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榭一向很是清正廉明的一个好少年,怎会容许这样不清正的事情落到自己头上?
于是一张漂亮的小脸顿时皱起,要告诉夫子。
这可怎么得了?
陆明骄忙摸遍全身,依依不舍地给了他一块糖渍陈皮强塞进他嘴里,要他保守秘密。
常榭被一口大橘皮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小小的脸颜色铁青。
陆明骄便以为这事过去了,大家伙都是兄弟。于是第二天继续抢他作业抄。
……
陆明骄的印象里,便是这个人极爱找事,鸡毛蒜皮小肚鸡肠。
从这回忆里回过神,陆明骄撇了撇嘴。
只见眼前的学子袍的陆明骄大喝一声:
“六六六,买定离手!”
而后砰一声砸下骰子,震得一圈围观的学子一惊,紧张又期待地盯着陆明骄手下。
便是在这万众瞩目之中,陆明骄淡然自若地放开手,众人顿时倒吸一口气。
桌子上,赫然是四个六点的骰子。
对面的常榭顿时面色青黑,狠狠瞪向陆明骄:
“你作弊了。”
陆明骄一听也立刻沉了脸,一张漂亮的不像话的脸皮子却摆出一副极其欠揍的地痞无赖模样:
“哦?你说说我如何作弊了?”
常榭攥紧了拳头,没有出声。
他是感觉这不学无术的一定作弊了,可若要找破绽,他却真找不出,是以只能无言以对。
见他模样,陆明骄悬吊的一颗心放下了,嘚瑟一翘嘴角,朝他伸出了好看的手掂两下:
“五十两,愿赌服输莫要废话。”
周围学子又是吸口气,其中一个圆墩地不禁吃惊道:
“骄爷,这是否有些狮子大开口啊?”
旁边也不禁有人点头赞同。
这五十两,足够他们吃完两个月,好大的一笔巨款了!
常榭冷冷不说话。
陆明骄见他这脸色,有些动摇的心立马定了:
“小爷我按规矩办事,常夫子可不要背信弃义。”
这一声常夫子可谓是明明白白的挤兑,盖因常榭太不通情理,一块木头。于是陆明骄为了讥讽他,带头起了个夫子称呼。之后便传遍学馆,人人见了他暗讽句清正廉明常夫子。
果真,常榭的脸更黑了。
他冷嗤一声,甩出一只暗红色荷包,而后径直站起了身出了门。
陆明骄背后一个狗腿见状,不禁有些心慌,立刻高声道:
“常,常榭,你若是个男人就不要同夫子告状!”
常榭走得清贵如行云的背影一顿,而后不屑地嗤了声远去了。
陆明骄记着自己如今是十一岁,身边也时常有常榭这个讨厌鬼时常同她呛声置气。
可有一件事是万万不对劲的,她为何会梦到那个告状精?
即便是梦到了,也该是把他大卸八块五马分尸的梦才对,怎么会这样日常平和?
陆明骄如今暂且无法参透。
便干脆懒得去想了。
黑雾沉沉肆意弥漫开来,她又觉心中绞痛,头脑中也有一阵难言的不熟爽。慢慢地呼吸乱了,陷入一片漆黑的泥潭,五感渐渐淹没在里头,再发不出什么声音。
她在梦魇中无法脱身时,同时揪了几多人的心。
老公爷起了床,面色不虞地听完侍从道来,一颗心沉了再沉,甚至隐隐钝痛。
他万万想不到,止行根本不止昏睡十天,是被人下了毒药伤了智力,又身上负伤。
挥手遣退上前要服侍他的人,老公爷一身中衣站在高屋之下,背着手良久无言。
半晌,叹一口气,径直去了揽岳居。
今日春寒,有些冷。他穿得不十分厚,寒风吹拂在身上刮地脸疼,可他身形依然是笔挺的,有板有眼。
只有一直跟在后头的长宇窥见他一瞬的佝偻,默默放在心里。
揽岳居门口陆陆续续地有不少被拒之门外的人。
陆却群一眼望去,面皮微微动了动。
他的几个庶子,庶孙,站在外头,面色各异。
……心里长叹一声,他示意长宇出声提醒他们,而后板着严肃端正的脸上前,正对上揽岳居的院子大门。
沉沉敲一敲门,老公爷声音无风波,却是断不可忽略:
“大媳妇,开门。”
月夫人正在里头给陆明骄喂水,闻言眉头一皱。她轻易忤逆不了这个公爹。当年陆鹤庭要死要活娶她时,这个公爹的种种打罚儿子的手段是叫她开了眼的。
她本是有些恨这个公爹的。可陆鹤庭战死后,他却转了态度,没有再苛责她,连带着悉心给陆明骄请先生,照顾她起居。
老公爷属意嫡孙为国公爷的事,是全城皆知的。
月夫人拿着碗的手一顿,还是放下了,命若云去开门。
老公爷甫一进门,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步子里略带了急,快速地走到了陆明骄床边。
他有些花白的长眉在看见床上嫡孙时,到底忍不住地皱了。
大手背在身后捏了捏,陆却群沉声:
“止行可好些了?”
月夫人正站起来行个礼,闻言捏紧了帕子,眸子里已经染出了一大片泪花,心下一定,朝着老公爷跪下殷殷切切地痛哭:
“公爷,想必您也知道了灼灼受了什么难。他本是最与世无争的一个孩子,却不明不白地受了这样的屈辱。鹤庭去了后,我们母子俩本就艰难,如今更是谁都要看我们的笑话了!幸亏楚世子的医师是有能耐的,一剂药方除了不少灼灼身上的余毒,虽说渐渐地就好转了,可却还是防不住歹人啊!”
月夫人从前是绝不会在这个公爹前说多少的。如今却不管不顾的样子似的,一声哭得比一声高。她句句泣血,引得人听了就心上难受。
而老公爷,亦是如此。
这个大媳妇他一贯是不喜欢的。嫡子为了她几乎同他断绝父子关系,自己又是个不争气的。初来府里时没有半分尊卑礼仪可言。
可偏就有个遗腹子在身上。还是个天资绝顶的孩子。乘了他爹五分容貌五分脾性,剩下的文韬武略甚至比他爹还要优秀不少。
老公爷,是不喜欢他都难。
毕竟是嫡子的嫡子,自己的嫡孙,如何都不会真的不管了。
好在这媳妇后头也慢慢懂了事,不在他面前出现,怕惹他心烦。请安也只是一两句话。
如今,和从前大大不同,甚至可说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在里头了。
陆却群却平白地斥责不起来。
他初闻鹤庭那样的死法时,一人坐在房里头,猩红了眼大喷一口血,几欲伤透心脾。
做父母的,但凡有些父母之爱,如何能够不伤心。
何况这是他唯一的嫡子,最惊艳才绝的儿子。
这是一桩凄苦的旧事,全府上下无人敢提。
这大媳妇又斗胆提了。
陆却群不免地想,是否他的嫡子一系,命运都无比多揣。
否则止行又如何会这样?
可千言万语都只能哽在喉里。他是镇国公的公爷,当家主心骨,如何能够随意失态。
老公爷闭了眼,忍下眼中酸涩。看向自顾自低着头哭得不能自己几欲晕死过去的大媳妇,良久道:
“你且放心。好好给止行养伤,外头的,跨不过我这个祖父去。”
月夫人身形一顿,抽泣两声应下了。
黑底白云纹的靴子动了两动,月夫人连忙挪开身子,靠在床边,泪眼婆娑地瞧着陆明骄,对着忍着钝痛的老公爷道:
“灼灼右肩长指深的伤口,又迸裂了。溢出多少血,止都止不住。医师说是再偏一点便伤了胸骨……”剩下的,她不说了,只瘫在踏板上抽泣。
陆明骄梦魇中觉得身上又开始疼,但动不了。只能将眉头皱的更紧,沉沉抽气。
老公爷立在上头,深暗地盯着她脸颊。心中的钝痛化作郁气一涌再涌。
时间转得极快,他到底维持住了国公的面子,没有伸出手抚一抚孙子蹙起的眉,转身离去了。
月夫人等到门关上了,这才止住哭泣,低垂的眼不动,叫正要扶她起来的若云无端有些心慌。
金陵春风十里香,淮河两畔佳人才子自思量。
遥遥飞来一群麻雀,立在墙上歪头歪脑地瞧着地下几双人。
楚定澜受邀上了摘星楼,同金陵的几位世家掌权人对酒洽淡。
分案而座,酒水珍馐一份份摆在跟前,楚定澜只淡淡尝一辆筷子,便不动了。
对面的一位青年面上没有半分探究,只是遥遥地拍了拍手,舞乐同时而起。
一个个淡青对襟春装襦裙的舞女排排上来,挑起了江南特有的探春调。
舞姿婀娜婉转,将江南女子的柔舞到极致。
楚定澜看在眼里,也觉得颇有不同。却无端想起国公府里那个全不像江南姑娘的女公子,一时间面色又算不得喜悦。
倒一杯酒,他淡淡垂了眼。
也不知道她可好些。
按照章程地完了今日的任务,他淡淡谢绝了贺云城请他一同去拜访江南名妓的邀约,转身回了国公府。
站在院子外头,他脚下用力便登了上去,全没有作为客人的自觉。
一阵似是婢女小厮的小小交谈声却忽然落入他耳里,直直让他停下脚步。
“四雪,你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那清云公子真叫一个飘飘如仙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