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襄与北堂风领着几百来人,这时已浩浩荡荡的行到山腰,无情谷山势陡峭,却有一条青石路直通山院,共长十五余里,此为便于病者进谷,虞寞带领侍从耗费三年开凿而成,石路宽一丈有余,一侧上临崖壁,一侧下临深渊,纵目一望,只见云深雾锁,不见谷底。
谷中风景绝佳,一众人皆无心观赏,只有北堂风一路赏玩,心情极佳,正转过一道弯,便见前方黑压压的有一堆人,中间并站一男一女,穿戴仍是墨色衣饰,但比身后一众人等更为华丽。
北堂风对群众道:“想必是来阻路的,大家莫慌,听我号令便是。”群众无一不遵,跟随他行将近去。
领头的墨衣男子见人行近,朗声说道:“在下无情谷夏莲亭,谷主忧心各位安康,特遣在下在此恭迎,并为各位搭脉诊治。”
那墨衣女子朗声道:“在下无情谷秋杏山,我等已备好药物,各位在此就诊即可,不必入谷扰谷主清修。”
众人见这二人一个脸如冠玉,一个容光秀美,气派自与旁人不同,又听见“夏,秋”二字,皆知眼前这“夏秋”便是“春夏秋冬”中的“夏秋”。
这二人也是名医圣手,医道仅次于医仙虞寞,如能得他们施治,便是再重的病,那也能起死回生,众人无不惊喜交集,急忙恭恭敬敬的拜伏道:“多谢谷主大恩大德!”
夏莲亭朗声道:“谷主有谕,今日看诊者,无情谷分文不取。”众人一听,无不大喜,皆知医仙爱财如命,哪怕少付一文都会惹她发怒,现下分文不取,那是极大的开恩,连连拜伏跪谢,自是无人再提九尾狐一事。
这帮人皆为治病而来,现下能得名医施治,那是再好不过了,自然无人肯跟无情谷再结怨,先前擒拿九尾狐的念头便全抛却脑后。
秋杏山朗声说道:“各位谢恩了,便排队接诊吧。”众人又拜。
陆襄瞧这情势,寻思虞谷主料到有人会闹事上山,早已安排人在此拦截,还好自己已进了谷,这可趁乱而去了。正要走,这时听得有人大声道:“请先替北堂庄主的心上姑娘施治吧!”
北堂风与陆襄皆是一怔,场中众人目光一齐投聚在二人身上,又听有人道:“没错,他俩带大伙儿上山,大伙才能得医仙开恩,他俩也是咱们的恩人,让恩人先行接诊吧。”众人轰然道:“理应如此。”纷纷退到两边,这群人见自身已无性命之忧,竟讲起了江湖道义。
陆襄心中怦怦直跳,方才山下那人医术不精,尚可糊弄过去,这夏秋二人,是决计诓骗不住的,若被揭穿,被赶出谷那可如何是好。
夏莲亭上下打量陆襄,见她面莹如玉,丹唇外朗,双目灿然有神,断无半分病态,又听众人说是她领头上山,夏莲亭心中生疑,谷主有交代,如病者领了药仍上山闹事,必是有人煽风点火,为的是阻碍谷主给九尾狐诊治,必要揪出作梗之人。
夏莲亭问道:“姑娘身子有何不适?”陆襄心乱如麻,一时竟尔答不上来,夏莲亭见她迟疑,说道:“秋妹,给姑娘搭个脉。”
秋杏山道:“是。”走上前去。陆襄甚是发窘,往北堂风身后退了一步,北堂风道:“我这丫头何德何能,还是劳烦两位先给老人小孩诊治罢。”
夏莲亭更是奇怪,心道:她存心装病,跟锦玉钱庄合谋挑事。说道:“不过片刻功夫,先给谁搭脉都不碍事。”向秋杏山使了个眼色。
秋杏山上前搭起陆襄手,陆襄知隐瞒不住,心下一横,道:“姑娘不必号脉了,我……”话未讲完,突然听见有人虚弱的喊到:“莲亭……大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弯道口跌跌撞撞的走出个满身鲜血的墨衣人,这人满脸血肉模糊,已辨不清是谁,无情谷一众人“啊!”的惊呼,齐皆变色。
夏莲亭惊怒交际,抢上前抱起他,先且不问事由,左足一点,跃回谷众之中,轻轻将他放下,森然道:“把人围起来,不得让任何人离开半步。”一片寒光闪动,墨衣人纷纷拔出兵刃,将百来号人前后左右围堵。
群众见此变故,恐怕无情谷不会再伸手救治了,尽皆栗栗危惧,陆襄与北堂风对望一眼,寻思他应是方才山下的人,不知会是什么人对他下了毒手。
夏莲亭将人轻轻放下,那人颤声道:“莲亭大哥……我有话说……”夏莲亭道:“先别说话。”秋杏山已递上“天心断续膏”,夏莲亭替他诊治上药。天心断续膏是谷主独门秘药,治疗重创最俱神效,敷上此药十五天便可痊愈。
此时所有目光都投聚在夏莲亭与伤者身上,场中一片寂静。夏莲亭见他伤口是短兵所致,心中已闪过了数个以短兵为兵刃之人,但都觉得那些人不至于得罪无情谷,搭脉之间,又察觉他体内有一股真气鼓荡,料想是有人以内力为他续命,否则他哪里还有命在。
那人便是江仙了,江仙与长林赶赴无情谷,两人道行修为颇高,听觉自是非同寻常,几里之外已听得刀剑相交与人声叫嚣,长林忧心九尾狐安危,催江仙加快行速。
得到无情谷石扉之前,一阵血腥气扑鼻而来,只见几十个墨衣男女倒成一片,一众人皆被兵刃割得面目全非,满身鲜血淋漓,有的甚至手脚被人卸了去,仙林二人皆是大惊,江仙忙搭手蒙住长林双眼,不忍叫这孩子见这等血腥惨状。
二人正惊骇间,忽听有虚弱声音叫道:“救……命……”只见一众尸身右旁,有一人尚未气绝,却也浑身是血,满脸血肉模糊,江仙忙放下长林,给那人点穴止血,又按住他背心灌输真气,心中寻思无情谷一向广积恩德,究竟会是什么人下此毒手,恐怕是魔门邪派无上宗。
那重伤人颤手指向一具尸身道:“他……药……”他受伤甚重,吐出了这两个字,便发不出声了,江仙在那人身上一阵搜寻,找到“天香续命丹”,喂给他服下,再续以真气挽救他性命,过了盏茶时光,那人渐渐醒转,虚弱的道:“多……多谢相救……劳烦你……将我……带上山……”
长林连忙问:“是谁打伤你,我哥哥怎样了?”那人侧脸瞧见长林,见她十三四岁,一双碧绿眼睛,一身红色长袍,问道:“你……你是长林公主?”长林点头道:“嗯,是我。”
那人惊喜交集,连忙道:“方才有歹人进了谷……公主快……快将他们拦住……”长林心知是苏公子一行人,想到自己一时任性,没有将他们拖延住,以致眼下这众多人惨遭毒手,心中万分愧疚,说道:“是羽公子害了大家?”那人道:“不,不是,是一个狠毒女子……”
长林听得这话隐隐起一阵不安之感,可心中模糊,一时讲不清不安的是什么,问:“她是谁?”那人道:“属下不识……但她相貌,属下化成灰也能认得……”
长林点头道:“如此便好,本公主定要将她擒拿。”心想事不宜迟,要赶紧上山与哥哥会合,对江仙道:“好神仙,我受了伤,这会子不中用了,劳烦你带我俩进谷可好?”
江仙道:“理应如此。”背负起伤者,当即朝无情谷中追赶,得到半山腰,伤者远远瞧见夏莲亭,心中大喜,自上前与无情谷众人会合,江仙与长林顾及时间紧迫,先行去往谷中。
待敷完药,夏莲亭这才问:“是谁害了你?”
那人眼睛扫顾四周,瞧见陆襄,眼珠子登时紧缩,全身不住颤抖,奋力仰起半个身子,伏在夏莲亭耳边低语,夏莲亭听得几句,突然目光似电般闪到陆襄身上。
陆襄心里怦的一跳,被他精锐的目光瞧得毛骨悚然,见他神色极是冷峻,透出一股可怖的杀意,不由得心中发毛。
伤者说完话,夏莲亭道:“秋妹,你先带他回谷。”秋杏山道:“是。”背起伤者,往谷中去了。
众人见她离走,自知无情谷断不会再施以救治了,好不容易盼得医仙开恩,如今这一线希望尽数落空,心中都恨毒了那下手歹人。
夏莲亭向陆襄走来,陆襄惊惧的瞧着他,不知他意欲何为,夏莲亭忽然看向北堂风,说道:“这位想必是锦玉钱庄北堂庄主。”
北堂风道:“莲亭兄是医中第二圣手,终日救死扶伤,忙得日以继夜,竟认得在下,荣幸,荣幸。”
夏莲亭道:“北堂庄主说笑了,在下担当不起第二圣手之名。”顿了一顿,又道:“谷主闭关前,交代在下要尽心救治伤患,不得有半分懈怠,在下一时疏忽,竟让伤患在门外苦求,险些酿成大错,若不是北堂庄主将大家带进山,无情谷的百年声誉,恐怕就要葬送在我手中了,北堂庄主大恩大德,在下如何不敢铭记?”
北堂风听他说了这一番话,只笑道:“言重,言重。”众人听得此话,却是心中大喜,只当无情谷不肯再施治了,哪想还有一线生机,皆感叹无情谷果真是医者仁心。夏莲亭道:“听说北堂庄主是为心上人求医而来,在下不才,愿尽心竭力为姑娘诊治。”
北堂风笑道:“这丫头……”他想说:这丫头压根儿就没病。却被夏莲亭一语打断,夏莲亭抢着道:“姑娘跟北堂庄主一同上山,挽救我无情谷百年声誉,也是行侠仗义之辈,请问姑娘尊姓大名。”陆襄皱眉道:“麒麟族陆襄。”
夏莲亭“哦”的一声,道:“原来是麒麟族大小姐,失敬失敬。”又上下打量陆襄,皱眉道:“陆小姐气色不佳,印堂隐有发黑,是否气虚咳喘,肺脏不适?”
北堂风心下疑惑,欲瞧瞧他搞甚么名堂,方才想说的话便不再提及,陆襄想说:并无不适。随即又想,北堂风说这人是医中第二圣手,这话说出口岂非质疑他医道,那是大大的不敬,倘若惹他发怒,赶自己下山,那可糟糕之极。便随意点了点头,但也心中生疑,不知他意欲何为。
夏莲亭道:“姑娘来这边,我为姑娘搭个脉。”陆襄心道:瞧瞧你搞什么鬼。随他走到崖壁边,夏莲亭道:“请姑娘伸出手。”陆襄将手一伸,欲听听他要说自己得了什么病。
夏莲亭轻轻搭上她手脉,陆襄登时觉得一股劲力紧紧压住了脉门,跟着全身动弹不得,她猛吃了一惊,却不待她呼救,夏莲亭已按动崖壁机关,青石山道突然变成了一潭寒水。
这水中有一股极强的力量,将人猛烈的向内拉扯,众人都不及挣脱,尽数淹没在水中,北堂风运力相抗,费了不少力气才得以挣脱,飘身够住一棵崖边松树,暗道:惭愧。放眼一瞧,那黑压压的一片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山道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陆襄与夏莲亭的半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