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让生拿起酒杯,准备给梅姨敬酒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子雅从他的兜里掏出电话,是父亲周守义打来的,子雅接听电话,打开免提,对着让生。让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电话里传来父亲周守义铿锵的声音,他大声质问儿子:“臭小子,听你三婶说结婚那天你们俩商量要丁克?供你上这么多年学,你就学了这么个破玩意?”
周让生和梅姨都停了下来,让生一脸尴尬,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对付电话里的父亲,父亲继续说:“两口子结婚,不生孩子,那还结婚干什么?干脆离了算了。”面对梅姨,还有同桌的其他来宾,他希望尽快结束和父亲的对话,子雅关闭免提,把手机放到让生的嘴边,让生急忙说了一句:“爸,我现在正忙,有事回家再说。”说完就示意子雅挂掉电话。
梅姨开口打破了桌上的尴尬气氛:“干杯!为你们小两口的爱情、勇气和幸福干杯!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让生和子雅有些害羞,虽然他们知道梅姨是丁克一族,他们却羞于在梅姨面前说出“丁克”二字。
让生和梅姨碰杯,梅姨很坦然,喝完喜酒,笑嘻嘻说:“好,年轻人就要敢于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要把自己的人生让父母来规划。不过丁克这条路并不容易,家人和朋友阻力很大,两个人必须有足够深的爱才能承受,稍有放松就会白丁!”
周守义的电话内容和梅姨的话,子雅和让生都觉得不合时宜,他们觉得有些丢脸,担心同桌的人会听到,子雅不希望谈话内容继续扩大,她就举起酒杯和梅姨碰杯,并且感谢梅姨这么多年对她的痛爱,让生也感谢梅姨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他们的婚宴。话题就此打住,敬酒继续进行。
可是,事情并没有如子雅所愿,丁克的话题迅速传播到了除了何方夫妇所在的桌子以外的其他桌。不多时,宴会厅里,表面上子雅和让生在给每个人敬酒,私底下人们谈论的话题已经从刚才的郎才女貌变成了丁克大讨论,让生同事这桌儿最为热闹。
文舒是恬静漂亮的女孩,她的酒量看起来不小,在几杯酒之后,文舒开始激动起来,听到丁克二字,文舒就开始发表自己的观点:“我支持丁克,父母要是生了孩子,又不能给他幸福,为什么要生呢?要是生个不争气的、养不大的败家子,那就更不应该生了。所以生孩子一定要慎重,如果不能给子女幸福,就不要生了。夫妻两人恩恩爱爱度过一生,多好呀!”
算法大神摇了摇他杂乱的长发,也跟着文舒说出自己的看法:“我支持文舒的观点,丁克挺好,每当我回到家里,累得头昏眼花,儿子爬到我肩膀上,坐到我头上的时候,我都想抓住胳膊把他扔掉;看到他拿着笔在刚刚装修好的墙上乱涂乱画、摔坏刚刚买来的玩具的时候,气就不打一出来;想在家编程序写文档的时候,儿子突然冲到身边,胡乱敲打键盘,把刚刚写的东子搞得乱七八糟的时候,真是要崩溃了,然后边骂边打,有时候还和她妈来个双打。悔不该当时生他。”
殷经理见大家讲得有些偏离主题,怕影响年轻人的选择,他轻轻地干咳两下,大家都静了下来,他开始讲话:“别乱说,你是有儿子的人,不要误导年轻人,如果有人听了你们的话丁克了,以后后悔怎么办?你们能付得起责任吗?我劝大家还是不要丁克。现在计划生育管得很严,每对夫妇就给一次生育的机会,千万不要放弃。深圳超生一胎罚款十几万,很多人想尽办法都要超生,不生孩子的人是不是有点傻?丁克是我们上一个年代的人才追求的生活方式,现在已经落后了,没人愿意这样过一辈子了。”
殷经理这么一说,也就算给大家定调了,谁也不干再轻易发表自己的观点了。
刚刚毕业的刘铭突然又冒出了一句话:“真羡慕你们这一代人,大学毕业你们是双向选择,既可以去分配的单位上班,又可以自己出来寻找工作。只要个人条件好,政府部门、央企、学校随便进,工作机会到处都是。要是想挣大钱,早早闯深圳,赚的盆满钵满。如果谁要是开窍了,随便买几套房子,那可就发大财了。就连生孩子你们也可以随便选择,可以丁克,也可以超生,真羡慕你们呀!到我们这一代人,工作不分配了,僧多粥少,找工作困难;房价冲上了天,就我们这收入,买房子想都不敢想;孩子上学、上培训班到处花钱,说实话,真的是养不起孩子呀!”刘铭说出了年轻人的心声,他们不想生孩子,可不是为了浪漫,而是为了生存。
大家谈论得非常热闹,你一言我一语,竟然把子雅和让生给忘记了。等子雅和让生过来敬酒的时候,大家才慌忙站起来,恭喜二位喜结连理。
婚宴没有给子雅带来预期的幸福感,公公的电话破坏了父亲精心的策划,把婚宴变成了丁克的大讨论,让婚宴蒙上了一层阴云。子雅不满公公,埋怨让生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埋怨周守义不该在这么美好的时段打来不合适的电话。
婚宴结束之后,他们没有跟何方回家,而是回到了他们蜗居的出租屋,这里是他们俩的世界,在这里他们可以讨论他们想要讨论的一切,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子雅去洗手间卸妆、冲凉去了,让生倒在床上,若有所思。父亲周守义又打来电话,让生接了电话,父亲在电话里继续说:“你三婶说丁克,我不知道是什么,还是你四哥俭生见多识广,告诉我丁克就是不生孩子,不生孩子还搞这么个洋名字,不是专门糊弄我们吧?”
让生不想事情闹大,就悄悄地告诉父亲:“结婚那天只是随便说说,子雅也就是说生孩子养孩子负担太重,我们刚刚成家还负担不起,暂时不要孩子。等一切都安排就绪,等有了房子,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养孩子的资本,再要孩子。”
“你这话说的对,我理解你们,不过可不能时间太长,给你一年的时间,到时间我们必须抱孙子。缺钱,只要子雅一坏孕,我们马上把家里的积蓄转给你们,不够也让上海你哥哥出点,省城的姐姐出点。缺人,我和你妈都可以过去帮你们。”周守义的话是老生常谈,他们不理解年轻人的压力和思想。
周让生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现在地方很小,钱我也不需要,留着给你们养老吧,你和我妈也别过来,来了也没地方住。”说完就把电话挂了,这算是暂时稳住了父亲,不让他再把事情闹大。
子雅从洗手间冲凉出来,身上裹着毛巾被,她问是不是父亲又来电话了,让生点了点头,子雅又问怎么说的,让生说不管他。说起“不管他”,子雅也是这么和父母讲话的,当父亲何方反复让她回家居住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跟让生说“不管他”。
子雅家房子很大,有他们两个人的房间和客房,比出租屋宽敞得多。她不想生活在父母的眼皮底下,她想有自己的家,不管父母怎么说,她都要和让生出来租房子住。让生说不理他父亲,子雅完全理解。
子雅也知道,生不生孩子最终还是自己说了算,让生贪玩,弄个孩子给他他也受不了。
“还是自己的家好,快去冲个凉,我等你!”子雅催促让生尽快睡觉。
躺在床上,子雅回想新婚之夜说的悄悄话,怎么会被三婶听到呢?难道三婶在他们床底下?让生说周庄有个传统,那就是新婚之夜婚房的窗外必须有人偷听,一般是嫂子或者婶子等结过婚的女人。她们怎么能随便偷听别人讲话呢?子雅不能理解,让生说周庄这个传统还是有用的,比如他们不生孩子的事父母就知道了。
子雅骂这种传统是陋习。
让生一直睡不着,父母、岳父岳母、梅姨这三对夫妻轮番出现。父母养了她们三个孩子,姐姐、哥哥还有他。父母从小就开始操心,姐姐还好一直是父母的帮手,哥哥结婚了还得给哥哥看孩子,现在他结婚了,马上就为他养儿育女、买房安家操心。父母的心什么时候才能操完呀?
像子雅说的那样,母亲手上皲裂的皮肤让人心痛,母亲脸上已经布满皱纹,头发也已花白,毋庸置疑,母亲就是一个真正的老太太。岳母满头秀发,皮肤紧绷,整个脸上找不出一道皱纹,真的看不出岳母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让生觉得岳母也就四十多岁。梅姨就更不用说了,人家那皮肤、头发、精神、走路姿势,谁能看出她已经五十岁了,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多岁的人,跟子雅像姐妹一样!
差别之大令让生唏嘘,都说多子多福,他怎么就看不出来呢?母亲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岳母一个女儿,梅姨没有孩子,如果说多子多福的话,他们的容貌应该倒过来才对。让生觉得应该是多子多难才对,生活的艰辛都会刻画在女人的外表上。
子雅,他将相守一生的妻子,他怎么能让她在五十岁的时候就满脸皱纹、满手皲裂,满头白发呢?那是他的恶梦,他不是瞧不起母亲,相反为操劳一生的母亲而心痛。她不想子雅操劳一生,他要让她像梅姨一样,五十岁还能散发出勾人魂魄的气息,妩媚妖娆的身姿,嫩白细腻的皮肤。他看了看身边的睡美人,发誓要让妻子永葆青春,永远像现在这个样子。他捅了捅妻子,妻子转过身,紧紧地抱住他。让生觉得有子雅就够了,足可以让他的人生幸福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