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为源世的世界也挺好的啊。”李嘉树停下了回忆丢失片段的尝试,转过身来,看到了倚着门框看着自己的庄柔。
“你怎么自己起来了,虽然我妙手回春把你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但你还需要更多的休息才能完全痊愈。”李嘉树保持生气的表情,快步走上前扶住庄柔,“回屋里去吧,外面风大。”
庄柔的俏脸微微一红,两个人挨得这么近,脑海里传来的寻音声又更清晰了些:“你是想起来什么了吗?”
“嗯。”李嘉树点点头,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有肢体接触的,但庄柔毕竟还很虚弱,所以还是伸出手臂虚护在她背后。
“我听到了寻音的声音,你的源种应该是已经觉醒了,不然应该只有入梦者才能和入梦者产生寻音的共鸣。”庄柔稍微侧身保持了点距离,“你的源种在哪儿?”
李嘉树点点头,把右肩上的外衣拉下:“我也听得到寻音,只是你心跳的好像有点快,我听不太清。”
庄柔的脸更红了,突然看到李嘉树拉下衣服,惊呼了一声捂脸转过头:“你耍流氓么?”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源种在哪儿吗?我的源种在右肩下。”李嘉树苦笑道。庄柔这才慢慢地转过头,从手指缝里偷偷瞄了李嘉树的右肩,那里还缠着厚厚的绷带,绷带上还有淡淡的草药味。
“怎么受伤了?”庄柔抬手想要触碰一下李嘉树肩膀的绷带,但还是把手放了回去。
“还不是为了救你,不过是我自己弄的,救人所需。”李嘉树看到了庄柔的小动作,但还是立刻又把衣服穿好,想扶着庄柔走到床边。
庄柔摆摆手示意不用,低着头,眼眸里涌现出一丝哀伤之色:“当时,你能救我弟弟么?”
李嘉树愣了愣,是啊,庄毅还是死了。但他没有办法,他无法救活已死之人,这毕竟不是游戏里的世界,死亡后还有复活重来的机会。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救他。”李嘉树轻声说道。
“不不不,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天下哪有强求别人的道理,我只是想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弟弟活着会更好。”庄柔叹了口气,“我想去见一下他。”
“嗯,你父亲陪着他,披件衣服,我带你去。”
但庄柔不知道,李嘉树骗了他,不过并不是关于他能否救庄毅,而是关于庄柔听见的寻音——寻音并不是他右肩上的源种引起的共鸣,那个源种为了救庄柔的命已经彻底熄灭了,全部的源雾涌入了庄柔的体内,硬是修补了她已经支离破碎的源种。苏醒后支持李嘉树在源世活着的源种,正有力地跳动在另一处地方。
...
定海市,李嘉树在书桌前读着屈萧然借给他的《源世札记》,右手食指第一指节系着铃铛上绑着的线,铃铛则被握在右手手心。
他习惯性地大体翻阅了一下全书,随后意识到,《源世札记》其实并不是一本完全意义上的古籍,几乎每十年就会重新修订一次,添加新的故事或对原有介绍进行修改。遇到大事还会专门再临时修订,简直是一本实时更新的“源世基础知识百科全书”。因为修订时期和修订者的不同,虽然全文都被翻译成了现代文字,但还是能感觉得到不同篇章文风的差异。
古旧的一些篇章明显都已经残缺或丢失了,从第一章至第一百五十章,大多都是无法阅读,只剩标题和些许文字,只有近百年修订的篇章较为完整,并且较为详细地介绍了一些基础的知识,比如李嘉树最关心的“入梦者如何前往和离开源世”,里面提到了两个关键物品:铃铛和归门。
自己的铃铛在自己手心,位于真源两世的归门则有许多,不对常人透露所在,其中大部分的归门都是名为“绘源众”的入梦者组织修筑的,只有在真世的归门覆盖范围内摇响铃铛才能使入梦者进入“入梦”的状态,从而使源世出现一模一样的有自我意识的自己。同样的,如果源世的自己想离开,也需要在归门摇响铃铛,进入“解梦”的状态,此时源世的自己会消失,真世的自己的脑海中会涌入“入梦-解梦”这个时间段内在源世的记忆,所以说,解梦也是导入新记忆的过程。
书上说目前只有在三种情况下铃铛无法被摇响:
甲、不处在归门范围内。
乙、重复使用(即源世只能出现一个自己,在“解梦”前不能多次“入梦”)。
丙、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死亡。
自己显然是在机场遇上了精心策划的一个“局”,归门、铃铛和作为入梦者的他本人都齐全了,但谁都没想到另一个李嘉树没有出现在计划中的位置,而是消失在了源世中。现在由于这些奇怪规则的限制,也不知道源世那边发生了什么。
不通过解梦,真世的自己就永远不知道源世的自己发生了些什么。两个人就永远行走在自己的故事线上,只共享过去而不分享未来,就像从一个站点发出的两列一模一样编号的火车,各自行驶在永不相交的轨道,开向全然不同的目的地。
这些信息代表着现在坐在定海市家中书房里的自己只有两件事可以选择做:干着急和彻底不管此事。
李嘉树合上书,翻身上床,决定选择后者。毕竟选择前者也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不如睡一觉,说不定突然“铁马冰河入梦来”,那个李嘉树继承了自己的智商,解梦成功,消失在源世,然后不管新增的记忆是怎样的,自己都可以把这段记忆忘得干干净净,然后把铃铛丢掉,再把屈萧然的电话号码拉入黑名单,继续过正常的生活。
...
夜枭带着他下属的小队已经在梦源城周围寻找整整两天了,说是重点搜索三个天然归门,但实际上他们的活动范围已经遍布以梦源城为核心的几乎整个源世北部,七个城市都自有驻守的绘源众盯着,只是城市以外的范围太过庞大,要找到一个人几乎是大海捞针。
夜枭是他在鹰组的代号,他明白新的入梦者对绘源众的重要性,但不明白为什么为了一个入梦者要花费这么多人力物力和时间。与其花大力气在源世找人,不如去真世多逛逛,运气好还能通过寻音找到新的入梦者。
而那个代号为“隼”的高冷男人在布置这次任务时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他的行事作风一贯简洁直接,夜枭不需要多问,只要认真执行即可。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离北部黑墙已经很近了,黑墙看似是由黑色雾气形成,但任何人都无法突破,也没有人知道黑墙存在的意义。绘源众在成立初期,发现外放的源雾可以克制黑墙的领域,于是组织人手消解黑墙,拓展了源世人生存的空间,也在黑墙后发现了许多可以利用的新资源,助推了源世技术的发展。只是因为不论是源种普遍更弱小的源世人还是更强大的入梦者,回复源雾的速度都是个长时间的过程,所以千年的共同努力下来,源世的土地扩展规模还是有限的。
夜枭和手下围在临时搭建的营地火炉旁取暖,铁锅里炖着蔬菜汤,今天全天的搜索让身为入梦者的他们也是倍感疲惫。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传来停止搜索的好消息啊。”夜枭的一个矮瘦手下长叹了口气,其他几个人也是点点头表示应和。
“唉,也不知道找的是个什么大人物,兴师动众的,我看着这启源阁提供的画像也就平平无奇嘛。”一个微胖手下手里拿着启源阁提供的李嘉树画像,“我还想着这两天回真世一趟的,老婆要生二胎,虽然真世的我肯定陪着她,可这儿的我可是一无所知,也心急。谁想这回被这狗屁任务...”
矮瘦手下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微胖手下猛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和他不一样,夜枭只能永远呆在源世,因为真世的他在三年前就死了,当时源世的他还正在兴高采烈地跟鹰组的其他人述说着某次任务的经过,手腕上系着的铃铛却突然碎了,这代表着真世的他在那一刻死亡,也就永远无法解梦了,此后甚至没有熟人能告诉他死因。自那以后,夜枭的性格就变得阴沉了不少,虽然和同僚的关系还是不赖,但说的话明显少了。
夜枭扭过脸摆摆手,示意微胖手下不用在意他的感受,但微胖手下看着阴影下那张脸的轮廓,还是自觉地闭上了嘴,没有继续发牢骚。
简单吃过晚饭后,小队就在扎营处准备歇息,预备第二天继续扩大搜索范围。夜枭安排两人一组轮番换班值守,毕竟这里已经不是绝对安全的区域,发生意外也没人能第一时间支援,夜枭他们只能自己提高警惕。
一声枪响划破了黑夜的宁静,惊得在附近树上歇息的鸟儿扑棱着翅膀窜上了天空。
夜枭第一时间冲出帐外,此刻轮班的正是先前议论此次任务的两个手下,但微胖的那个手下成为了第一个牺牲者,枪弹的威力不容小,他的胸膛已经被鲜血染红,嘴巴张着大口喘息,眼白充斥着眼睛的大半区域,但眼看着就只剩出气没有进气了。
夜枭没能救下他,迎面扑来一阵汹涌的热浪,他挥袖抵挡,却没提防到一把长剑从斜刺里插入了他的肋部,用剑者旋转剑柄让剑锋撕裂肋部的肌肉,夜枭痛哼一声,握住剑锋跪倒在地,热浪重重地击打在他的前胸,瞬间烧灼了大片肌肤。
耳边又传来了几声枪响,显然自己的其他手下也都殒命了。
枪并不是源世常见的武器,因为火药科技缺乏所需的原材料,长期陷入瓶颈,就连绘源众也才在二十年前逐步掌握了制造热武器的技术,并对此技术严加管控。因此从第一声枪响的那一刻起,夜枭就知道了来袭者的身份了,除了他们,没有人能轻易搞到这种新式的武器。
但夜枭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因为大量失血,他的视网膜上渐渐出现了血斑,对手一击致命,瞬间完成袭击,显然已经跟了他们很久了,而以鹰组出名的敏锐侦察能力却始终没有注意到这队人的存在。
不等夜枭多想,一股强大的力量又从后背袭来,把他彻底踹倒在地,踩断了他的腿骨。
“留一条命。”一个听着像蛇嘶一般瘆人的声音从夜枭面朝的方向传来,夜枭看着来人向他缓步走近,但他已然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能从声音判断是个男子。
“你们在找谁?”那个人伸出细长的手指,捏住夜枭的下巴,“告诉我。”
夜枭没有回答,真世的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在源世他也没有什么牵挂,死便死了吧。
“找到了一幅画像!”一个声音从营地一侧传来,有人把一副画像交到了蛇嘶男人的手中。画像已经被烧毁了大半,但还是及时地被从火堆中捞了出来,夜枭心头一紧,微胖手下显然在受到袭击时用残存的力量将画像扔进了火堆——这个东西绘源众明令不能外传——但没来得及烧干净。
蛇嘶男人把残存画像展开在夜枭面前:“这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他是谁?”夜枭闭上血蒙蒙的眼没有回答,身后的那个力量强大的男人猛地又把脚踩在夜枭的后背上,背部传来骨骼碎裂的声响。
“大人,我见过他!”又是一个人的声音,他盯着画像看了许久了,画像被烧得只剩下上半部分,而且被很烟熏黑得很严重,但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的面容。
被他称作大人的蛇嘶男人站起身,厉声说道:“霍炎?你见过这个人?”
霍炎脸色一白,点点头,他显然被蛇嘶男人的威压吓了一跳。火鸦会作为这些人所属组织的附庸很久了,而眼前这个蛇嘶男人他却也是第一次见到,只知道是个新来的强悍人物。
“那这小子怎么办?”踩着夜枭的人问道。
蛇嘶男人随手把画像扔进火堆:“这里离黑墙也挺近的,既然这人是绘源众的人,那就照我们破壁众的惯例丢去北边的黑墙,让那边的兄弟招待一下。”他鄙夷地看了奄奄一息地瘫软在地上的夜枭一眼,拿出一张手帕擦了擦手里的短柄火枪,然后把手帕也丢进火堆。
“走吧,楚雄去‘送货’,我们去找画上的人,霍炎带路。”蛇嘶男人很快下达了新的指令。
一行人飞快地离开,仿佛在几秒钟的时间内就融进了这片荒凉地区的黑暗中,只留下营地里仍在燃烧的火堆和五具鹰组成员的尸体,可能嗜血的兽类会比人类更早发现这些尸体。
被扛在楚雄背上的夜枭无声地笑了笑。即使只有一个人押送他去黑墙,此刻的他也无力反抗,他笑是因为这些破壁众显然不知道在那声枪响惊起的鸟群中,鹰组豢养的信鸽也在其中,每到一处新的扎营点,他都会第一时间更新绑在信鸽腿部的行动路线记录图。
它会飞往距离此处最近的梦源城,那里的绘源众时刻整装待发。
至于他自己被押送到黑墙后会经历什么,夜枭也很清楚,破壁众会用一种极端的方法摧毁他的源种,源种在被摧毁时激发出的大量源雾能快速侵蚀黑墙,这样的速度比绘源众有限度地释放源雾消融黑墙要快上无数倍。
每一个破壁众都是入梦者,但他们的内心和黑墙一样诡谲黑暗,风格激进,行为暴虐,开拓新的土地和资源是他们的唯一目标。他们把黑墙作为天然的无名坟地,却自诩着和绘源众做着一样造福源世的事,真是笑话啊——这是夜枭死前最后的念头,他吞下了藏在舌苔下的黑色药丸,体内的源雾渐渐消散,楚雄会带着已经成为空壳的他的躯体前往黑墙,做一场无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