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市是一个位于东南沿海的二线城市,地处亚热带季风气候区,但今年的初冬却已经是潮湿而寒冷了,气温已经接近零度,天气预报说几天后定海市将会迎来一场初雪。
李嘉树已经回来两天了,那个铁皮小盒子放在李嘉树的书桌上,贺卡放在里面。昨天妈妈来收拾房间的时候本来准备给扔掉,但被李嘉树拦住了,说是朋友送的礼物。
自从自己那天在机场重遇林染以后,两个人的联系似乎又频繁了起来,林染会偶尔问起他“在干嘛”之类的话,互相交流从前和近日的趣事,就好像她真的很在意自己的生活一样。李嘉树苦笑,他似乎没有这样大的女性吸引力。
他下飞机后就取下了手腕上林染亲手系着的铃铛,但还是一直随身携带着,那个男人告诉他这东西很重要。只不过铃铛似乎在落地的时候摔坏了,之后怎么摇动也不响。
除这些事以外,生活的一切似乎都像是精密的机械一样走在既定的轨道上,毫无波澜。但他在今早刚起床时接到的一个电话就像一个石子般丢在平静的湖面上激起波澜,那是个陌生的同城号码。
“喂,是李嘉树先生吗?”一个沉稳的男声从手机那头传来。
“嗯,哪位。”李嘉树礼貌地回应,当然如果他听到什么推销房产保险之类的话语后会立刻挂掉。
“屈萧然,有印象么?”熟悉的名字。
一小时后,李嘉树站在了定海市图书馆门前,身边站着林染,他在接到电话后把此事告诉了林染,毕竟机场的事情只有她一个熟人知道,林染听到消息后便执意陪他一起过来。
自己本来打算慢慢忘记有关这件事的一切的,尽管就连这两天的梦里都时常出现那天的画面。但屈萧然却在电话里主动邀请他前来图书馆的办公区,他只是一介学生,而对方则是一馆之长。
“多么奇怪的事情。”李嘉树喃喃自语。
身旁的林染搓着手,然后把两手手心聚拢在嘴边呵气:“赶紧进去吧,图书馆里面开了空调的。”
屈萧然的办公室在图书馆的一层办公区,他是个有些谢顶的中年男人,体态略胖,并不如李嘉树根据他的名字推测的那样仙风道骨。
他自然地和敲门后走进办公室的男女打了声招呼,一声不吭从身后的保险柜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古籍,放在桌前,用手肘微微压着书,李嘉树看不到书的名字。
屈萧然开口了:“想必是李嘉树先生了,我等了两天您的电话,没有等到,所以打电话给你了。”
“对不起,我本以为这是个玩笑的。”李嘉树有些不好意思,他回家后是在电脑上查过定海市图书馆的资料的,馆长的名字也确实是屈萧然,但这个毕竟是公开信息,因此李嘉树还是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无妨,很多人都不相信的,我们总是用各种方法试图让他们相信。”屈萧然挤出一点笑容,“你最近有做梦么?”
李嘉树点点头,他没注意到身后的林染的眼神在这一刻有所变化:“梦挺正常的,偶尔会出现有关那天机场的事,其他的都挺混乱的,记不清楚了。哦,如果您是给我寄铃铛的人,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情。”林染听完李嘉树的描述,眼神又恢复了正常。
“其他的记不清了么?”屈萧然的表情显然有些失望,但他旋即又问,“你的铃铛带在身上么?给我看看。”
李嘉树点点头,把铃铛交给屈萧然,屈萧然拿着铃铛仔细地看了两眼,又交还给李嘉树:“你摇一摇铃铛。”
李嘉树摇了摇铃铛,但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应该是摔坏了,再也摇不响了,除非去修一下。”
屈萧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关于这两天你的梦,你的描述是准确的,在这里,铃铛依然摇不响就能证明这一点。所以接下来我想问,你相信现在有两个你同时存在吗?”
“啥?”李嘉树一脸疑惑,“两个我?”
屈萧然把手从身前的书上拿开,把书递给李嘉树:“一本古籍的残卷,我们复刻了古籍残卷,并翻译成了你能看得懂的文字,里面可能记录了一些你遭遇的事,但着力描写的是另一个世界,源世。”
《源世札记》——这应该是这本书的名字,但没有作者,书从第一页起就通过华丽的辞藻描述了一个李嘉树认知外的全新世界,那里的世界与现在的世界共享同样的时间线,亦有山川大地,江河湖泊,日月星辰,似乎一切都与被称作“真世”的这里无异,但那儿充满着许多已知的神奇和未知的秘密,那里的原生居住者叫做源世人,而从历史的某一刻起,还有一批人能通过铃铛和归门,从所谓“真世”的现处世界进入到“源世”,他们被称为“入梦者”。
“你就是入梦者,我也是。”屈萧然对陷入古籍描绘的世界的李嘉树说,“机场的那个卫生间坐落在一处天然形成的归门之上,而铃铛只有在归门的范围内才会发挥作用,从机场铃铛坠地发出响声的那一刻起,铃铛复刻了一个肉体和精神层面上都几乎一模一样的你,那个你现在正在源世经历着他的故事。”
“这不可能......”李嘉树缓缓放下《源世札记》,这一切听上去就像是小说里才会出现的玄幻故事。
“如果那个你能成功通过源世的归门回来的话,你会在某一刻进入名为解梦的状态,另一个你在源世发生的事会丝毫不差地进入你的记忆,那时候你就会相信我没有说假话了。”屈萧然的神色很严肃,不像是在说假话,“但现在看来,很遗憾,他似乎还没有找到回来的办法。”
“为什么你知道我是入梦者,我们从未见过,你却把铃铛寄给了我。”李嘉树仍旧质疑屈萧然的话。
屈萧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因为入梦者身上有特殊的印记,有人凭此找到了你。”
李嘉树心里浮现起一个人的身影,他转过头看那个人,白色羽绒服的女孩的眼神和他的眼神相遇,但女孩摇了摇头否认:“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不用看我,我出去刷会儿手机。”
林染走出了办公室,把门带上,屈萧然看了她的背影一眼,继续说:“是我们绘源众把你带到源世的,但因为一些不明原因,你的那个复制品没有出现在既定的归门,我们正派人在源世寻找你。”
“找不到那个我会有什么后果吗?”李嘉树问。
“实际上也不会有什么太严重的后果,不论他的生死,你在这个世界上也能过着正常人的生活。”屈萧然说,“如果找到了你,绘源众会第一时间带你回去,我们在源世势力很大。当然我们不是黑帮,你放心。”
李嘉树合上手里的书:“会经历生死吗?听上去过着我现在的生活也不错,或许你今天不找我会更好,我岂不是永远不知道此事。”
“总是要负责的,不提前知会你,那个你的记忆涌入你脑海中的时候可能会对你的精神造成伤害。不过在此期间你可以把书带回去看看,算是无时间限制的借阅。”屈萧然解释道。
李嘉树点点头,他突然对屈萧然的话有种没来由的信任感。屈萧然送走客人后关上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他拿起手机,有联系人给他发来新消息。
“我不太喜欢你使用的复制品这个词。”
“对他而言,没有亲身经历过一次解梦的过程,用复制品的说法可能更好理解些。”
“但我们都知道的,源世和真世的自己将会共享着人生经历,都是有血有肉的存在。”
“我下次见新人的时候注意改改说辞。”
“嗯。”
“你什么时候会再来,从这儿去源世。”
“在李嘉树没有解梦前应该都不会回去,你那儿都是古旧的书卷气和难闻的烟味。”
“...图书馆里禁止吸烟的。”
“总是感觉有烟味,不想常来,反正在真世呆着也挺好,过正常人的生活。”
“还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么?”屈萧然在消息框打出这句话,随后又删掉,换成了“挺好”。
...
庄柔缓缓地睁开眼,自己正躺在自家柔软的床上,窗外的斜阳把橙红色的光芒折射在窗棂上。她想用双臂撑着自己坐起来,但浑身乏力使不上劲。自己能隐隐感受到锁骨下源种的微弱气息,体内流动的稀薄源雾正在缓缓修复自己的伤口,可自己当时应该是必死的。
“没想到吧。”熟悉的男声传到耳边,庄柔看向门口,李嘉树靠着房门看着她,嘴角勾起微笑的弧度,只不过因为他嘴里叼了个茶杯,所以笑得很艰难。
“你怎么会在我家?”庄柔眉头微皱,想不明白李嘉树为什么能出现在这里。
“我救的你。”李嘉树把茶杯放在花架上,“怎么,翻脸不认人了么,是不是睡了整整两天睡糊涂了。”
...
实际上李嘉树也只是在今天早上刚刚醒来,不过他醒来后的状态要比现在的庄柔好上不少,肩膀上是庄树柯给他缠上的绷带,显然他是被庄树柯给带回了家。
庄树柯是在伸手探到女儿渐渐稳定的鼻息后,才确认李嘉树这个不知从哪儿来的陌生小子真的救活了他的女儿,于是把仍在沉睡中的女儿和这小子一并带回了家。
他是村里最好的猎人,只可惜妻子死得早,只能独自把幼小的女儿儿子拉扯大,现在儿子被杀害,女儿也差点永远离开自己。
在庄柔倒地那一瞬间他的心几乎沉到了谷底,而在霍炎说出“燃烧源种”那番话后他更是彻底绝望了,眼前一黑几乎要倒在地上,但突然出现的这个男孩却顶着他的刀锋,用某种他不知道的方法把自己的女儿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
既然女儿说他是入梦者,那他一定就是了。庄树柯多多少少知道些入梦者的历史,源世就是依靠着一代代入梦者带来他们那个世界的知识和技术才渐渐从蒙昧中走出,逐步繁荣起来,建起了七座城市,尤其是其中历史最悠久也最庞大的入梦者组织——绘源众的贡献最大。
庄树柯猜想那男孩一定是要去绘源众的人,只是按他自己醒来后的说法,他是独自一人出现在镇外的山里的,第一次到达源世,但没有人陪着他,也没有人等着他,他遇到的第一个人是自己的女儿庄柔。
...
“是你救的我?”庄柔眨眨眼睛,这个坏笑着的大男孩在来到镇上前还什么都不知道,除了问问题就是吐槽,然后配上不可思议或是惊讶的表情,但现在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了她身上。
“你在骗我!你根本不是第一次来源世!”庄柔突然想明白了,这个叫做李嘉树的男孩根本就是满嘴假话,实际上他明白自己的身份,可能还肩负着什么任务。
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孩摆出气鼓鼓的表情,李嘉树举起右手的食指中指,撇撇嘴:“我发誓真的是第一次来这里,不过,在打算救你之前,想起了一些很久远的事情,虽然想起来的片段挺模糊的,但好在真的能帮到你。”
“怎么救的我?你要知道源种的熄灭几乎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庄柔看着李嘉树作出发誓的手势,仍是不太敢相信。
“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是不可逆的,但对我来说,有办法。”李嘉树把食指竖起贴近嘴唇,“怎么救的是秘密,以后高兴了再告诉你。”
庄柔嘟了嘟嘴,姑且相信这个男孩好了,毕竟他是入梦者,而且父亲把他接回了家,如果他真的什么都没做,也不可能被允许出现在这里。她心想李嘉树既然是从真世来的,就有可能掌握着高超的医术,说不定能造福更多人。
但她不知道,这样的“医术”,李嘉树只能施展这一次。
李嘉树站在屋子的二层阳台,看着青漪镇上鳞次栉比的房屋和房屋顶飘散的袅袅炊烟,叹了口气,这是他来到源世的第三天,为了那个在床上养伤的女孩,李嘉树几乎牺牲了自己的一条性命,因为源种就是生活在源世里的人的性命,与心脏同样重要,而他,把刀插入肩部,从记忆深处拾起的片段告诉他,他有一个源种,位于左肩的深处。
用一个源种的自毁可以换来另一个源种的重生,很公平,这也是那个人跟他说过的话
——
“可如果我把大哥哥送我的东西弄坏了,是不是就没办法再来这里玩了。”
“不会的,在我送你这东西前,我就知道你自己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现在有两个的话,就不用担心啦。”
“可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因为它还在睡觉,但我是医生,我听得见它的呼吸声,你以后也能听得到。”
“是什么样的声音呢?”
“叮铃叮铃的,像是风铃在微风中碰撞发出的很好听的声音,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呢,叫做寻音。”
为了一个刚谋面的女孩几乎算是放弃掉一条命,李嘉树义无反顾,毕竟庄柔也救过他一命,他没有任何看着这个青绿色裳衣女孩凋零在自己面前的理由,想来那个男人也会支持他的做法吧。
他的头又痛了起来,可能是微凉的晚风吹的。记忆里的片段很零碎,李嘉树努力地在脑海里寻找剩下的片段,但就像是在大海里寻找沉船里的宝箱一样,潜得越深越久,就越感觉难以呼吸,头痛欲裂。
庄柔不知何时走出了房门,靠在门框上看着李嘉树的背影,风拂过她的脸颊,带来镇子上的烟火气息,依稀能听见风声里藏着一种细微的声音,她一怔,明白这绝非幻听,因为这声音太过熟悉:“这是寻音啊,作为入梦者,你的源种居然自己苏醒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