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霸天正带着部下骑马悠悠跟在后头,看着自家将军和陆四郎大庭广众之下亲密喂食,还替他打马……
心情真是诡异至极不可言说。
后头一群是些没眼力见的,只盯着眼前的好处,殊不知将军这煞星名头可不是说出来好听的,脾气若上来了真个给他们一人一鞭子抽回家去好好躺着。
盛州府这块地方在江南府西边,京城西南边,离得遥远。他们只是初来乍到,地方的豪绅也是有头脸的,虽则上回是他们送上门来让将军搜刮钱财,但几次三番上门,他扣个鼻子的功夫也能知道他们不甘心。
况且这殊华惊绝二公子一同出现游玩,镇国公府和王府……着实也是叫人心痒难耐。
他探头探脑,正两厢顾着,猝不及防被不耐烦的将军甩了石子上脸,那话音是烈狱幽幽,叫他一个激灵。
乖乖,他居然忘长个心眼把这些跟屁虫给轰了!
何霸天讪笑拍马屁:
“将军不愧是将军,这小小一颗石子都扔得这般力道适中!我这糙面皮半点都不疼!”而后捂着脸疼地龇牙咧嘴地转身,朝着身后人一挥手:
“还不快快把闲杂人等安置好了?不然将军唯你们试问!”
众将闷闷应声,心里也一头火:好不容易出来转溜了,却又被这些不识好歹的搞砸!
烦死人!
铠甲碰撞声四起。艳阳高照的午日里,数百辆车马上的人骂骂咧咧地同一帮子黑着脸的兵蛋子横眉竖眼,火上来了也同那些豪绅人家针尖对麦芒地刺两声。
一时间对骂声沸反盈天,几乎要炸了人的耳朵。
而楚定澜同陆明骄早趁着这个时候加紧了胯下骏马远走而去。期间楚定澜到底不放心,掏出问医师要的压制声音的药丸子逼着陆明骄吃了,这才作罢。
身后的精兵恭恭敬敬地离着他们老远,不一会功夫就到了先前预定好要去的山脚下。
碧水青山的好地方,到处是白云翻涌的山脉。
除却那莽草山,这庆云山也是个好山头,山上草木旺盛种类繁多,时常有百姓上去采摘灵药。
只不过因着地势比起莽草山来说,温和不少。没有莽草山的易守难攻道路曲折。
是以这片山头还是原来模样,并没有被占据。
因着楚定澜临时做决定要打猎着玩,所以这里来不及全部围上厚实的栅栏,只大致划了一圈,堆了一半。
这厢何霸天赶小鸡似的处理完了一群子婆婆妈妈的,终于快马加鞭跟了上来。
日头毒辣,他原本酱红色的脸都晒成了猪肝。
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脸留下来,这么着凑到了楚定澜身边。陆明骄刚刚下了马,正在好奇地看着周遭的参天巨树,感受这自然之景,猝不及防地鼻尖传来一股子浓烈的汗臭。
她一皱眉,心道这是哪里来的大粪,这样新鲜,而后怀疑地使劲一吸鼻子:
“呕!”高挑的身量弯了两弯,陆明骄一把抓住楚定澜,作呕两下才起身。
楚定澜拿着弓箭在试力道,被陆明骄一拉,整个箭的走向全变,直挺挺射进了斜前方的草丛里头,一阵野兽哀嚎忽然冲破天际似的,草丛里陡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声。
一旁等着的小卒立马三两上去了,拖出来一看,俱都惊喜道:
“将军箭法如神,是一头半大野猪!”楚定澜嘴角悠悠然翘一翘,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由着他们把野猪拖了出去,这才转眼向陆明骄:
“怎么突然要吐了?”
陆明骄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用两块袖子牢牢捂住口鼻,不管楚定澜如何劝诱誓死不肯放手,又吐了一声,这才揪着脸极不高兴:
“大粪,臭!”说着便要站起来跑了。
楚定澜万万没想到她突变是因为这个理由,登时有些哭笑不得,他四下闻了闻,却没闻到那味,拉住陆明骄,神情中不自知地带了抹无奈:
“怎么又胡说八道?哪里来的粪土。”
陆明骄一听登时就不依了:
分明就是臭烘烘的大粪味,怎么是他胡说了?
陆四公子可是不撒谎的好公子!
当下强忍住作呕的肠胃,捂住口鼻的袖子躲开了些,细细闻去……转到了靠在树上摘一个果子在吃的何霸天。
嗅觉灵敏的殊华公子登时跳了脚,纤长指头直挺挺地指住何霸天,精致的眉头倒竖:
“他身上臭!”
何霸天一脸茫然地擦个汗:
“陆四公子怎地乱说话?我又不是臭粪一坨,怎么就臭了?”
回应他的是陆明骄一把躲在了楚定澜的身后。
她蓦地发挥起在家中缠磨祖母的功力,在楚定澜身后不住地扭着哼哼唧唧:
“臭……恶人哥哥,他身上臭!灼灼不爱闻……”
没了若云,她又傻了,无人替她束胸。楚定澜于是一派端正地粗略给她扎了一扎。
然,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他是不需要束胸的。
所以这动作么,自然控制地不大好。
于是乎陆明骄禁不住呼痛,楚定澜手上一窒,而后道貌岸然地安慰道无事,松了松力道扎了起来。
现下陆明骄同个稚儿似的到处扭人,那还有些柔软的触感在他后背下方肆意摩擦。
楚定澜攥了手,而后仰头呼口气,冷静下身体拉住她不许她再动,对着一脸横肉作出委屈状的何霸天:
“往后头去些。你身上汗臭味浓的很,偏还不自知,活该被叫做大粪。”
何霸天粗黑的眉毛抖了抖,悄摸瞪一眼一脸嫌弃的陆明骄,而后闷闷走远到后头去了。
楚定澜便这么带着陆明骄粗略玩了一圈。期间被她渐渐有些崇拜的眼神抚慰地心情舒畅,还破例当场用竹子削了一把轻便好拉的小弓给她,手把手教她射箭。
未想只一次,陆明骄就掌握到了精髓。这之后射出去的箭十只有九只正中中心,穿透枝叶上小点。
楚定澜原本是悠然喝一口酒,在一旁的木椅上看着。
却看着看着,渐渐察觉出来了些不对劲……即便再天资聪颖,也不会一下子就几乎箭无虚发。
这几乎一说,是有原因的。陆明骄最为重要的右肩伤势之重,没有个大半年功夫是决计无法养好。
是以这拉弓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一定受到影响。
但即便有这样大的因素干扰着,她还是能做到如斯地步。
楚定澜捏住酒杯的手一顿再顿。
这可不是天才就能概括的。
先前他懒得去听的老医师的话淡淡漂浮在耳中:
一身好武艺。
他不了解陆家私底下是如何教养陆明骄的。不但他不知道,全天下也没几个人知道。
陆明骄殊华公子之名大成,还是因为在三年前的鹿鸣宴上一展风采,才华横溢。
那首大词《归来兮》,是连他也赞赏的。
叹山河社稷,将士归来兮,吾愿以血明义,举杯同庆九万里!
彼时的她,不过十四岁而已。却随手便能写出这样的一句满怀豪情。
更当时这词传入了他正在敌对戎人的军营,一个个粗莽的汉子都不禁大赞那位公子是个有血性的,不像那朝中娘们唧唧心眼如蜂窝的文官。
这两日难得闲暇时,楚定澜细细思索着陆明骄这一遭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却陡然发现,她竟是如此神秘。
再加上今日她这一点就通举一反十的悟性……可不单单是悟性了罢。
她从前定然是习武的,且这身手不仅不低,还有些高深不同。
老医师是他在大漠里押回来的赤脚神医,他的断定,难以有错出。
身下的木椅吱呀摇摆几下,他漫不经心地翘了腿,动作如斯潇洒霸气,大马金刀间又不显得粗鄙。一直手悠悠地摸索两下佩剑,楚定澜瞧着陆明骄的眸色却逐渐幽深,越变越深。
还未及笄就能写出那样的诗词,不肖想便知道她不是养在深闺里的。
可陆明骄偏偏又不露面,不在世家贵族的宴会上走动。
显然,并不在乎那些名号。
世人知道的,都是陆明骄无心官场爱好游山玩水。
这游山玩水之际,却还不忘习得一身好功夫……?
粗略寻常的拳脚也就罢了,可眼前这位拉弓射箭一套姿势都顺畅恣意的,可不像是个粗略的架子啊。
不可避免地,楚世子心中深究。
镇国公府百年屋檐下藏着的,到底还有多少不一样。
他很是好奇。
世家勋贵里,陆家从前神秘,现下更让人觉得不可测。
放出陆明骄被他所救的消息十几天了,那高门大宅里的诸位却都还很坐的住似的。半点来迎接这位嫡子的意思都没有。
他派去盯梢的人里,俱都是无功而返。总得只有一张张写着与平常无异的信传给他。
冷削的薄唇一举饮下酒水,楚定澜起了身,将玩得累了的陆明骄拉着坐下。随意打了一只野鸡烤了,给她作零嘴填填肚子。
经过这一遭放松,陆明骄闻着喷香无比的野鸡瞧着楚定澜,心中的钦佩之情更盛。先前心中的异样早被甩开。
她甚至放下了陆四公子的面子问他:
“恶人哥哥为何这样厉害,什么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