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长街上通火通明,人群熙攘。叫卖声、欢呼声、打闹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湖边的姑娘们在忙着放各种各样的花灯,还有一对对青年男女在锁心桥上欣赏着烟火和孔明灯。这里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自从李氏平息五大家族战乱,在帝都建立李朝以来,停止了民间一切娱乐活动,强制百姓弃耕弃织,修炼丹药,兴建佛寺。可就在不久之前,国主突然撤销了之前的指令,还下拨银两分发给百姓。恰逢上元节,固城的百姓纷纷到街上庆祝狂欢。
从城北到城南,各个角落里都挤满了人,如此具有烟火气息的地方,谁又能想到,在几百年之前,这里曾是各家族的修仙之地。
“上回书说道,这五大家族因为叛徒一事大动干戈,便相约在饮江门......”
逸仙楼中,十几个毛头小子,双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的围着说书的老者。那是一个眼盲的白胡子老头,个子不高,微胖,面相倒是慈善,身上穿的都是补丁,却十分整洁。虽然年事已高,但是口齿还算清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每天都到逸仙楼里,喝一壶酒,说着同样的故事。时间久了,大家都不愿理睬他,叫他老疯子。因为他说话总是疯疯癫癫的,整天神出鬼没,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住哪。
“都过去几百年了,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值得听”?
“就是啊,好不容易恢复太平日子了。不过你说,这几大家族的后人,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呢?”
“管他呢,只要不出来祸害人,就算积德了。”
坐在旁边的茶客,有一句没一句的调侃着。
二楼雅间中,纱帐里一个男子独自坐在榻上,桌子上放着一把长剑,一盏香炉。男子纤长的左手拿着一支玉笛,上面精细的雕着兰花,笛子的尾部还刻着一个“冉”字。
“公子,人找到了”。
门外传来一女子的声音,那声音有些低沉,略带沙哑。
男子拿起茶杯递到唇边,嘴角微微上扬,抿了一口茶。
“把他带进来。”
“是。”
“只见满天都被染成红色的,地上到处血,几大家族的人是死的死,伤的伤。”
说书的老疯子越说越起劲,各种肢体语言把场面描绘的十分生动形象,几个小孩也听得更加入迷。
“老先生,我家公子请您到二楼一叙。”
老疯子的双手一下子停在空中,左脚从桌子上拿了下来,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那女子身材纤瘦,个子很高,眉眼间透露着一丝杀气,身穿一身红衣,长长的黑发高高束起,黑色腰带上还挂着一把佩剑,就差在脸上挂着“老娘不好惹”几个字了。
“什么公子?不认识!走开走开。”
老疯子十分嫌弃的对女子摆摆手,然后转过头向他的孩儿们笑道,“来来,我们继续。”
话音刚落,女子便拔出剑,抵在老疯子的喉咙。
“现在可以跟我走了么”
老疯子吞了口口水,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按住了抵在喉咙上的剑。
“你瞅瞅你这个小姑娘,怎么一言不合就拔剑呢,一点都不可爱。”
老疯子慢慢的把剑移开,示意女子将剑收回鞘中。
“孩儿们别走啊,等我回来继续。”
“公子,人来了。”
雅间中的男子站起身来,轻轻抖了抖衣袖。男子大概二十二三的模样,一身青衣,腰间挂着一个半月形的玉佩。黑亮垂直的发,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脸上并无表情,让人感觉难以靠近。看见门外的老疯子,男子将玉笛放到身后,微微点头请他入座。
“琢光,去拿壶酒来。”
听见琢光退下了,老疯子摇摇头笑了笑,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双臂交叉放在胸前,翘起了二郎腿,还哼起了小曲儿。
“前辈不问我是何人?”
男子将身后的笛子放到桌子上,缓缓坐到他对面的榻上。
“有话快问,我还赶着回去继续说书呢。”
“前辈莫要着急,晚辈请您前来,是有事想请教前辈。”
“呦呵,稀奇嘿。我就是一个老头儿,还是个眼瞎的,除了说书不会别的。”
这个老疯子听男子如此客气,反倒愈加放肆了,直接把一条放到了桌子上。
“前辈如此说,就是不肯帮晚辈的忙了?”
男子说完,便故意拿起玉笛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老疯子侧着脑袋听了个真切,然后试探性的用手指去摸,摸到了上面刻的印花和字,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人也坐端正了。
“这笛子......你是谁?”
老疯子紧紧地握住了笛子的一端,声音有些颤抖。
“公子,你要的酒。”
琢光端着酒进来,见老疯子神情异样,在门口愣住了。
“琢光,把酒放下吧。”
男子斟满了一杯酒,轻轻推到老疯子的手边。
“前辈,先喝杯酒吧,我们边喝边谈。”
老疯子用鼻子闻了闻,慢慢松开手里的笛子,拿起旁边的酒杯,一口吞下。
“你和叶冉遗是什么关系,他的笛子怎会在你手上?”
老疯子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握拳放在大腿上。不知是否刚刚的酒喝猛了,脸色有些泛红。
“实不相瞒,晚辈与这位叶前辈并无关系,这支笛子乃一故人相赠,故人赠笛之时曾说,若今后有事,可凭借此笛来找前辈,前辈定会帮晚辈解决困惑。”
“故人?”
男子又将杯中斟满了酒,他仔细端详着老疯子的眼睛,瞳孔分明还是正常的,只不过没有正常人那般明亮。
“前辈的眼睛......”
“你想知道什么?”
“晚辈想要五大仙门家族残余族人的隐居之处。”
“哈哈哈哈.......”
老疯子一边拍着桌子,一边仰首大笑起来,笑到咳嗽也没停下来。
琢光听到里间有动静,便立刻拔剑冲了进来,又将剑抵在了老疯子的脖子上。
老疯子的笑声倒是收敛了许多,可还是一直摇着头不说话。
“琢光,无碍。”
琢光皱着眉头,狠狠的盯着老疯子。男子示意她退下,这才慢慢将剑收回鞘中,退出门外。
“前辈可笑够了?”
老疯子轻轻摇了摇头,拿起酒壶喝了一大口,然后叹了一口气道
“你在你们家排行老几啊?听你这声音,也就二十出头吧,李老三还是李老四啊?”
“前辈怎知......”
“我还以为你小子挺聪明的,这么点小事都看不出来,我这一把年纪白活了。五大仙门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除了你们老李家,还有谁会忌惮那群人的存在?诶?你这酒不错啊。”
原来这老疯子也有不全疯,虽然眼瞎,但却看得通透。被他一语道破,男子反而有些惭愧了。
“是晚辈失礼了,晚辈李煜城,是李朝的三皇子。还请前辈能指点方向,晚辈...晚辈必有重谢。”
说完,李煜城站起身来,向老疯子深深行了礼。
“我就是一个瞎眼的糟老头儿,没那么大的本事,而且也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人在哪。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何必再纠结呢?”
老疯子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李煜城的手。
“前辈难道不想为那些人平反吗?他们这样苟且于世,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和地底下的蚯蚓有何分别?还是说,前辈有什么故意隐藏的秘密不想让人知道?”
李煜城故意激他,因为送他笛子的人说过,眼前这个老头是帮他找到众族人藏身之处的关键人物。他从帝都一路找到固城,花了不少力气,若不问出个究竟,怎能轻易放他走。
“年轻人,你何必为难我一个老人家。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不过呢,看在你请我喝酒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再追究此事,回帝都做一个舒舒服服的皇子。人既有来处,就有去处。何必赶尽杀绝呢?你若执意如此,必将得到惩罚。”
话音刚落,老疯子便从窗户跳了下去。
琢光闻声赶来,却早已不见踪影。李煜城也没有想到这个怪老头竟然如此厉害,看来是他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不必追了。”
李煜城捡起玉笛,用衣袖轻轻擦拭上面的灰尘。老疯子走前说的那些话,有些触动到他。
他也想做一个舒舒服服的皇子,可是那不是他的来处,也不是他能选择的归处。李煜城自小就和母亲生活在帝都城外过着贫苦的日子,直到十岁那年,才被接到皇宫被皇后收养。而其生母由于出身卑微,没有名分,只能被安置在皇宫的一个冷清角落里,从此不准母子相见。国主并不喜欢这个儿子,皇宫中其他皇子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不过碍于皇后的面子不敢太过放肆。此次来固城,就是为了找寻五大仙门剩余族人,回去邀功救出母亲。
“琢光,通知鹿鸣,我们暂时要留在固城了,这段时间就住在逸仙楼。”
“是。”
琢光冷冰冰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琢光和鹿鸣是亲兄妹,幼年之时,因一场大火父母双亡,李煜城的师父将二人带回宫中,三人一同长大。
“听闻固城中有一个很有名的医馆,有机会看一看,或许,可以医好你的嗓子。”
琢光的喉咙因为那场大火受了伤,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说话,这也使得她的性格变得更加孤僻,除了哥哥,她不愿与旁人说话。即便在李煜城面前也是如此。
“谢公子。”
夜已深,长街上的人也渐渐散去。湖水中的那些花灯,七扭八歪的浸泡在水里。
李煜城还在想老疯子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找下去。但他又想到了母亲,便又很快下定决心要追查到底,这样的机会得来不易,他不允许自己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