”
冷月影恼怒道:“你还有完没完!”
沈冲天不顾冷月影心情,追着讲述:“你家每房,乃至成年后,每人都有自己的小宅院。一来,你家地方大,可以尽情挥霍。二来,若是谁犯了错,直接把院子一封,倒也省事。”
冷月影向外一指:“你是说二叔……”
沈冲天点点头:“你想啊,如果老祖宗真是这样性情,难保下面子嗣不受传承,而这个人就是你二叔。他未娶亲,若再向你一样,性情有些不管不顾的,老祖宗必定不会任由你二叔在外面败坏冷氏名声!哎,想去拜会自己的二叔吗?”
冷月影大惊:“你疯啦!祖父派专人看守二房宅院,根本就进不去!”
沈冲天得意洋洋:“不是还有我嘛!”
冷月影叹息道:“早晚被你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