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隆坦伊利斯之北冬
“嘿！科兹莫，和我们讲讲那天都发生了什么吧！”四个年轻的游侠把正在进食的考官团团围住。提问的是四人中的年长者，他大概二十岁出头，棕发碧眼，仪表堂堂，胸前的赏金猎人铜章分外醒目。
科兹莫缓缓放下手中的木勺，碗里的炖菜糊已经被他吃了大半，“皮特，如果你的努力能赶上好奇心的一半，你就不会和我一样坐在这里，吃着这酸不拉唧的糊糊了。”
那个叫皮特的年轻人似乎早已习惯科兹莫的嘲讽，他淡然地从面前的木盆里打满一碗炖菜糊，坐在科兹莫的对面大口吞咽起来。另外的三个游侠见皮特坐了下来，也赶忙盛满手中的空碗。
“没你说的那么酸，要我说吧，还挺好吃。”一阵狼吞虎咽，皮特碗中的菜糊被他吃了个一干二净，“要是再有一大杯啤酒，老天，我可以在这儿坐上一整个下午。”
“皮特，你爱坐多久就坐多久，我现在要走了。”科兹莫欲起身离开。
“科兹莫考官，你还记得你当初给我的成绩吗？”皮特伸出手来，一把拦住了老考官的道路。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皮特·埃德曼，平衡能力及格，跳跃能力及格，闪避能力中等，实战能力及格。最后评定的结果是见习游侠，对吗？”
“不愧是考官，您说的分毫不差，我都想为你的记忆力鼓掌了。”皮特猛地站起身来，“我们四个都是你评的见习游侠，我们虽不甘心但也只有认命，因为我们相信你，公正的科兹莫，一定会给每个人他应有的成绩。但现在看来，我们都信错了人！”
“皮特说的对，凭什么那个乡巴佬可以加入我们！”一个更为年轻的见习游侠扯着嗓子说。
“没错！我可亲眼见过那个‘天才’了，就他那小胳膊，我怀疑他连剑都拿不稳！”另一个声音冒了出来。
“你们想要理由，很好。”科兹莫很不愿承认他被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夺剑击倒在地这一事实。他无数次回想当时的场景，都无法想通前一秒还躺在地上的男孩，是如何在一个呼吸的时间内完成起身、肘击、夺剑、劈砍这一系列动作的。等他回过神来，躺在地上的已然是科兹莫他自己了。“因为他在实战环节打败了我，这个理由足够吗？”
“你当我们是蠢货吗？这个理由除了能骗骗无知的儿童还能骗到谁？他遇上你没有任何胜算，除非······”皮特眯着眼，他要当面拆穿这个无耻的骗子，他毫不怀疑自己的成绩也被这个老考官动了手脚，“你拿人手短。”
“这是事实，不可否认的事实，在场的游侠都可以为我作证。”科兹莫镇定自若。
“我问过麦克斯了，他说他亲眼看见你把那个男孩打倒在地，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倒在地上的男孩突然站起身来，你却倒了下去。我想我能猜到这个原因，为了演得更逼真，你先假装把他打倒，在大家都以为你赢了的时候，一个出奇不易的反扑！真是天才啊！不过不是那个男孩，而是你！”皮特鼓起掌来，另外三个见习游侠照做不误，“整整三个圈，科兹莫，你怎么不给他四个呢？这样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亲手创造了奇迹啊！”
“信不信由你，皮特，如果你非要怀疑，我也管不了你的嘴。”科兹莫站起身来，“但是你想拦我的路，就不行。”
“如果我非要拦你的路呢？亲爱的考官。”皮特瞟了一眼，三个同伙心领神会，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那就决斗吧，站着的人获胜。”科兹莫把佩剑扔在桌子上，他已经决定用拳头为自己争取出去的路。
“谁要决斗？”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在众人的注视下，瑞秋迈着轻快的步子，一蹦一跳地走了进来。跟在瑞秋身后的是一个举止略显笨拙的十四岁男孩，男孩身上的白衬衣虽然整洁但有些过于肥大，使得原本瘦削的他此刻活像一只大肥鹅，显然这是挑选衣服的人不熟悉尺码的后果。
“瑞秋小姐，我和皮特将进行一场公平的决斗，您正好可以作为此次决斗的见证者。”科兹莫微微弯腰，以示对总长女儿的尊敬。
“好呀，主持决斗这种事你们可算找对了人。作为艾德里安家族之剑，我将以自己的声誉担保此次决斗的绝对公平！”瑞秋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她朝韦德看了一眼，又用手指了指自己旁边的木凳。韦德心领神会，走到木凳旁正欲坐下，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韦德，我们的‘天才’，别着急坐下啊！”皮特一脸戏谑地看着男孩，“老实回答我，你是不是偷穿了你爸爸的衣服？”听到这，那三个见习游侠捧腹大笑起来。韦德张大了嘴，正想要回答却被瑞秋打断。
“闭上你的嘴，皮特！你现在需要关心的是这场决斗，而不是韦德的衣服从哪来的，明白了吗？”瑞秋的脸有点泛红。
“遵命，我的小姐。”皮特把右手放在胸前，微微鞠了一躬。
“韦德，来打个赌吧！”见韦德坐下，瑞秋小声说道。
“为什么要打赌？”
“决斗都要打赌你不知道吗？我赌科兹莫赢，五克莱尔，你呢？”
“我身上没钱。”韦德摊了摊手。
“没事，就当你欠我的，等你有钱了再还。”瑞秋眨了眨她那双绿色的大眼睛，趁韦德还不知道每个游侠的实力，她得赶紧捞上一笔。
“好吧，既然你认为科兹莫会赢的话，我就赌皮特赢吧，也是五克莱尔。”
“很好！”瑞秋咧了咧嘴，露出两个小虎牙，“对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决斗吗？”
“为什么？”韦德有些好奇，一进来的决斗场景让他差点以为进错了门，瑞秋明明说好带他去吃午饭。
“其实，我也不知道。”瑞秋吐了吐舌头，“不过原因并不重要，谁赢才重要。”
“皮特，你准备好了的话，决斗现在就可以开始。”科兹莫已经迫不及待在皮特漂亮的脸蛋上留下几个拳印了。
“嘿，慢着！科兹莫，我记得我没有说过同意二字吧，这场决斗从一开始就不成立。”皮特使了个眼色，他的三个小弟立马给科兹莫让出道路。
“既然不愿决斗，还不赶快离开！”和科兹莫想的一样，皮特不会愚蠢到真和自己动手。即便是一个退休了的职业游侠，也绝不是见习游侠能够对抗的。他只要提出决斗，皮特就不得不知难而退。
“瑞秋小姐，我们实在不能久留，错过训练的惩罚你也知道······”
“够了够了，快走吧。”瑞秋一脸扫兴地挥了挥手，快要进钱袋的五克莱尔就这么不翼而飞，她甚至想代替科兹莫揍皮特一顿。随着皮特四人的鱼贯而出，原先嘈杂的餐厅顿时恢复了安静。
“小姐，你怎么来了‘余烬’餐厅？”科兹莫是看着瑞秋长大的，他对这个调皮鬼的脾气可是再熟悉不过了，对食物向来苛刻的她是绝对看不上“余烬”餐厅的炖菜糊的。
“父亲他非要我带韦德来，我能有什么办法？”瑞秋捏着鼻子，看向木盆里的炖菜糊，“这东西真不是人吃的。科兹莫，要不我让父亲调你去‘薪火’餐厅吧，那里好歹还有面包和燕麦。”
“小姐，你知道的，‘余烬’餐厅专为见习游侠所设，‘薪火’餐厅则专为职业游侠所设，二者泾渭分明，不能因为我而乱了规矩。我从退休那一天开始，就不再是职业游侠了。”
“好吧，但改善一下这里的伙食或许不是难事。面包必须得加上，吃不饱还怎么好好训练！”瑞秋对面包的坚持不容置疑。
“那就有劳小姐了。”科兹莫转头看向坐在木凳上的男孩，问道，“韦德，你感觉好些了吗？”
“我已经好多了，科兹莫先生。”韦德掀起衬衣，原先受伤的地方如今全都抹上了膏药，“先生，你能告诉我那天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总有人叫我‘天才’，他们是在笑话我吗？”
“他们叫你‘天才’，是因为我给你的实战成绩是‘优秀’，这个成绩还从来没有人得到过，最起码在我的印象里还没有。”见韦德一脸震惊的模样，科兹莫接着说，“看上去你自己也没有印象。好吧，在我打倒了你之后，你突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袭击了我，让我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老实说，我很惊讶，这个动作根本不像是你能完成的，可事情既然发生了，我也只能给你这个成绩。”
“我······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等我醒来，就已经是今天了。”韦德垂下头，“‘天才’这个词放在我身上，怎么听都不太对。”
“没错，我如果叫谁‘天才’，那我心里一定认为他是个‘蠢材’！”瑞秋撑着脑袋，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韦德，你真的从小在弗纳尔长大吗？那个铁匠说你是酒馆夫人一手带大的，是这样的吗？”科兹莫在被击倒后，第一时间找到了等候在大门外的铁匠，但他怀疑铁匠所说并非事实。
“是，是的，玛丽太太从小抚养我长大的。”为什么，威利师傅为什么要说谎？他明明知道我是八岁才被玛丽太太收养的。韦德想不明白，但他决定暂时隐瞒真相。
“或许真的只能用潜力二字来解释了。”科兹莫摇了摇头，“瑞秋小姐，您的父亲要我饭后过去，我现在必须动身了。”
“科兹莫，帮我传句话，就说‘你的女儿说到做到’，叫他也别忘了自己的承诺。”
“好的，小姐。”科兹莫大步流星，转眼间‘余烬’餐厅就只剩下了瑞秋和韦德二人。空气里弥漫着蜡烛和木头的气味，桌上的炖菜糊如今已经冰凉，萝卜、南瓜、豌豆和莴苣菜叶凝成了干巴巴的一坨。韦德拿起木勺，用力地戳着这坨糊糊，但蔬菜们并没有分开的意思，仍旧牢牢抱成一团。韦德清楚地听到“咕噜”一声，好像是从他肚子传来的。
“韦德，你的肚子在抗议，我听得可是一清二楚。”瑞秋此刻百无聊赖，她一边盯着韦德费力地挥舞木勺，一边把两条腿高高地架在木凳上，虽然这种坐姿曾多次遭到父亲的批评，但她并不打算改正。“什么淑女不该这么坐，我又不是淑女，我是一位战士！作为艾德里安家族之剑，不该被坐姿束缚手脚。”只要想到这，她的脚就不由自主搭上了木凳。
“是啊，我实在太饿了，昏迷的这两天我只在梦里吃过东西。我梦到了玛丽太太店里的黑面包和酸奶酪，还梦到了醉美人酒馆里的葡萄酒。你知道的，梦里的食物虽然美味却不管饱，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饱餐一顿。”韦德有点想放弃手中的炖菜糊了，蔬菜之间的情谊似乎不是一把木勺能够分开的。
“哦，可怜的韦德！”瑞秋歪了歪脑袋。
“真是倒霉透了，我的午饭已经和外面的冰块没什么两样了。”韦德终于放弃了这团糊糊，一脸懊恼地坐了下来。
“嘿，想不想吃点好的？”瑞秋突然两眼放光，猛地打翻了架着双腿的木凳。韦德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本能地摇起头来，但他的肚子却相当诚实，又“咕噜”叫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想吃，跟我来。”瑞秋一把扶起地上的凳子，拉着韦德的肥衬衣就要往外跑。
“等等！刚刚科兹莫先生不是说过吗，见习游侠只能在‘余烬’餐厅就餐！”
“可你又不是见习游侠。”瑞秋疑惑地看着韦德。
“我······难道我是职业游侠？”韦德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自己居然不是见习游侠，但除了见习游侠之外，就只剩职业游侠这一种可能了。
“你怎么不说自己是赏金猎人总长呢？”韦德又一次看到了那两颗小虎牙，“你是游侠侍从，听清楚了吗？”
“游侠侍从，那是什么职位？”韦德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称号。
“那是专门为你设的职位，傻瓜！”瑞秋把韦德从餐厅里拽了出来，“不然你以为自己是怎么加入赏金猎人的，四项测试中有两门不及格，按照规矩是不能给你通过的。但看在你实战成绩是优秀的份上，父亲决定单独给你一个职位。”
“这么说来，游侠侍从是最低的职位？”
“完全正确！韦德，看来你也并不总是个傻瓜。”瑞秋脚下的木板被她踩得咯吱作响。“要我说这是件好事，刚才你也看到皮特他们的态度了，呆在见习游侠里你会被揍扁的。”
“瑞秋小姐，对我来说成为游侠侍从已经足够了，谢谢你。”韦德从不奢求什么，能够加入赏金猎人这个组织已经是他最大的愿望。
“哼，要谢你还是去感谢我的父亲吧，毕竟收留你的人是他。”瑞秋撅着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在瑞秋的带领下，他们绕过了高耸的瞭望台，径直来到了位于堡垒正中央的赏金猎人大厅。大厅里此刻人满为患，每个张贴有悬赏的告示栏旁边都围了三到五个职业游侠，他们或是对着悬赏指指点点，口中念念有词，或是低头沉思，一言不发。他们的装扮和武器都不尽相同，有的负剑，有的持弓，有的穿高领狐皮袍，有的穿低领羊皮袄。但有两样事情是一致的，一是他们的胸前都佩戴有象征职业游侠身份的赏金猎人银章，二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悄悄溜进来的瑞秋和韦德。
“我们来大厅做什么？”韦德好奇地凑到一个告示栏附近，他努力踮起脚尖才勉强看清悬赏上写的字，“艾米牧场于昨日丢失山羊两头，寻回山羊者奖酬金三十，牧羊人杜克”。
“废话，当然是给你找吃的，”瑞秋见韦德目不转睛地看着告示栏，连忙用手肘顶了他一下，“别看那上面的悬赏了，还轮不到你负责呢。”
“赏金猎人平时的工作就是替牧羊人找回丢失的山羊吗？”不止怎么的，韦德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寻找山羊总好过寻找尸体吧，韦德，安稳的差事在我们这往往更受欢迎，不是每个悬赏都要拔出武器大干一架不可。”瑞秋话音刚落，那张悬赏就被一个身材高大的游侠揭下，“瞧，这就是个明白人。”
“好吧，那吃的在哪？这里除了贴悬赏的人，就是揭悬赏的人。”
“跟我走就行，我们快到了。”瑞秋戴上兜帽，遮住她亮丽的黑发和翠绿的双眸，熟练地在拥挤的人群中四处穿梭。不多久，人群被甩在了身后，尽管偶尔还会传来几句他人的交谈，但更多的是自己的脚步声。随着一个拐弯，他们已然到达大厅东侧的尽头。
“瑞秋小姐，我怎么只看到了······一堵墙。”韦德使劲揉了揉眼睛，他眼前确乎是一堵墙没错，粉刷成桔红色的墙面上孤零零地挂着一幅风景画。韦德不得不承认这幅画惟妙惟肖，暖煦的阳光和乡间的田野本该令人心情舒畅，但饥肠辘辘的他实在对画提不上任何兴趣。
“我看到的，可就不止是一堵墙咯。”瑞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泛着光晕的戒指，伴随着戒指的划动，原先光滑的墙面逐渐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我们称之为魔法，韦德。”瑞秋骄傲地转了转手中的戒指，她似乎对韦德瞠目结舌的反应十分受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