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影睡梦中猛一点头,将自己惊醒,他抬头看看周围,急忙唤道:“冲儿!”
沈冲天不慌不忙道:“别喊了,小心惊着你祖母!我还在这里,无处可去。你快把衣服穿好吧,一时他们派人来开门,被家中长辈见到你衣衫不整的样子,只怕又是一顿骂。”
冷月影边穿好外衣,边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沈冲天故作轻松道:“除了冷点、饿点,也没大事。倒是你,反正没人看见,要不要起来活动活动。你也是实在,不知道给自己铺个垫子。跪太久,硌伤膝盖,万一落下病根,可是得不偿失。”
冷月影笑道:“仙家哪有‘落下病根’之说。从前在祠堂受罚,只觉无聊,这一回幸得你陪伴。”
沈冲天撇嘴:“干跪着也无趣,要不这样,奖励你跪得老实,我吹曲子给你听,好不好?就是你临战前送我的谱子,我已经依你所说,勤加练习。考官要不要审查一番?”
冷月影忙欢喜道:“再好不过!”
沈冲天不紧不慢从腰间解下红绢袋,迎风展开,伸手从里面掏出白玉箫,看了冷月影一眼,垂着眼沉浸在曲中。寂静的祠堂顿时回荡起一片萧声,冷月影在一旁如醉如梦,曲醉人,人亦醉人,令他一时竟忘记身在祠堂中。
一支曲子没吹完,祠堂大门就被一个猛力推开,一双大手伸进来抓住沈冲天衣领,不由分说就把他扔出去,直扔到台阶下。沈冲天被摔得一时找不到北,又浑身酸疼,待他适应外面的光亮,看清楚状况,才注意到,冷月影在他之后也被不留情面地扔出祠堂。
冷月影一时也被摔得晕头晕脑,等慢慢回复了神志,抬头一看,顿时惊慌道:“祖父!”
阴厉不理睬他,径直走到沈冲天前面,盯着他手中的萧,怒不可遏:“谁许你在祠堂里吹箫的!又是谁教你这个曲子的!”
沈冲天眨眨眼睛,一时不知该作何答。
冷月影紧忙凑到前面,请罪道:“祖父,是我。我在咱家藏书楼找书时,发现几本遗落在角落,卷曲着积满灰尘,拿起一看全是曲谱。我想着沈冲天擅吹箫,遂当做一个好玩的玩意送给他,慰藉打发无聊时光的,没做多想。”
阴厉半晌才叹息道:“这是上古时的破阵曲,你祖母极不喜欢,更不喜萧声,以后不要在这家中出现了。暮华,你不报知长辈,私自将无关之人藏匿北海;擅动藏书,带出家中,偷盗之罪已成;如今还搅扰你祖母清净,数罪并罚,继续回祠堂,给你祖母跪香去。不跪满十二时辰,别想出来。”
冷月影小心翼翼问道:“祖父,他不用再去跪了吧?”
阴厉一瞪眼睛:“在祠堂这两日,你让他跪过吗!再多舌,再加十二时辰。还不快去,等我派轿子抬你进去不成!”
等冷月影揉着膝盖,一颠一颠地跑开,阴厉转身对沈冲天道:“你跟老夫过来,我有话问你。”
沈冲天跟着阴厉穿堂过院,来到一间小室。阴厉径直坐在椅子上,指指旁边,发话道:“坐下吧,先喝口茶润润肚腹。”
沈冲天见阴厉举止反常,一时也没琢磨明白,索性大大方方坐好,等着阴厉问话。
阴厉看看沈冲天:“你的萧声七分曲调,三分情,有些意思。把你的萧拿来,我看看。”
沈冲天本不欲给他,无奈人在屋檐下,只好不情愿地恭敬双手递上。
阴厉摆弄着,嗤笑道:“终是凡间俗物!看起来,暮华孙儿十分喜欢你的萧声,可惜你这俗物,既辱没了我孙儿的耳朵,又辱没了破阵曲。改日,我送你一支好的,这支萧,不要也罢。”说着双手使神力,将好好的白玉箫化作齑粉,撒手散落地上。
沈冲天惊立起,急忙俯身双手往起捧,只留得两手玉尘,遂心痛地搂在怀中,怒而大喊道:“你怎可随意毁我的东西!你听着,我不是你家豢养的乐师,诸事由着你说了算,更加没心情为你孙子弄乐怡情!”
阴厉冷冷教训道:“你在我家祠堂舞弄萧声,打扰亡妻的清净。我看在你救了暮华的命,不与你计较,只毁你的萧,留个教训!今后你可知在我家中该如何做了。”
沈冲天赌气道:“我自有去处,绝不留在你家中!”
阴厉淡淡一笑:“你是指那个不足五十步的小院子,那也是在我冷氏辖地。若不是看在暮华孙儿面上,摧毁它易如反掌,不过可惜里面的人。”
沈冲天头也不回道:“堂堂老神,除了毁人东西,就是拿凡人的性命要挟,还有什么本事!”
阴厉坐着没动:“这就要走?我刚说过,送你一支好的,你要不要?”
沈冲天扭头,看到阴厉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支萧,也是白玉雕就,但是比自己那支更加温润,通体无暇,却散落几点血沁,似雪中红梅,成色没有自己那支通透,一看便是年代极为久远,整只玉箫仿佛沉淀着许多故事。沈冲天略带几分敬畏地从阴厉手中接过,通体看了一遍,后退几步,趁其不注意,照地上猛地一摔。
阴厉急忙离座上前伸手,在离地仅剩一寸的地方牢牢接住,长吁一口气,抬头一看,玉箫一头坠着的月白流苏,正牢牢夹在沈冲天食中二指间,玉箫就这样悬垂在半空。
阴厉劈手夺过玉箫,直指着沈冲天,怒不可遏:“果然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这是古物,你看不出来吗!此玉箫乃我故友遗物,天地间仅此一支,若不是看你有几分造化,焉会送你,竟被你拿来戏弄!”
沈冲天冷冷道:“毁你的东西,你也知心疼啊!”
阴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简直是不可救药!要不是因为暮华,我恨不得一掌劈死你!算了,我不与你这后生晚辈置气,我且问你,你的萧,是谁教你的?”
沈冲天不说话。
阴厉半天平复心绪,才言道:“那本曲谱是上古所遗,你恐怕也注意到,曲调与今迥异,没有些功底的人,十分难掌握,你竟能吹奏出感情。你别多心,我只是问一问,有此良师,得时机必将拜会。”
沈冲天这才老实回答:“我当日在中原北方天狼国时,宫中一位乐师所教。年代久远,早忘记老师姓名,如今只怕历经几番轮回,上哪里找去?”
阴厉大失所望:“凡人?”
沈冲天点头:“是的。”
阴厉仰头拈须道:“天意啊!”他复又思忖道,“听说你有个女儿?”
沈冲天眼中开始冒火:“老祖宗有什么谋划,尽我一身即可,何必今日妾婢,明日女儿,只想着以弱女子要挟!”
阴厉倒是不急不恼:“你会错意。我是想说,你可知人与龙血脉不通,不应有孕产子。而且你为救暮华孙儿,耗伤真气,显露本相,竟是一只牡鹿,与夏家绝无关联。你难道不想追究自己的出身到底是什么?”
沈冲天果断回绝:“不想。”
阴厉诱导道:“万一你的出身十分高贵,像暮华一样,是个世子呢。”
沈冲天挑眼望着阴厉:“那又如何?老祖宗可知,我在天狼国时,拜亲王,与天子同出一气,专杀世子!世子也要受制于天,甚至远比普通散仙所受桎梏更多。做世子,哪如做个‘小灾星’!”
阴厉闻此言,忽然起身,缓缓吐言:“不管世子也好,灾星也好,总是你这个人,总是你这份本心不变。沈冲天,你与暮华经历诸多事,相识相知,还望你为暮华着想。此番魔界之行,他的种种境遇,事关我冷氏颜面,事关暮华颜面,万不可对第三人提起。就算是老夫求你了!”
沈冲天心底暗笑一声,嘴上仍慢悠悠回答:“可是已经有第三人知晓了啊!”
阴厉大惊:“是谁!”
沈冲天答道:“在魔界时,我一路循着踪迹音信到了兵马大元帅郝隐的府中,在里面结识一个小兄弟,靠着他相助,也仗着他熟悉魔界情形,我才得以带着冷月影顺利离开魔界,回到仙界。这位小兄弟与我在魔界和仙界的交接处分道扬镳,带着我的信物,去了仙界大军战营中,找可靠之人投奔。就算他不想说,只要他自报家门,主帅无尘天尊和各路仙家没有不问他如何到的仙界,没有不询问这一路经历的。至于能透露多少,就看我这小兄弟嘴严不严了!”
阴厉缓缓泄气坐下:“你这实诚孩子,既是我冷氏的功臣,就该邀请他到北海,也让冷氏酬谢恩人。”
沈冲天不慌不忙应对:“来了,怕是难走!”
阴厉苦笑道:“竟有人跟我说你心地单纯!”
沈冲天亦笑回道:“‘小灾星’活到如今,也不单是命硬!”
正说着,忽然冷翀过来,瞟了沈冲天一眼,伏在父亲耳边低语几句。
阴厉闻言竟然大惊失色道:“动作这么快,谁干的!”
冷翀还要耳语,被阴厉一掌推开:“事到如今,让他知道又何妨,说吧。”
冷翀无奈,回答道:“北鹰神的姑爷,龙廷。”
阴厉叹息道:“到底是一国天子,果然有魄力,办事如此迅速果决,毫不拖泥带水!”说着转向沈冲天,阴沉着脸,咬着牙:“沈冲天,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女儿沈惜墨,义子文惜宝已经到了军中,你的好日子就快来了!”
沈冲天顺着话,恭敬施礼道:“多谢老祖宗手下留情!”说着一张手,笑道,“老祖宗答应赔我的玉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