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如同河流,石楠则是溺水者。
它们不断从口鼻中涌入,堵塞得自身无法呼吸,痛苦的挣扎完全是无用功,唯一剩下的本能意识,就是如果任由它们皆尽闯入,自己会死亡、会消失、会由另外一个人完全代替自己。
突然间,好像有一双温暖的手,将自己从水底轻轻捞起,一切痛苦都消失不见了。
那些原本野蛮的“记忆”们,都化成了甜美可食的餐品,任由自己掌握消化。
渐渐的,石楠依然是石楠,但他拥有布利克的全部记忆,就像是学习了某种知识一般。
意识恢复清晰,石楠“睁开眼睛”,入眼之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他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此时此刻,他仅被准许了听和看的行为。
一副骨架骤然出现,随后骨架上出现了缠绕的血脉和神经,随后是组成人体的每一部分,血肉、内脏。
在胸口中,心脏却被一块石头所替代。
那正是石楠来此之前,在街边小摊淘回来的石头。
半透明的灰色隐隐透光,非石非金非玉非铁,其中隐约有鸟类的形象。
随后,这具身躯逐渐被肌肉包括,披上了肌肤和毛发。
这是一个石楠熟悉而又陌生的形象。
是此时承载石楠灵魂的躯体,少年布利克。
黑发,英挺的面容,暗红色的眸色,发育中的少年并不算太高,但比例挺拔,身体健硕。
一切重归黑暗。
石楠再次睁开眼睛。
入眼的是两张大脸,透过大脸封锁线的缝隙,可以看到简陋的房梁和顶棚。
哈里森和丁格,石楠在心中默念,布利克的记忆已经能够毫无阻碍地为自己所用。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哈里森急切的问道,这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上了年纪,不时抽痛的心脏提醒自己,真的不能再受刺激了。
“哈里森叔叔。”石楠躲开两张大脸,坐起身,语气不明地叫道。
哈里森长长呼出一口气,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放松起来,口中连连称道:
“好,好,没事就好。”
而丁格则仔细的检查着石楠的身体,不时地抬头观察他的表情和神态,询问道: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大丁格,我很好。”石楠回答道。
丁格一脸黑线,考虑到对方的身体,又不好发火,只能不尴不尬地提醒:
“别叫我大丁格……”
希娅拉本来在一旁打哈欠,突然噗嗤一笑,结果呛到了自己,一边咳嗽一边哈哈狂笑。
那么,以后我就要以布利克的身份活下去了吗?
石楠,不,布利克突然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分裂感。
……
夜晚,布利克盯着房梁发呆。
因为住所被烧毁,如今他暂住在哈里森的家中。
在教堂所发生的事情,哈里森已经全部告知于他,口中连连感叹着神眷之类的词汇,并告诫布利克不要将这件事情说出去,他自己与丁格、希娅拉自然也会三缄其口。
老哈里森担忧的,是未来会有人拿这件事出来作伐。
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什么样的臭不要脸的虚假故事,都能说得跟真的一样,至少也要等到布利克强大到不畏惧任何敌人,这件事才可以公之于众。
同时,在归来的路上,哈里森有那么一两句话,隐约透露出想要将布利克收为养子的意思,不过布利克刚刚经历丧亲之痛,哈里森也就只是暂时一提罢了。
心里还在拧巴的布利克自然乐得如此。
回来的时候,也没有看到那位记忆中,与布利克关系要好的、哈里森的女儿塞西莉亚,据说是被打发出去训练,暂时还没有回来。
认为休养最重要的哈里森,便早早地打发布利克去休息。
哪里能够睡得着。
期间听到塞西莉亚回来的招呼声,父女俩谈话的声音,期间哈里森走进房间,没有发现布利克是在闭眼装睡躲避他,在床头放了一盘吃食,随后夜深了,父女两个各自去休息。
等到差不多所有人都睡熟了,看房梁看得脑仁疼的布利克,才翻身下床,小心翼翼地开合房间门、房屋大门,走到了外面。
该说不愧是没有工业污染的异世界吗?空气果真清新。
布利克深吸一口气,虽说此时已经开春,但北地独特的寒冷气候,在春天依旧不会暖和起来。
一口凉气吸到肺中,人精神了不少,看着月明星稀的夜空,和院子外一栋栋简陋的房屋,布利克抄在放在院子里的训练用剑,缓缓走了出去。
按照记忆,有一条极短、极隐蔽的小路,可以用最快的速度,穿过村子的围护栅栏,到达村子后方紧挨着的矮小崖壁前,崖壁间有道小路。
路的前方是大雪未消的稀疏丛林。
在去年的冬天,也就是两三个月以前,布利克还在夜晚偷偷溜出来,和塞西莉亚在这里掏兔子洞、烤野兔吃,也不知道这些孩子是怎么想的,冬天的野兔瘦骨嶙峋,那滋味比啃柴火好不到哪去。
可少年们偏偏就是乐此不疲。
再早一些,十年前哈里森带来了父母阵亡的消息——布利克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铁侍成员,母亲则对后勤事务十分练达——幼年的布利克仓皇跑出村子,就躲在这里。
可怜的哈里森发动全村的人找了整整一宿,最后还是塞西莉亚泄密,众人才在树林中找到饿得奄奄一息的小男孩。
幸亏那是夏天发生的事情,否则搁到现在,一晚上能冻死这个蠢孩子。
许多遥远的事情一一浮现,人的大脑不愧是最精密的仪器,那些你所想不起来的事情,都还藏在深处,全面接受了布利克的记忆后,他像是翻书般看着一件件细小微妙的故事。
并感同身受着。
这些事布利克的故事。
现在,也是自己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