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顿伊利斯之西冬
高大的红杉巍然耸立,它们的躯干长达五十米有余,圆锥形的树冠直指天空,灰褐色的树皮纵裂粗糙。它们是这片土地最早的居民,它们破土而出,忍受风吹和日晒,更忍受无边的孤寂和注定的衰老。直到有一天,伴随着伊利斯人的踏足,它们的生活不再是一潭死水。森林里开始变得热闹起来,那头是布谷鸟在鸣叫,这头是伊利斯人在交谈,那头是啄木鸟在“笃笃”啄木,这头是伊利斯人在辛勤伐树。很快,一座叫“摩顿”的城市立了起来,一片叫“班奈特”的森林倒了下去。然而这片森林终究没有消失,伊利斯人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他们丢下用于开辟疆土的斧子和锄头,抛弃装卸沙石的杠杆和推车,他们紧紧关上了城门。但这些还远远不够,他们日复一日地加固城墙,修建起一座又一座的瞭望台,他们派出最为精锐的士兵,不分昼夜地来回巡逻。终于,他们感到了安全,而这片森林也重新恢复了寂静。
又是一个清晨,东方鱼肚白,昏黄而慵懒的光线不紧不慢地渗入森林,它们拨开浓密的树冠,绕过纠缠在一起的枝桠,穿过针状细窄的红衫叶,最终抵达了草坪。与此同时,一个士兵模样的男子正在草地上来回踱步。男子个子中等,浅褐色短发,两只眼睛因过于疲惫而涣散无神,他的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锁子甲,金属头盔和印有鸢尾花图案的胸甲被随意地扔在地上。在他附近的一棵红杉树下此刻正躺着一个满脸胡茬的老兵。男子不时地走到这个老兵身旁,弯腰查看他是否清醒。终于,在他又一次弯腰查看时事情发生了转机,一把锋利的匕首毫无预兆地顶在了他的喉咙上。
“冷静点,昆尼尔。”男子缓缓地举起双手。
“你是谁?”昆尼尔的声音和他手上的匕首一般冰冷。
“你这是什么屁话,我是雷尔夫!”男子有些许愠怒,“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是救了你小命的人!”
“妈的,我感觉自己瞎了,我现在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昆尼尔使劲眨了眨眼睛,“抱歉啦,老弟。”他赶忙收起匕首。
“你只是暂时失明罢了,”雷尔夫撑起昆尼尔的眼皮,他的眼睛此刻遍布血丝,“当时情况紧急,我不得不用剑鞘把你敲晕。看样子那下伤到了你的眼睛,不过一般过个一天左右就能好。”
“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昆尼尔把半个身子靠在树干上,他尝试着站起来,但险些摔了个跟头。
“该死的,你就不能老实坐下?”雷尔夫及时抓住了昆尼尔的胳膊,才让他免于啃上一嘴烂泥,“我们还在班奈特森林里,不过已经离上个营地十公里远了,莫奈特人不可能追得上我们。”
“那群畜牲!我们的兄弟······”
“是的,他们都死了。”雷尔夫蹲下身子,轻轻拍去胸甲上的泥尘。他忘不了昨晚的袭击,如果不是及时穿上了隐身斗篷,他恐怕也成了莫奈特人刀下的亡魂,成为森林狼美味的早餐。
昆尼尔沉默了半晌,说道:“他们不该,不该那样死去。你还记得欧恩吗?就是那个总爱吹牛的傻小子,他说他攒下了一大笔钱,等兵役一结束他就会回到家乡,先替家里还清税务,然后再找个老婆。还有里奇,那个总是违规的老混蛋,他约我巡逻结束后一起喝个痛快,见我同意他别提多快活了。妈的,他们多半已经在森林狼的肚子里了!”
“哦,我当然记得,还有那对永远在吵架的巴伦兄弟,昨天我还想着怎么才能让他们两个闭嘴,现在我却开始怀念起他们的争吵声了。”雷尔夫抚摸着胸甲上的鸢尾花图案说道。
“雷尔夫,除了我们谁还会记得他们的死呢?他们就像蚂蚁一样被踩成了肉泥。该死的,要我说,我们应该让那些莫奈特人血债血偿!”
“你疯了吗?我救你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再去送死!”雷尔夫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个死里逃生的老兵居然还想着报仇。
“那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做?就像现在一样坐在这里痛哭流涕,怀念他们活着时候的好吗?这是懦夫的行为。”昆尼尔紧紧握住手中的短剑,他暗下决心,绝不能让兄弟们白白死去。
“昆尼尔,如果我是你,就会放弃脑海中那可笑的念头。我会加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命,乖乖回去当我的斥候长,直到来年春天退役的到来。”雷尔夫要告诉这个老兵,到底什么才是明智之举。
昆尼尔咬紧牙关,坚定地摇了摇头。
“妈的,都这种时候了,你就不能放下那该死的贵族荣誉感吗?”雷尔夫气得暴跳如雷,“是啊,你可是普莱斯家族的后代,维塞利斯大赛的佼佼者,你怎么能看着自己的手下死去而无动于衷呢?可我就不一样了,我雷尔夫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我随时准备好做一个被人唾弃的懦夫!没错,欧恩他们的死我也很难过,但我更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不该有的念头我绝不会有!”
“不,雷尔夫,你并非无名之辈。在背着我的情况下,你不可能只用四五个小时就到了十公里之外。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但你确实躲过了莫奈特人也救下了我。有了你的帮助,我相信我们能够让那些莫奈特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我应该看着你自杀的,你个混蛋。”雷尔夫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法师?骑士?我从你自愿加入斥候小队起就怀疑你的身份,但你隐藏得很好。”昆尼尔清楚,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加入斥候小队,这种行为无异于自取灭亡。
“如果你认为我是高高在上的法师或者骑士的话,我不得不让你失望了。我加入斥候小队的原因很简单,为了钱。你可能会很惊讶,但事实如此,这的确是一桩有利可图的买卖。如果有谁不想被分配到斥候小队,很简单,只需把钱给我,我就会代替他们巡逻一周。五十克莱尔换取一条小命,怎么看这都是笔划算的买卖。”
“这说不通,你不怕死吗?”昆尼尔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靠代替惩罚来牟取暴利。
“我当然怕死,但我更怕贫穷。昆尼尔·普莱斯,我们不一样,你是迫于姓氏才不得不在死亡的边缘试探,而我只是因为此地更为赚钱才来到这里。不过你猜对了,我确实有些保命的手段。你的视力受损不是因为我敲晕了你,而是因为我使用了传送卷轴,你的身体还不适应在空间中进行穿梭才导致的。”
“传送卷轴?如果是法师,他们应该更加乐意吟唱咒语,而不是使用卷轴。你究竟是什么人?”昆尼尔悄悄把匕首握在了背后。
“巫师兄弟会,哦,还要加个前,毕竟五年前就被我们亲爱的国王消灭了。”雷尔夫摊了摊手。
“我得承认,我从没听说过这个组织。”昆尼尔仔细回想了一番,但他的脑海里确实没有关于这五个字的一点信息。
“这很正常,那里到处都是流氓、小偷和妓女,贵族们管我们叫‘蟑螂’,你会去关心‘蟑螂’平时是怎么生活的吗?我敢说正常人都不会,他们只会高高地抬起脚,猛地把碍眼的‘蟑螂’一脚踩扁,再把尸体抛到不起眼的污水沟里。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我生下来就注定和‘蟑螂’为伍。我的父母把我丢在妓院里后就不知所踪,多亏我是个男孩才被当作正常人抚养长大。我得生存,而愿意接纳我的就只有巫师兄弟会,他们不在乎你的出身,你是没落的贵族也好,是低贱的奴仆也行,巫师兄弟会一视同仁,在那里大家情同手足!负责传授我知识的是个叫格里菲斯的老头,在他的指导下,我才学会了制作传送卷轴。我的手艺不佳,但已经能够满足市场的需求。正当我对未来充满希望时,国王的一道命令让整个巫师兄弟会一夜蒸发,大家死的死逃的逃。格里菲斯为了救我把他的隐形斗篷披在了我的身上,结果我逃了出来,而他被钉在火刑柱上烤成了黑炭!”
“雷尔夫,抱歉,我不知道······”昆尼尔把背后的匕首放了下来。
“那些都是过去了,而且和你也没什么关系,我告诉你只是为了让你知道我没有多大能耐,你最好还是死了报仇的心。”雷尔夫把胸甲重新穿上,他随时准备离开了。
“听我说,昨晚袭击的消息现在肯定传遍了整个摩顿,这意味着摩顿的大门又将紧紧关上,从此以后,你再也赚不到代替惩罚的钱,而我也没有机会再替兄弟们报仇,这对我们来说都是个损失。但是,如果我们能够合作,或许会出现一个两全其美的选择。”
“昆尼尔,你难道还没认清现实吗?根本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选择。摆在我们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条通往生,一条通向死。现在,告诉我,你到底要走哪一条?”雷尔夫感觉自己的耐心即将到达极限,他不想再陪这个老朋友浪费时间了,他迫切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能够决定他们是否需要分道扬镳的答案。
“这两条路我都不走。”昆尼尔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很好,那我走,”雷尔夫捡起地上的头盔,“就此别过了,我的老朋友。等到了摩顿,我会向士兵们宣扬你的英勇事迹,我们亲爱的斥候长在和莫奈特人的作战中不幸身亡。对了,我希望你能活着回来揭穿我的谎言,但我觉得应该没这个可能。”
“雷尔夫,你以为像条丧家之犬一样逃回摩顿就是活路吗?告诉你,你前脚踏进大门,后脚就会被守卫带走。他们会把你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扒光你的衣服,用鞭子抽得你皮开肉绽。”昆尼尔朝着雷尔夫的背影吼道。
“你在放屁!作为袭击的幸存者,他们怎么可能会这样对我?”雷尔夫猛地转过身。
“他们一定会,因为昨晚的袭击就不该有幸存者!谁都知道莫奈特人从不留活口,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成了个问题。你打算怎么向邓普斯男爵解释只有自己活了下来?是走了狗屎运,还是莫奈特人眼睛突然瞎了没看到你?”
“我就说自己去撒尿了,刚好逃过一劫!”
“得了吧,他只会认定你是个满嘴谎话的逃兵,再把你扔到大牢里,让你坐牢坐到穿。”昆尼尔不屑地耸了耸肩。
“去他妈的,总比呆在这里和你一起等死强!”雷尔夫朝草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莫奈特人、邓普斯男爵、你,你们通通都该下地狱!”
“冷静点,我的老朋友。我想到了两种办法,可以让你不被怀疑地回到摩顿,不知道你想不想听?”昆尼尔咧着嘴说道。
“有话快说,你这个该死的疯子!”
“第一种办法,你砍掉自己的一只手或一只脚······”不等昆尼尔说完,雷尔夫就狠狠一拳打在他背靠着的红杉上。
“你他妈的耍我?”雷尔夫额头上青筋暴起。
“不受重伤,男爵凭什么相信你没有逃跑,”昆尼尔的声音显得十分镇定,“我知道你不肯定愿这么做,所以我们才需要第二种办法。”昆尼尔顿了顿,接着说道,“第二种办法就是我们联手猎杀一个莫奈特人,有了莫奈特人的脑袋作为信物,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我们不仅不会被怀疑,还会被当成英雄迎接入城。邓普斯男爵将和我们称兄道弟,加官进爵也只是迟早的事。”
“猎杀莫奈特人?我的天,他们是猎人,而我们才是猎物!”雷尔夫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昆尼尔。
“是啊,应该躲起来瑟瑟发抖的是我们。但你知道吗?即便是温顺的绵羊,生起气来也会踢人。靠我一个人的力量多半做不到,但如果有你的加入,情况或许有所不同。”
雷尔夫沉默了一阵,抬起眼睛问道,“你打算怎么做?”昆尼尔大喜过望,凑到雷尔夫的耳边将计划和盘托出。
“雷尔夫,等死是懦夫的行为,送死是傻子的行为,为什么不试着做一次英雄呢?”昆尼尔高高举起右手。
“你个疯子······”雷尔夫握住昆尼尔伸出的右手,一把把他拉了起来,“妈的,就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