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守义在老家也没闲着,这些年,市政府要求周庄村民不得再种庄稼,只能在农田里种树,要么就让农田荒芜,改善城市的大气环境,保证城市绿化面积。
周守义和周姓的兄弟们把自己家的土地都换到了祖坟的周围,这样祖坟就是在自家土地上了,以后就方便了,不用担心祭祀损坏别人家的树,也不用担心祖坟扩张缺少土地。
他们开始按政府得要求,在坟地外面的土地上种植大量的木棉树苗,在祖坟的土地上种植了一排一排柏树,既然满足城市绿化的要求,又可以使祖坟显得庄严肃穆,增加周姓人的凝聚力和归宿感。
树渐渐长大长高了,周守礼又想起了祖碑的事。他很忏愧,当年他把祖碑给拆走了,到现在祖坟还没有祖碑,总觉得有些缺憾。他想在有生之年重树祖碑谢罪。
周守义劝弟弟别总是惦记当年那件事,也不要太过内疚,在那个时候大家都一样,不怪全怪三弟。可是三弟始终不能释怀,有一天他兴冲冲地说,听说要恢复传统文化,其他家族都逐渐把祖碑建起来了,有的家族还建了祠堂。
周家也应该重建,钱由周守礼个人出,悔过当年的错误行为。周守义支持三弟的提议,不过费用不能由三他自己出,应该周姓所有人分担,给每个人一次孝敬祖先的机会。
周守礼再三争取费用他一个人承担,可是拗不过哥哥周守义。
族长和族人都同意了,事由周守礼亲自操办。
“哥,祖碑上的内容都没人记得了,小溪桥上的祖碑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重新写碑文就没那厚重感了,也没有历史感。看我当年做的什么事呀!”周守礼急得直跺脚、拍脑袋,不停地指责自己:“都怪我当年混蛋,真混蛋。”周守义劝三弟不要着急。
“碑文嘛,我当时倒是留了个心眼儿。还记得当年你们拆碑的情景吗?因为碑石太重,推倒后几个人抬不动,没办法当天拖走,就第二天找到车后才拉走的。”
周守义提示三弟,三弟连连点头称是。周守义接着说:“就在那天晚上,我去买了一打铅笔和纸张,把祖碑上的碑文拓了下来,以备日后需要。”
“二哥有心了,碑文放在那里?”周守礼急不可耐,他恨不得马上恢复祖碑,卸下心里背了多年的不孝重负。
“后来,形势很紧,碑文的事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你嫂子也不知道,我一直放在阁楼的夹层里不敢拿出来,时间久了就把这事给忘了。”
周守义的性格就是这样,细腻而有远见,他会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做一些事情,守卫传统,保护周氏文化,类似保护碑文的事情还有好几起。
“那赶快去找找,现在还有没有?不会被老鼠虫子给咬了吧?”周守礼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担心,他跑到院子里搬来了梯子,给周守义放好。
周守义爬上阁楼,从阁楼的夹层里拿出来一卷纸张,走下阁楼。纸张已经发黄,边缘已经腐蚀,整体还好。
周守礼急忙从哥哥手里轻轻拿过来发黄的纸张卷,慢慢打开,正反两面的碑文清晰可见。
“二哥,真佩服你!“周守礼伸出了大拇指,下巴颏左右晃动两下。
“有啥好佩服的,这是咱家的根,保护好是分内的事。“周守义不慌不忙,把碑文重新卷好,用红绳子系好,揣在怀里。
“我当时真是糊涂,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多亏哥哥保留碑文,不至于让百年以前的文字失传。”周守礼不知道说什么好,反反复复就是那句话。
周守义觉得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要轻易破坏历史,也没必要为历史的壮丽而吃惊。他没有周守礼说的那么高尚。
“又来了,别再啰嗦了。”周守义不喜欢看周守礼负罪的样子。
“清明咱们把祖碑再立起来?”周守礼真是一天都不想等,可是立碑必须在清明、中元和寒衣三节才能进行,最近的就是清明了。
“和其他兄弟们商量一下吧,如果大家没有意见,咱就清明立碑。“周守义在传统传承方面本来就是个好事者,听周守礼这么一说,他自然非常支持,希望早日成事。
……
……
那年,周庄的形势轰轰烈烈、热闹非凡,年轻人推倒了周庄最大的、香火最旺盛的庙宇大姑娘庙,有的人感觉平掉庙宇还不够过瘾,又把大姑娘庙地下挖地九尺,尽表衷心。
大姑娘庙在周庄的东北角,曾经是附近香火最旺盛的寺庙,每逢过节人山人海,远方的人不辞辛苦来这里祈求子嗣兴旺,祈求平安健康。
据传这里是很灵验的,方圆百里的信男善女,纷沓而至,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令三叔不安的就是拆庙和挖庙这两件事,他都参与了。
对周庄来说,那段时间最大的贡献是兴修水利,因为兴修水利,周庄种了五十多年的水稻,无论是干旱还是水涝,周庄都能依靠这套水利系统灌溉农田,排泄洪涝。
小溪桥是周庄水利的一部分,是主河道上的一道闸口。修小溪桥那天,周守礼和周守义兄弟俩都在现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以前周庄修桥不用水泥,用石头,各种长条的石头堆积起来,就成了一座石桥。
石桥的闸口也是石头做的,在两块长长的石头条上,凿出两个十厘米左右的深槽,这两块石头是竖起来固定水闸的石板的,横梁石条中间打一个洞,把水闸石板上面的大螺栓穿过去。
横梁石条上安装巨大的螺帽,开闸放水时,旋转螺帽,拉起水闸,水就会奔涌而出。储水的时候,反向旋转螺帽,水闸就会降落下来,堵住河道的水流。
周庄的水清澈见底,穿梭于水草间的小鱼虾,清晰可见,周庄人因此而自豪,这也是像周守义这样的出门在外的人自信之所在。
修小溪桥的工匠成分不好,是旧社会的地主,因为出身好的人都不会修桥,因此就把他叫出来,协助修桥,并警告他只能老老实实,不能乱说乱动。
可是他在凿横梁中间的洞时,不小心把石头给凿断了,这是破坏社会建设的行为,后来因为这事......直到他在麦秸躲里用尖刀刺进他的心脏为止,他离开这个世界。
横梁石头断的时候,周守礼就在旁边,他说石头断了,建设不能停止。周守礼站起来,像个英雄,对大家喊:“跟我走,我们祖坟的祖碑就是很好的横梁,咱们搬过来重新加工。
周守义有些出乎意料,吃惊地看着周守礼,周守礼瞪着周守义问:“你不同意?”周守义赶忙说:“同意同意。”几个小伙子满怀激情地走进了周家的祖坟,大家喊着口号,推倒了瞎老五当年建起的祖碑。
祖碑用于兴修水利,给周家带来了安静,也给周家带来了福气,村民们都说周家出人才和这件事有关。
和堂兄弟们商量重新立祖碑的时候,周守义说出了他真实的看法:“当年守礼用祖碑兴修水利是造福当代,重建祖碑是文化传承,是我们上无愧于祖先,下无愧于后代的大事。”
可是周守礼不这么想,他觉得儿子俭生到现在没有小孩可能和对祖宗不敬有关,也可能和平庙、挖庙有关。
周守义摇摇头,不以为然:“那和那的事呀,不要迷信,要相信科学,叫俭生去大医院看看,肯定能治好。”周守礼说不行呀!他还是去拜拜大姑娘庙吧,这幢庙是新建的,也就是个普通的砖瓦房子,和明朝修建的庙不可比拟。
说远了,在堂兄弟们的张罗下,立碑的事很快就成形了,在清明节前一个月,俭生哥哥给让生打电话说:“清明咱家要立祖碑,邀请所有的周氏家族的人都必须到现场。包括子女和媳妇儿。”
让生说没问题,他会带着子雅,海文,海华一块回去。”俭生哥哥还交代了一件事,按习惯祖碑下面可以放一些钢镚,要是让生一家想放,就要提前回去,带上自己的钢蹦,立碑前放在祖碑下面,说谁放对谁好,不能替代,不可借用。
子雅听说立碑的事,她非常感兴趣,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有没有她的名字,让生点点头说有。子雅觉得不可思议,周家不是重男轻女吗,女人的名字怎么会刻在祖碑上呢?
让生解释说重轻女指的是女儿,不是指儿媳妇。在周家儿媳妇是自家人,女儿是外人。那我们家海文和海华呢?他们都是周家的女儿。
让生的脸阴沉下来,他说按周家的传统两个女儿是不会刻在碑文上的。子雅说那不行,她的孩子也是周家后代,男孩女孩要一视同仁。
让生问哥哥俭生关于女孩子的事,俭生的答复是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男孩女孩的名字都会写在碑文里。
这下子雅开心极了,她非常支持,他们何家根本没有任何传承,她不知道祖先是谁,没有家庭历史。
现在她将融入一个悠久历史的家庭,她也成了承上启下的一个节点,这让她有了很强的归属感。
俭生说的钢蹦的事,子雅一下就准备了几十个钢蹦,还问让生用不用带港币和美元,给老祖宗埋些外币花花。
让生说别,老祖宗都是中国人,只认人民币,不认港币和美元,在老祖宗那里,港币和美元都是假钱,不能花,两个人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