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躺在叶子衿背后的林路漫腰肢曼妙地翻了个身,一双腿交叉着翘起,勾人的双脚悬在桃臀上六寸处,好看的下巴垫上弯起的手背,开口道:“哟,陈公子。想上桌,总得押出些本钱吧?”
“嚯,巧了。莫说这清凉镇,放眼这中原,哪怕这大君朝,还没几个人够格跟本公子谈本钱。江柠。”
“陈公子”提点了丫鬟的名姓,秦纤云这才知道,这位刚在白天给他难堪的女孩名叫“江柠”。听着对方的豪言,秦纤云禁不住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若以临安王世子杨橘的身份来考究,凭淮右与江南的鱼米富庶,这三言两语倒还真不算吹牛。
但未免太浮夸了些。
只见江柠闻言便立刻行动起来。她虽然身材娇小细弱,动作却敏捷灵活,又带着一种小家碧玉的细致和优雅,很快在聊天中心摆开一席堪称炊金馔玉的酒水点心。
她轻声细语地指点介绍道:“一份果盘,两样糕点,三种蜜饯,以及家乡的几壶果酒,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陈公子在本属于妙一的被褥上落座,紫袍飘落,在这狭小客栈中竟不失奔赴王宴的礼节和气势,复又大手一挥喝令道:“诶,出家人如何饮酒呢。泡茶,今日,我请大师品茗。”
“是,公子。”
秦纤云疑心这小丫头就是多啦A梦,看不清她如何动作,便见她又在主人背后摆开一套茶具,一丝不苟地斟起茶来。方才婀娜,此时端庄,真是风情百变。最后低眉垂首,又稳稳地供奉到恒临手中。
“好茶,可惜腻了些金粉气。”
“哟,大和尚您还有这一口呢。”
恒临今晚要是喝两杯,秦纤云倒也不意外,如此装腔作势地点茶,却在意料之外。他忽略了,恒临直视“陈公子”的目光灼灼。那是一种仿佛猎物对狩猎者与生俱来的警惕和戒备。
哪怕这位猎人看起来乳臭未干又衰老昏聩。
他是天下第六的大宗师。
但野猪害怕的从来都不是软弱的两脚兽,而是强弓和劲弩。
陈公子抖开宽袖,不无兴奋道:“良辰美景,理当共饮。如何,是吟诗,对句,还是投壶?”
秦纤云与叶子衿隔空交换眼神,心说这杨橘,虽起了个陈姓的化名,却一点不谨小慎微地收起自身真实身份的蛛丝马迹。拿出来的饮食,全是南方土产;提出的酒令,也都是高官富贾宴会的玩意儿。
当然,这是两人另有根据所以先入为主的判断。常人不知那猪龙玉佩的存在,也只当这位是南方来的寻常纨绔。
林路漫面儿上看不出深沉思虑——她会知道这位少爷的底细吗?秦纤云暂时只能毫无根据地猜度,她已大大方方地饮尽一杯,随即贝齿衔起娇唇,酒色润起千娇百媚地向“陈公子”嗔怪道:“陈公子真真是豪门出身,自然往来行些高雅酒令。奴家是市井啦,只会划拳。”
小胖子急忙捧酒,脸颊堆起,赔笑起来:“老板娘好生疏远,什么猜拳划酒,我也会的,也会的!”
秦纤云正暗自思量,自己是不是也能腆个老脸,上去灌他两杯,看有没有机会套点话,以查问他在这少林方丈换届的非常时期来清凉镇的缘由。
兴许是默契成自然,叶子衿主动举杯道:“陈公子真是豪爽,不如先饮一杯?”
她一贯地自告奋勇,这时候竟也有意借机把杨橘灌醉,套些话出来。
在秦纤云看来小姑娘是天真得宛如灾难,但公正地说,叶子衿聪慧机敏,心思活络,尤其一心挂念为家人复仇。在这件事上,除了当前一死一逃的两个杀手,她几乎没有任何线索和头绪。
而依据秦纤云的分析和杨柳居的所见,幕后黑手又极有可能位高权重,高不可攀。这时候偏送上门这么个疑似的世子殿下,既然自己现在左右是个无头苍蝇,那无论如何也要试他一试。
没有任何证据指向远在南方的临安王,但也许可以趁现在打探些高层传闻。说到底,叶子衿和秦纤云都不过是江湖底层的无名之辈罢了。
至于自己的酒量,哼,本姑娘向来只考虑做不做,做不做得好那都是后话。
秦纤云一下明白大丫头的心思,他是见过小女人喝醉有多麻烦的,又出于担忧,赶忙出声打圆道:“我这妹妹少不经事,酒量尚浅,陈公子可要客气些啊。”
陈公子闻言,尤其听得“妹妹”“少不经事”“酒量浅”这个便宜字眼,心田开桃花,乐不可支道:“哎呀好哥哥,如何说得这般客气。来来来,喝酒喝酒。”
林路漫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难掩两分轻蔑的笑。玉手只往杯酒勾去。
夜色更深,酒局渐入佳境,四下愈发喧闹起来。
秦纤云原本还老道地押着速度,但很快同其他人一样,被出奇放浪的林路漫带走了形骸。
这世上每个人都理应有自己的主角时刻,这一夜,这个不成体统的酒会上,林路漫毫无疑问是唯一的天生主角。
她恣意豪饮,纵情声色,有着小女人的率性和好男人的爽朗。浓墨重彩地,在以今夜酒席为主题的画卷上涂上她的底色。她总是摇摇欲坠地站起来,把酒杯举过头顶。那一刻,她的影子张牙舞爪,恣意狷狂。薄衫下偶然漫出几寸香汗淋漓的胴体,更在烛光和酒色里显得流光溢彩,衬得满屋纸醉金迷。
其实出身显赫,早对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习以为常,也曾花天酒地、声色犬马的陈公子断不是她的对手;平日温文尔雅、内敛沉静,动也一鸣惊人、青锋惩恶的叶子衿竟也沦为她微不足道的陪衬。一向自诩定力不凡的秦纤云不知不觉间看得入神,不免比预想中多喝下了两杯蜜酒,忘了先前的打好的算盘。
她像一个司掌酒乐的女神,这样一尊神祇身在之所,辉光烂漫之处,是不容许任何人清醒的。
只有恒临,孤坐宴外,如隐于市。古井不波,更胜往昔。玉刀刮过头顶和下颌,冰凉的石头与肌肤摩擦,发出在这般酒场中微不可闻的挲索声,黑灰相间的发须一缕缕,一寸寸地落下。
五乳峰下清凉镇,坏朽破败的等风客栈里,虽不见宝马香车,黄金雪柳,却也终究是玉壶光转,恍如一夜鱼龙舞。
一场欢宴冷寂,伺立静候的江柠收拾了一片狼藉的残局,在秦纤云的帮助下将醉倒的陈公子拖上楼。江柠礼貌地鞠躬告辞,正要合门时,秦纤云按住了门。
纵使是一向清冷文静的她,也不禁一刹那露出了惊异的颜色。
秦纤云满意地笑了,用粗糙的食指指背刮过江柠光滑的鼻梁。
“对,这样可爱点。”
可爱的姑娘鼓起腮颊,香柠涨红。
“公子请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