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客栈众人各自分伙用毕晚餐之后,秦纤云同福贵收拾了碗碟,钻进厨房。
为了他暂时不可告人的恶趣味和复仇大计,下午时,他颇有些不计成本地从镇上的集市收集来许多山珍海味。
这还让只能算个学徒又找不到师父继续学习厨艺的福贵既大开眼界,又垂涎三尺,主动提出为秦纤云打下手。
无论此生还是前世,秦纤云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做饭,这种大厨待遇还是第一次。不过你不得不承认,不再需要为了葱姜蒜这些简单部分浪费时间确实让人心情爽朗。蒸汽袅袅里,烹饪工作进入尾声,秦纤云与福贵闲聊起来。
“大侠,您这身衣服,理应是闯荡江湖惩奸除恶,怎么还会这一手?”
秦纤云感觉得了老实人的奉承,不禁尾巴翘起。左手抱在胸前,右手抄起漏勺,将炸好的蹄筋捞出锅来。
“嗨,这有什么的。”
其实心里想的是:对对对,多说点。
秦纤云抹了抹鼻子,故作谦逊道:“民以食为天嘛。”
福贵儿双手捧着那碗蹄筋,凑到眼前考究地端详了一番,随后发出了旁人听来可能半真半假,却是发自真心的啧啧赞叹:“啧啧,瞧这火候劲儿,不是大师傅拿不到咧。可是大侠,咱们这一晚上又蒸又煮又腌又炸的,究竟在鼓捣个什么菜?”
“这个菜呀,来头可大了。不过我不告诉你菜名儿,明天呀,我要找班和尚试试,这菜究竟是不是名副其实。”
福贵儿憨厚而机灵地笑了,道:“大侠,我知道了。这菜就是那个……”
“对,就是那个!”
“那个,嘿嘿嘿。”
两个大男人在灶台前笑作一团,活像弼马温和六耳猴手拉手闯了蟠桃会,为了那份男人的快乐,挝耳挠腮,得意不已。
事后秦纤云再想起福贵儿时,深感这位正是一路坎坷上少有的真心朋友。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怀念并感恩这个在英雄辈出的风云时代里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或许除开在烹饪方面有共同爱好的缘故,真正让他大为受用,心存感激的是,福贵儿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不为了客套,不为了利害,而由衷地叫他大侠的人。
当然,这是他自己的看法。任何一个保持理智而精于阅人者都会告诉他,对方只是因出身而一贯谦恭罢了。
“别光说我了。”秦纤云自以为不着边际,其实不然地打探道,“嘿,你家掌柜的,可真是个美人儿啊。”
“那可不是?”福贵儿颇有些骄傲,而这在秦纤云看来,这份感情似乎略微超出了他本来的身份和立场,“我们老板娘好几年前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俏闺女。老掌柜的,也就是她爹,刚走的时候,知县大人还来提亲,要纳她为妾呢。”
“不过我们老板娘不仅人美,心气儿也高,一口回绝了县老爷。这份气概,还把县老爷的秀才儿子迷得不行,吊了好几年咧。”
秦纤云沿着话头问下去:“哟,可按这么说,林大小姐这风华正茂的,怎么就在这小小的清凉镇守着这么个破客栈呢?她该走出去,找个少侠剑客,结个美好情缘啊。”
不出秦纤云所料,言语撩拨下,福贵儿果然瞪大了眼:“那怎么行,什么少侠剑客的,多不靠谱。咱老板娘嘴可刁啦,跟着这帮有一顿没一顿的过日子,要受苦的。”
上钩了上钩了,心里话越来越多了。
“呵呵,也是也是。可你看啊,不是哥哥我嫌弃,你们这客栈是肉眼可见的生意惨淡啊。实在不行,拉上你去别处另起炉灶,张罗个新生意,不好么?”
秦纤云这话也不无道理,在他看来,福贵虽然厨龄有限,但学厨也跟练武似的讲天赋,福贵在面点方面就天赋颇高。当然,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福贵很愁苦地说起旧事:“唉,这要问老掌柜的夫妻俩啦。据说,是多年前老掌柜的有一位兄弟,两人为什么事闹了不和,最后他兄弟不顾家人阻拦,上少林出家做了和尚。老掌柜的于心有愧,携带妻女在此地开张了这间客栈,希望有一天,能让兄弟领会家人的心意。
“老掌柜的夫妻俩是好人啊,好人总不长命。双双得病死了,死前似乎觉得一辈子为了兄弟的忏悔还不够,叮嘱了女儿,也就是我现在的老板娘,要继续把客栈经营下去,直到那个兄弟收到他们的歉意。”
秦纤云玩味地眉头一挑,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老掌柜的叫什么名字?”
大概是老掌柜的走了太久,福贵颇想了一会儿,才确定回忆起来。
“林登山。”
——
秦纤云一个人从厨房回到前厅的时候,曾经只睡着两大一小三个男人的青灰色砖石地板上比原来更多添了两个女孩。
叶子衿从卧房里新抱来一床被褥铺在地上,给把穿着换得比白天更清凉洒脱的林路漫坐了,她自己本来坐在属于秦纤云的地铺上,直到秦纤云回来,才不情不愿地和林路漫坐在一起,双手环在胫骨前,规规矩矩地拢住裙边。
林的一双长腿侧卧舒展,光洁紧致,七八分露在裙外,叫对面的小和尚娇羞不已,以至于哆嗦了手,不能好好给大和尚剃发修面。
秦纤云故作镇定,径直向自己的铺盖走去,眼角里却满是林路漫那副几乎在自己正下方的的玉体横陈。
真的,我只是用旁光看了她一眼,却看得我膀胱疼。
不得不跨过她脚踝时,被她有意地一绊,差点整个人扑倒在她身上——说不定这正中她下怀。幸好有墨明鬼白日的传功相助,秦纤云的腰马已不似从前那般难经考验,伸手抓住一旁的烛台,这才勉强稳住身心。
然而一滴融化的蜡油却倾出烛盘,向林路漫背后毫无防备的桃尖儿落去。秦纤云眼疾手快,用手背掠去接住。
“嘶~”
“哟,不好意思呀小捕快。”林路漫狡黠地回眸一笑,言语带歉,凤眼藏媚。食指抹去胸前的一缕汗,斜襟在这暧昧的动作里被捎带得更敞开些,以至于轻薄的衣料已不够掩护这具美好肉体,非得几许阴影支援不可,却将曲线勾勒得更加诱惑。
“哦,不打紧,不打紧。”
哦嚯呀,好一只尤物。
仿佛刚刚经历一场大战,秦纤云终于在自己的铺盖上安全着陆。
“你怎么下来了,小七呢?”他问叶子衿。
“小七白天玩累了,抱着墨大侠送他的钗子睡了。我嘛,”叶子衿理了理碎发,道,“隔壁的男子好不要脸,不停地敲我这边床头的墙。我横竖睡不着,又怕他吵醒了小七,拿着剑上门去吓唬了他一番,接着就下来了。”
林路漫悄悄贴上叶子衿的背,给她那种温热柔软的质感,轻声笑道:“妹妹好生厉害,唬得住那小猪猡胚。奴家这几晚也深受其扰呢。哎,快说说,如何吓唬了他一番。”
叶子衿为了她勾上肩的手和自己之前的威吓行为,两颊飞红,直到秦纤云也好奇地问了,才模仿着回答道:
“我当时,就这样提着剑,敲开他房门。他还好意思问我夜半来访,何事请教。我只把剑拔开半尺,冲他道:”
“我秦大哥厨艺最善,你要不要从腰上捐二斤猪血来做食材原料?”
秦纤云与大和尚一同笑起来,小和尚为了修行憋着忍笑。林路漫离叶子衿最近,笑得也最久,银铃般的笑声几要绕梁,鲜红的指甲点在少女娇嫩的嘴角。
“哎哎哎。”
大和尚似乎是吃了痛,突然夸张地叫起来。
他从小和尚手中收回玉刀,道:“嘴上没毛,办事儿不牢。楼下床铺也不够了,你上去跟小七睡吧。”
小妙一跟听到自己被逐出师门似的,惨叫道:“使不得呀,师父!”
“咋的,她是山下的老虎,能吃了你?”大和尚开始自己刮起了须发,漫不经心地打发着小和尚。
“咦,师父。他小七,打人忒凶,比老虎还可怕哩。”
大人们于是又笑起来,恒临说他刚学过少林棍法,正可与之一战。
林路漫伸手捏了捏小妙一的脸蛋,柔声道:“娃娃和尚真可爱,那么走,睡姐姐的屋里去。”
大和尚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道:“喝,我这不成器的小徒弟要能在女菩萨日日夜夜伏过的香粉被窝里镇定自若地睡上一觉,也算历了色戒,做到四大皆空啦。”随即佯装严厉地正色侃道,“妙一,快去,这是你修行路上必经的劫呀。”
小妙一闻言,急得双手挠头,十指捂光顶,宛如蚂蚁上热锅,几乎要上蹿下跳起来。
还是秦纤云为他解了围,指示他去后厨找福贵。福贵在伙房边儿上自有一屋。
小和尚临走前感激地看着他,说等自己这辈子修成正果,一定保佑他世世平安顺遂。
这大概跟一般孩子说长大了做科学家造火箭带你去月球看看并无区别。
恒临风轻云淡,但却有意味深长地说道:“就这样,是一辈子成不了佛咯。”
秦纤云微笑着,说在他看来,比起恒临,还是小妙一成佛的希望大些。
“要不说你没慧根呢,这也能看错。”
“不然我们在场的举手表决?认为妙一比他先成佛的举手。”
叶子衿立刻表示了支持,神情认真而无邪。林路漫则换了睡姿,无不幽怨地叹道:“都是好俊的男子,怎么都挤破脑门地想成佛呢。”
大和尚笑指秦纤云,道:“我倒没挤破脑袋,他也不想成佛,女菩萨,考虑一下?”
林路漫的脸巧妙地隐在叶子衿身后,发出轻笑,声音有如香风过幽谷,又似春雪拂银铃。她只嗔怪答道:“花和尚不正经,小捕快有主儿了,我呀,还是再等上一轮罢。”
两人以为自己隐喻到位,不约而同地默不作声起来,想叫秦纤云和叶子衿在这空气里尴尬。然而未等这份暧昧发酵,只听得一声阔笑,年轻的胖客人带着他那只清秀可人的小丫鬟径自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两位美人,一位大师,一个墨巡,秉烛夜谈个什么呢?让本公子也加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