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杨羽见轻声唤道。此刻恐惧胜过了悲伤,将他束缚在原地无法动弹,阵阵耳鸣声中,他看见崩溃的母亲弃了兰儿狂奔到枯井边一跃而下,妹妹年纪太小了,对发生的一切还没反应过来,她扑倒在父亲身边,不停地摇晃着父亲的身体。
“兰儿。”杨羽见走到妹妹身边,将她搂在怀里,恐惧万分地他不停地安慰着妹妹,“别怕,有哥在呢。”
兰儿不理,他挣脱了杨羽见,依旧用力摇着父亲,似乎想把他摇醒。这一刻,悲伤决堤般涌上心头,杨羽见长叹一声,眼泪鼻涕横流,裆下湿了一片,他抬起头感觉无数贼军在围着自己旋转,兄妹俩的惨状让贼军们忍不住发笑,长期的战乱饥荒,这些场景对他们来说是司空见惯了,他们更在意如何处置这对兄妹。
“小的不错,彪哥,制成人干儿吧。”一名贼军对头目说道。
“不不不,直接炖汤喝,人干儿都腻了。”另一名贼军大喊。
被称为彪哥的头目,将枪横在马鞍上,看了一眼痛哭的兄妹,大手一挥:“大的带走,小的炖汤,顺便祭奠老七,走起!”
杨羽见已经哭得岔了气,当他看见两个贼军走了过来,下意识地扑过去将妹妹护住,这时,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
“慢着……”
只见之前默默旁观的小姚走了过来,衣衫褴褛的她目光呆滞,她来到杨羽见兄妹前面,朝着头目跪了下来:“军爷,馒头找到了,人也杀了,放了他们兄妹俩吧。”
小姚的话让群贼楞了一下,之后发出哄然大笑,而头目也带着冷笑让小姚继续说下去。
“军爷是好人,给了小姚吃的,让小姚捡回一条命,也希望军爷给这兄妹俩一条命,只要军爷放了他们,小姚这辈子生是军爷的人,死是军爷的鬼。”
群贼再次传来一阵哄笑,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彪哥跟着灭绝王走南闯北,还缺你一个女人?”
小姚站起身,解开衣带,将整个身子朝众贼露了出来,虽然长期饥饿,但少女的肌肤依然宛若白雪,瘦骨嶙峋却依旧婀娜有态,馋得众贼直流口水。
“军爷,小姚这辈子就是你的女人,小姚已经没了亲人,你若嫌弃,小姚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趁着一个贼军没留意,小姚一下子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刀,架在了自己脖颈上。
“慢!”头目伸手制止,他仔细打量了眼前这豆蔻少女洁白的身躯,仰天大笑:“哈哈哈!想不到我马彪流氓一生,流浪一世,竟然还会有女的死心塌地跟着我,你把刀放下吧。”
“你得答应放了他们!”小姚语气有些激动。
“放,我放!”马彪将枪倒插在地。
小姚瞥了眼身后的杨羽见,轻声道:“快,带着兰儿快跑,跑得远远的,永远别回来!”
杨羽见已顾不得太多,他一把抓住兰儿,穿过众贼,一路往北。
看着兄妹二人远去,小姚放下架在脖子上的佩刀。马彪崔马向前,一把将小姚拉上马背,他一边狂奔,一边喊:“我马彪今儿个要娶了她!”
在哄笑声中,贼军远去,村子恢复了死寂。
————
杨羽见牵着杨兰的手,一路北逃,荒地漫漫,夜空繁星点点,弯月如镰,寒风如骤,天地之间仿佛只有这对逃难的兄妹。
“哥,你慢点,我跑不动了……”
杨羽见不理会妹妹,满脑子都是活命的念头,他就这样牵着妹妹一直跑,越过荒芜的田地,跨过干涸的小溪,一路跑进一片枯木林,直至他双腿发颤,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这段逃亡才算终止,他回望南方,发现村庄早已不见踪影。
杨兰几乎是被杨羽见拽着跑了好几里,她脚上的鞋子不知何时被甩掉,上面有被树枝划伤的血痕,她目光呆滞看着家的方向,似乎感觉不到伤痛。
“爹,娘。”杨兰往回走了两步,杨羽见赶忙上去拉住她。
“你干嘛,回去找死啊!”
“我不管,我要爹,我要娘!”
杨羽见一把抱住妹妹:“爹娘都死了,被贼军杀了,现在就我们俩了!”
兄妹二人抱头痛哭,一阵黑云遮住了月,枯木林内漆黑一片,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天地之间仿佛只能听见兄妹俩的啜泣声。
“哥,我冷,哥,我饿。”
妹妹的话让杨羽见停止哭泣,天寒地冻,身无余粮,即便躲过了贼军,也躲不过饥荒。他擦干泪,将麻布衣袖撕下一大片,将妹妹赤裸的双足包裹起来。杨兰似乎才想起了脚上的伤口,在被杨羽见触碰的时候,疼的留下了泪。
密林深出忽然传来的一阵鸦鸣将杨羽见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搂住杨兰,警惕望着四周。寒风袭来,吹干了身上的汗,刺骨的寒意传遍全身,从逃出村子到现在,杨羽见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他看了眼妹妹,她在被贼军带出家时只穿了一件单衣,此时的她嘴唇发乌,冻得直打哆嗦。
“哥,我冷,哥,我饿。”杨兰眼神迷离,寒冷、饥饿,加上长时间奔跑带来的疲惫,让她有些神志不清。
“兰儿,还走得动吗?”杨羽见拍了拍妹妹冻红的小脸。
杨兰踹了踹气,坚定地点头:“走得动。”
“我们得离开这儿,等天亮了就好了。”杨羽见安慰道,他说完牵起杨兰的手,但没走两步,小女孩就蹲在了地上。
“哥,我有些困,休息一会儿好吗?”杨兰的声音越来越细,最后的话几乎听不清。
“兰儿别睡,哥背你。”
杨羽见背着杨兰,迈出的每一步都艰难无比,冷、饿、困、累,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咬着领口继续向前,至少要这样背着妹妹直到黎明。
“哥,我们会死吗?”背上的妹妹贴在他耳边轻声道。
“别瞎说,不会的,哥向你保证。”
“哥你累吗?累了就休息会儿吧。”
“哥不累,哥撑得住。”
这样走了一段后,杨羽见突然泄了气,他将杨兰放下,坐在地上喘气,从他背起杨兰到放下,走了不足百步。
周围依旧是密林,时不时传来奇怪的声音,黑暗中不断有如同鬼火般的光点闪烁游移,杨羽见注意到了这些光点,身体不断发颤,似乎一些充满危险的东西正在包围着他们。
杨兰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些,他依偎在哥哥怀里,想就这样安安睡去,杨羽见却警惕着四周,注视着游移的“星火”。
黑暗中闪过一道影子,杨羽见下意识抱紧杨兰,这个影子快得出奇,似乎就在眼前闪过却看不清是什么。好在未知的恐惧没有折磨他太久,一对对鬼魅般的星火渐渐聚拢靠近,显出了真身。
是狼,一只、两只,十多只狼渐渐靠拢,他们将兄妹俩围成了一个半圆,獠牙上涎水直流,双目如烧红的碳,这是霜州特有的土狼,平日里他们是猎户的猎物,饥荒年代它们翻身成了猎手。
土狼渐渐靠拢,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在饥荒与战乱时节它们见过太多像眼前这对兄妹般的猎物,奄奄一息,坐以待毙。
杨羽见显然不想坐以待毙,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活着的念头,泪水因为恐惧夺眶而出,此刻他多么希望面前是一大群人,哪怕是贼军,这样他可以求饶,至少有活命的一线生机,可面对着一群野兽,他能怎么办?
他低下头,最后看了眼杨兰,杨兰也醒了过来,她目光呆滞地扫了眼周围的狼群,目光回到了哥哥脸上。
“哥?”她觉得哥哥的表情有些奇怪,像哭又像笑。
突然间,杨羽见大吼一声,抛下了杨兰,头也不回地冲入了密林。
杨兰愣住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哥哥会抛下她独自逃命。
杨羽见不顾一切往前跑,这是他这辈子最窝囊的一刻,眼泪被寒风吹干在脸颊,如刀割般干痛,裆下似乎又湿了,他想喊着什么,却喊不出来,他不敢回头,怕和杨兰的目光相对。
他就这样一路跑着,分不清时间地点,直到被什么东西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绝望之时抛弃妹妹独自逃命,这是缠绕杨羽见一辈子的梦魇,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害怕天黑、害怕独处,许多年后,当吃得饱饭,穿得暖衣,统领千军万马的他为挽救同伴和部从一次次杀入重围出生入死时,有人问他为什么总爱搭上性命救人,哪怕是个无名小卒?他总是淡然一笑,说道:
“人这辈子,总得为过去的一些事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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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倒的杨羽见缓缓爬起身,面前是一只壮硕的土狼,他知道自己完了,森林是这些野兽们的地盘,再怎么拼命也逃不过它们的掌心。
绝望之际,他指着土狼大喝道:“下辈子我若为王,杀得你们亡群灭种!”
此话一出,土狼火红的双目游移到杨羽见脚下,低嚎一声,缓缓退去。
杨羽见不敢相信这一切,不相信土狼会被自己的话唬到,他低头一看,自己也惊得往后缩了好几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