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魏二血衣退了双豹,二人进洞取出火石生火,发现并无引火之物。遮月取出帕巾,递与魏二。魏二贴身藏于怀中,推帕巾布少,扯下一截袖子来。燃起火后,魏二怕再有野兽来袭,将外衣铺于洞口,以虎血驱之。
遮月问驱豹之法,魏二如此如此讲了,遮月大笑,道:“此法甚妙,甚妙也!阁下急智,吾不及也!”魏二憨笑,依火取暖。
天已黑得尽了,洞中火光熠熠,昏暗之下,遮月面容瞧来有些憔悴,魏二瞧得痴了,爱意油然而生。
遮月见魏二不遮不掩如此盯住自己脸庞,俏脸微红,柔声道:“我瞧来美么?”
魏二脱口道:“美极了!”说完此言,回过神来,有些尴尬,低头不语。
遮月微微一笑,再问道:“那你想同我一起么?”魏二抬头望着遮月,道:“小人万不敢做此想。大小姐何等尊贵,魏二区区乡野之人,便是祖坟冒青烟,也换不来此等福分。”
遮月眼波流转,露出三分风情,再问道:“果真不想?”魏二见遮月再问,竟是呆了,半晌才回道:“想是想的,大小姐貌美非常,一身气概便是男子都比不得,又是通天虎前辈之爱女。只要是男子,便都是想的。”
遮月见此夸赞,噗呲笑出声来,打趣道:“那我问你,貌美重要、气概重要还是通天虎之女重要?”魏二道:“自是大小姐本身最重要。见大小姐头晚,便觉得大小姐与寻常女子不同。若是旁人女子夜来越墙醉酒,魏二定视其为不检之人。可大小姐如此作为,在魏二眼里瞧来却有巾帼之气,不甘束缚于女子身份,也要做那英雄气概之人,魏二折服倾心。那日我便在想,若是大小姐之事寻常人家女子多好,魏二靠这一身力气讨口饭吃,便能照顾你一世。”说罢拨弄火堆,不敢抬头。
遮月只觉一身酥软,脸上发热。想自幼性野,比同龄男子还要顽劣三分,因此从小到大,身边人对自己非敬即畏,从未听人说过要照顾自己一世的话,毕竟女子,情话听在耳中,心中自是欢喜荡漾。遮月音嗓更柔了,道:“通天虎之女又如何,不过俗人之见。你知我性子,从不讲那破烂规矩,若是我瞧在眼里放在心里,便是乞丐老叟猪狗牛羊我也嫁他。”说完又是大笑,叫魏二抬起头来,问道:“你尚能只身杀虎,难道连那乞丐老叟猪狗牛羊也比不得么?”魏二望着遮月,眼中满是惊讶,嘴唇微动,讲不出话来。遮月撇撇嘴,嘀咕道:“大虫都不怕,竟怕我一女子么!”魏二未曾听得明白,啊了一声。遮月气呼呼道:“啊你祖坟冒青烟,睡觉!”转过身去躺下,不再言语。
魏二挠头痴笑,继续拨弄火堆,火光跳动,洞内昏黄。望着大小姐背影,魏二只觉若是能同大小姐一起,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此时历尽世间苦难,也是值得。心中越是思量越是翻起浪来,终忍不住朝背影喊道:“大小姐,若是连猪狗牛羊也比不得,此生如何为大小姐做牛做马!”
遮月爬起身来,道:“好你个魏二,原来早对我动了歪邪心思!不怕我告诉大哥二哥,打你回不得南山林么!”
魏二听得此言,惊愕莫名,双眼盯着遮月,眼神中中满是不解夹杂着方才口快的悔恨,精彩之极!
遮月笑出泪花来,后正言道:“唬你呢!方才所言,皆是我心头的话。不然我一个姑娘家,此等言语如何能讲出口来,单同你耍么!这下可信了?”
魏二神魂稍定,站起身来,心中欢喜,痴望着遮月,眼中满是怜爱之意,道:“不想大小姐心里却是有我,不知我魏二修来几世福分,能得大小姐如此相待。爹娘若是晓得我寻得如此女子,心底可得乐出花来。”随即脸色黯然,再失了魂去,道:“不过你我二人门不当户不对,身份更是天壤之别,就算大小姐愿意委身就我,魏二也无脸面去王前辈处开提亲的口。不若。。。。。。不若。。。。。。”讲到此处,支吾不定。
遮月接道:“不若就此作罢,方才讲了那许多话来,皆当作耳旁风,待明日随这大雾飘散了去,你我二人从此相隔两地,再不来往,到死方休!是也不是?”
魏二一脸悔恨快要漫出水来,道:“我。。。。。。我。。。。。。唉,魏二不过山中一块顽石,只怕误了小姐。待我回得南山林去,终生不娶,孤独终老!以报小姐倾心之恩,错眼之情!”
遮月听得感动,更信自己未选错人,笑道:“莫要说那傻话气话,此生余下几十年,每年每天,你都要在我眼前。爹爹处我自有计较,你不必担忧。”
魏二问道:“我知了!此生只要大小姐不弃,便是天王老子来了,魏二也永不离弃。不过魏二心中疑问,天下如此之大,配得大小姐的,文有诗酒才子,武有盖世英雄,大小姐如何偏偏就瞧我入得眼来?”
遮月道:“此次入山来,两遇猛兽,我能留下性命来,皆是你功。当时白虎朝我扑来之时,已是害怕之极,不过心底仍是信你的,果然你从白虎身下冲出将其杀了,救我一次。再是遇上双豹之时,如此相近,你我二人手无寸铁,若是只我一人,只得束手待毙,任其撕咬做食,不曾想你凭一件血衫便能将其吓退,救我二次。力能定计杀虎,智能赤手退豹,如此有勇有谋之人,我岂能不倾心之?此后,你便是我诗酒才子,你便是我的盖世英雄!”
遮月一番话来情真意切爱意浓浓,魏二直听得热泪盈眶,嘴唇颤抖道:“此后,我便是你诗酒才子,我便是你的盖世英雄。有大小姐这番话,魏二此生别无他求!”
遮月亦是心中热切,眼中蕴泪,道:“都如此这般了,你还叫我大小姐?”魏二走上前去,蹲下身来,壮胆抓住遮月之手,喊道:“遮月,遮月,遮月。”遮月抚着魏二头,应声不住点头。
如此情话讲到半夜,添满新柴,床上地下,各自安睡。
今日杀虎退豹,又与心上人互诉真情,至此深夜,既是欢喜,又是乏累,卧地沉沉睡去。
睡梦之中,忽然一声鹰啸,长声入耳,魏二猛地惊醒坐地,额头汗如雨下,朝石床上望去,石床黑冷,并无人影,遮月不知去向。
忽得听得洞外呼救之声,只听遮月叫道:“魏二救我!”
魏二三五步抢出洞去,不知何时,天光大亮,大雾已散得一干二净。魏二四处瞧不见人,大声唤其名姓,只闻长空之中再传来鹰啸之声。魏二抬头一看,吓得不轻,只见此鹰大可蔽日,展翼不知几丈长短,鹰爪之中提着一人,不是遮月是谁!魏二举首唤遮月,遮月似昏似睡,头首四肢并垂,不能言语。魏二点指叫道:“今日杀你白虎是我,你且下来,魏二便把性命还你,休得伤害遮月!”
黑鹰一声嘶鸣,双翼鼓动,朝山巅飞去。魏二发足疾奔,朝前赶去。担忧遮月性命,一刻不敢停歇,一气奔到山巅之上,山路坏了足底,此刻大口喘气,差些站立不住。
只见山巅之上竟是另一番光景,溪水潺潺,花香幽幽,白鹿白马,来往不住,蜂蝶翩翩,扑兔恬恬。魏二依稀辨得此处便是昨日取柴之处,除多了生气,一切依旧。
魏二四处看过,见得瀑布之上,山顶岸旁,黑鹰立着,脚下躺着遮月。魏二大唤一声,向前奔去。这一发喊,似是惹恼了屋前对弈之人,只见左首白发道人道:“聒噪!”右手一挥,先前流淌的小溪瞬时宽大十倍不止,溪水顿时汹涌澎湃,热如滚汤。
魏二过不得溪去,水雾氤氲,对岸光景瞧不真切,朝老道处急喊道:“我二人素未谋面,前辈何故阻我去路!”
道人冷哼一声,愤然道:“何故阻你去路?山下竖子,趁我远游,杀我白虎,便是此等缘故!”
魏二心想:“初遇鹰虎便觉非常,不想是这老道所养。既杀白虎,今日好话歹话皆说不通了,但凭吾一死,换遮月下山!”
魏二喊道:“虎是我杀了也,魏二今日便留下性命在此,只求神仙放遮月下山!”
白发老道欲要讲话,对弈之人出声道:“原来也是痴情人也!你我虽已成道数百载,初时也历凡间情事。不若先放他来此,杀虎之事,总有交代。”见对面人如此说,白发老道右手一挥,收了神通,小溪变回原来样子。
魏二跨溪而过到了二人近前,只见方才讲理之人身形飘忽不定,似不是真身,不知是神魄还是何物所化,抱拳对二人道:“见过二位神仙!小人有眼无珠,为保各人性命,误杀白虎,事已至此,无法弥补,今日魏二留下性命在此,死罪活罪全凭老神仙心意。只有一事,还请老神仙留得遮月性命,放下山去!”
白发老道漠然道:“难道不放那女子,就留不得你性命!”
身形飘忽之人劝道:“冤有头债有主,自古以来的因由,放那女子去也不妨。况这白虎顽劣,资质尚且愚钝,随你三百余年,尚化不得人形,平日间只同那扁毛畜生山中杀生,四处作孽,死了倒好!省的你如此豢养,却终不成器。”
白发老道座下豢养牲畜甚多,虽白虎只是其一,亦无大用。但就如园圃花草般,折了去也不畅快。老道便言道:“道友言之有理。不过这白虎黑鹰情切,失了好友,一切全凭黑鹰处置,你我二人复饮酒围棋,袖手旁观,如何?”这老道料定黑鹰不会善罢甘休,用此等言语搪塞,既不驳了对方面子,杀虎之仇亦能得报。身形飘忽之人道:“如此甚好!”
老道一招手,黑鹰抓起遮月,从山顶俯冲而下,距三人头顶三丈处一声嘶鸣,化作普通大小,落在老道肩上。遮月失了黑鹰爪力,自半空坠下,身形飘忽之人大袖一拂,下坠之势骤减,飘然落地。
魏二赶忙扶起,再三呼唤摇之不醒。
只听老道对黑鹰说道:“此事既有凡人,我不来插手。你与白虎多年友之,此事你便做主。”
黑鹰听老道如此讲来,冲天而起,展翼十丈,朝魏二、遮月俯冲而去,口吐人言,道:“还我老友命来!”
魏二见势抱起遮月,朝山下疾奔,老道果然并不出手,只黑鹰在后追赶。行不得几步,黑鹰看看赶到,伸爪便抓,将近小溪,魏二一跃跨去。
此时身形飘忽之人道:“今日有缘,送你一程!”大袖一挥,小溪对岸轰隆作响,大地霎时沉陷百丈,魏二抱住遮月,已然腾空,收不住时,双双坠入悬崖而去。
魏二大叫一声,翻身撞醒在石床壁上,原来竟是发一场梦。
遮月被这一叫惊得差些跌下床去,火光之中见魏二捂住头,关切道:“要紧么?”
魏二道:“不打紧,方才发梦,胡乱撞在石床之上。”
遮月道:“必是噩梦了,莫怕,我在呢!你且再睡,明日早些下山寻人。”魏二发得一场噩梦来,浑身是汗,遮月却一点无觉,放下心来,点头应声。二人复眠,只待天明。
竖日天晴,出得洞去好大烈日,大雾早已散去多时。
只见洞口处二马皆立,堂堂正正,并无一点伤害。二人更是疑惑,昨日所发生之事,真是天下未有,毕生罕见。夜来明明白白见双豹食马,过得一晚,马儿竟又复生。
魏二心下疑惑:“莫非这大雾是那烟瘴之气,我与遮月中了瘴毒,雾散之前皆是幻境?”便对遮月道出,遮月似信非信,不敢断定,摇头道:“遮月不知。若是烟瘴,你我此处待得一夜,又无药治,此刻怕是早已无命。若非是烟瘴,昨日之事只觉实在发生,可所有事皆如此蹊跷怪异,不似凡间,如此遮月辨不得真假了也!不然便是你我机缘到了,入了神仙幻境。此刻出得境去,日后再寻此处,若寻不见,便是了!”
魏二点头道:“言之有理。既已逃得性命,先莫要猜测,快快下山寻人去,日后再来便是。”
二人上马寻路下山,不多时复归旧路,老马识途而去。
半道听见众人呼唤之声,遮月应声,众人循声相聚。问来由,众人如此如此回答,遮月点头,道声辛苦,皆回营中去。
原来昨日遮月、魏二在前行得快了,落下三人。毕竟都识旧路,三人也不在意,后山中突起大雾,快步赶上前去,眼不见人,唤不闻声。只道二人先回营去,三人并三马一虎,举火行至半夜,方到营中,闻营中人,只答并不见二人归,心下慌乱。时大雾漫天,辨不清路,不敢外出寻人,众人在营四周大起火堆,火光映得四周通红,只盼二人见此路引,往火光处来。不想二人彻夜未归,待天明大雾散去,营中分六路寻上山来,约定午时归营聚首,各报各路,若不见人,换路再寻去。不想如此半道相遇,各自欢喜,携手回营而去。
日中各方俱归,生火造饭。期间详问昨日猎虎之事,遮月魏二除洞中定情外一切照实讲了。众人皆对魏二高看一眼,不住称勇。问得夜来未归,遮月道:“昨日正行之间,大雾突起,对面不见。我与魏二摸索前行,不觉走失,如何也找不见前路,寻得一山洞歇了,今日雾散,半道遇见星儿,方下得山来。”后魏二智退双豹,取柴复归不见屋等俱讲了。众人各各称奇,待食过午饭,收拾行装,下山回庄而去。进山几日,收获颇丰,笑声从山上直蔓延至山脚。
待回得庄去,沐浴换装,聚尽庄中老小,饮酒烤肉,喜不尽言,夜深方休。
次日午前,遮月魏二并王进王冲院中吃茶,忽门房报来庄主将归,四人聚庄上数十人出城外相迎。
只见前方一队人马来,最前三人三马并行,居中之人浓眉长须,方头阔耳,正是王虎,出言声如洪钟,闭口自在威风,不愧宗师人物。
见人马行来,遮月老远招手呼唤,一夹马腹向前方驰去,王进王冲随后而去,魏二并众人原地等候。随行两人见遮月到来,缓马而行,让出位来,王家四人并马而行。
遮月向王虎身旁二人问过好,对王虎道:“爹爹一去这许多时日,可想死女儿啦!过去几日,女儿同两位哥哥专去山中打猎,猎得野物来为爹爹接风,今晚爹爹可得好好饮上几坛子老酒,以慰风尘!”
王虎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不枉爹爹疼你这许多年。我王虎之女,女红文章做不得,这弓马刀剑倒非一般娴熟。”
遮月羞道:“爹爹又来取笑女儿,想那王虎之女,若是成日做那女红做那文章,江湖前辈不得笑掉大牙,女儿这是给爹爹长脸争光呢!”
王虎点指笑道:“伶牙俐齿,爹爹说不过你。你这从小到大的性子,怕是改不过来咯。罢了罢了,你喜欢之事也依得你,爹爹可得趁早替你找个夫家,等你嫁出去,自有他人来头痛。”
遮月不闪不避笑道:“如此嫁祸他人之事,爹爹可得备下厚厚一份嫁妆才是。”
众人一听大笑不止,回庄而去。
到得正厅,王虎主位坐定,叫呈上猎物来。一声令下,众人忙前忙后,狐兔獐鹿摆了一地,最后抬上白虎。王虎赞道:“如此白虎,实在罕见。”环视厅上众人,道:“不知何人猎得?”
遮月推魏二出,道:“便是此人之功。”
王虎见来人面生,问遮月道:“这位是?”
魏二不等遮月回话,抱拳道:“小人南山林徐府送书而来,王大侠先前不在庄上,小人专候。前些日同众人一发上山而去,侥幸猎得此虎。”
王虎道:“原来徐兄府上人,早知徐府能人辈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魏二知是客套话,再抱拳道:“徐府虽能,半及虎庄矣,王大侠过奖了。”
王虎见此子虽年少,言语分寸却拿捏有度,况有猎虎在前,此时不住点头,心头暗赞。
遮月上前挽住王虎,将定计杀虎之事一一道来,王虎听罢连连称赞,道:“阁下并非习武之人,内无真气外物体魄,却能只身杀虎,英雄少年呐!”
遮月笑意甚浓,魏二道:“当日多亏大小姐挺身诱虎,魏二不过钻了空子,侥幸将虎杀了,不值一提。”
王虎大笑,越发欢喜。此时已是晚饭时分,撤下一地猎物,煎炸炖烤,众人练武场载歌载舞,大口吃肉大口饮酒,散时俱各大醉,不在话下。
竖日天晓,魏二早早候在王虎门前,待王虎起床,呈上书信,王虎拆视之,书中写道:
吾兄王虎亲启
蝉鸣炎夏,白雪深冬,日月轮转,岁月复归,一别王兄已是半年。然知兄苦埋武道,日日年年岁岁勤耕不缀,弟未敢登门造次,而心甚思之。忆昨日对月煮酒,似在眼前。窖中酒陈,盼兄至而启,饮月下林中池边湖畔,岂不美乎?
兄江湖操劳,弟有一事本不便提,然系族中百十老幼,斗胆陈于兄前。
弟祖余下神功剑谱,前日贼人所盗,而祖上结怨当时江湖,多负滥杀之名。弟族隐姓埋名百年,今日泄露,恐江湖宵小实觊剑谱而假起复仇之名,府中尽书生老幼之辈,难挡万一。企兄念多年旧情,府中一助,救吾一族老小,顿首感激。
事在紧急,恐贼便至,书不尽言,至府细言详叙!
愚弟徐从万拜呈
王虎读罢,心中一沉:“此关系一族老幼生死,非同小可。事不宜迟,此刻便走。”
唤来座下大弟子,吩咐如此如此,弟子点头去了。不移时,便召集庄上好手五十余人。王虎交代二子照看家中,自提镔铁长棍,领着众弟子并遮月魏二往徐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