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到此为止了,那个在我和杰特先生看来,充满丑恶的房间在又一次的脚步声后,终于又恢复到平静之中。
我们的心却难以平静,一切都再明了不过了。即便海洛伊丝太太与雷迪娜小姐的秘密谈话,并没有最终说出关于我父亲的秘密,但也已经无限地接近于真相了——海洛伊丝太太正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或者说至少与她密切相关,而雷迪娜小姐并非她的亲生女儿,不过是她为了政治目的领养的一位可怜女孩。雷迪娜小姐在学校的丑陋表现,也许是在她难以想象的成长过程中,因为遭受到海洛伊丝太太的那些可怕手段而形成的扭曲性格所致,亦或是,因处于海洛伊丝太太的严密监视下,不得已为之。
然而,无论如何,同内心恶毒如蛇蝎的海洛伊丝太太不一样,在雷迪娜小姐的内心中,终究还存着一丝良善的。她在遭受到来自学校的巨大打击后逐渐悔过自新,便是最好的例证。
至于杰特先生为何打算让我参加战斗赛,就如米莉猜测以及在这座府邸再次得到印证的那样,他想要凭借着我的杰拉尔德之女身份,在那些足够犀利的外城媒体面前,揭露海洛伊丝太太的罪恶,为挚友的惨死讨回公道。
我们没敢再停留,悄悄地离开了。一切都挺顺利,不再如来时那样麻烦。只是在又一次来到门卫室的时候,那位“衷心耿耿的仆人”,不,现在我们应该称之为“忧郁的机器人”更为恰当,看着我身后多出来的人,目瞪口呆。
为了不让回去之路变得沉闷与尴尬,我主动提及了关于这位“忧郁的机器人”的事,杰特先生果然大笑起来,觉得有趣至极。
但是,半个小时候后,当我们坐上停留在极为隐蔽某处的那辆车——颜色已随着环境改变而神奇地完全融入到夜色之中。他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似乎思考着某些事情。
“有些地方不对,”他看着前方漆黑的夜,突然开口道。
“什么?”我大感迷惑。
“即便那个叫阿泰的机器人,其智慧与人并无两样,即便你的说服过程足够合理,道理也极充分,但不要忘了它始终是个机器人——同它的所有那些同类一样始终被监视。当你开始向它诉说那些于主人们有害之理时,它的听力系统本该已经自动关闭,”他看向了我,“但是,很显然它没有!”
“我想,它也许和其它机器人不太一样,毕竟是首脑府上的,而且它就如人那样忧郁,就像个哲学家一样......”我皱着眉头尽可能想着解释,但终究自己也感到不解起来。
“不,被监视并非它的主动行为,一旦接受着来自外来有害信息时,它会对任何企图的改变自动加以停止,除非......”他的眼瞳随着车子发动后的亮眼车灯变换,先是微缩随即又闪亮起来。
“除非什么?”
“但那几乎不可能!”
“几乎?您是指......”
“知道我为什么会相信主吗?”
我突然想起了那日在教堂里的诡异情形,脱口而出:“那天的教堂......”
“没错,那位长老,正是她,恰让我投身于主的怀抱之下,因为,她们拥有着能够影响人心的神奇力量!如你一样,我感受过那种震撼,即便不是直接来自于主,但她的力量在她的仆人那里得以微不足道地展现!”
“所以您认为她们能做到?”
“也许吧,如果说能做到的话,也只有那些大长老们了,但是,据我所知,她们的力量向来只对人类有效,是的,只对那些拥有情感的生灵——主的真正子民!”他似乎变得很兴奋,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已是瞬间飙出数百米。
我被唬得一跳,却并没有他的那种兴奋,只是立刻平静下来,看着迅速消失在黑夜中的那些高大树木,默默想起那个忧郁的背影。
“那么,您也觉得这些机器人们没有真正的情感吗?”
“它们毕竟是被人制造......”过了很久,他才回答道,但是声音很低,好似喃喃自语。
就在突然之间,车子的身形猛地一顿,在我俩身体的剧烈摇晃之中,发出了长长的尖利难听的呲啦声。显然他又猛踩了刹车......
“但是,这说不通,但你又毕竟做到了,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拥有那些能力!好吧,即便有,就是那些长老们来也不可能做得到!”他看着我大叫了起来。
之前的谈话让我的内心惊骇不已,目光已是游移不定。现在,因着某些原因,更是不敢与那双不可捉摸的眼眸对视。那双眼眸里的黑魆魆的瞳,似乎变成了一个深邃的黑洞,直让我觉得,似要将自己心灵中的暗夜都一吸而尽!我的暗夜中藏着某些东西,有着某些不可能对任何人说的秘密,它关乎于我那从未谋面的父母亲。即便,这个世界对宗教信仰的自由保持着开放的态度,但相对于对待我那不信教父亲时的宽仁,人们比如先生,在对待我母亲的态度上却显得愤怒与粗暴。仅仅是因为她试图去证明“她”的不存在,她们就称她为“魔鬼”,并对她将我的抛弃予以万分唾弃。但是,她们不知道的是,我却不愿相信这些。我始终觉得她一定是善良的,因为“内心邪恶的人”绝不会留给我那些珍贵的书籍,那些宝贵的小礼物,还有那段充满理性与智慧的话:
我的孩子,无论何时何地,我希望你都能够保持一颗善良的心,这样,你便能戳破这世间一切的谎言。就像我并不信主的存在,却又无法证明一样,我曾想尽各种办法,虽都以失败告终,但是,为何我们非要在乎它的存在与否呢?多年来我终于明白,重要的是,她要我们爱,那么爱就是了,爱的力量的确是存在的,那是生命的初始,是能量的流转!只要我们愿意,任何人都将能够掌握它,而并非只有那些主的仆人......
自己之所以始终对主的存在感到疑虑,是因为同样不信教的拉吉普特奶奶,更是因为母亲留下的这段话。之前,我总只是认识到这段话将会对自己的信仰观产生影响,但此时,当杰特先生的话在让我惊诧不已,仿佛要隐隐开始接触到另一个世界之时,我突然感受到了来自这段话中另外的含义。
就像很多事物一样,即便一直众所周知,但又总遥不可及,因为它们那是那样地神秘。一直以来,精神能力与精神力量的存在是众人皆知的常识,但精神能力并不能直接构成精神力量,精神力量属于“天赋者”——传说中那些通过磨炼的主的仆人们。
感知、忍受、抵抗、控制、智力、情感是精神能力的六大要素,就像身体能力六大要素:力量、速度、敏捷、强度、恢复、能量一样,也是每一位普通人都具有的。这些要素绝大部分连除人以外的很多物种都拥有,而这些物种与人的最明显区别不过在于智力,最根本的区别也仅仅在于情感。
这些要素中的某些较同龄的她人更为突出,才称之为天赋,即力量的初始。但精神天赋并非身体天赋那样常见,据信必须来自于几乎不可得的“主的恩赐”,并需要持有者付出难以想象的艰辛代价。
我又有些苦涩着想着,杰特先生以为我的天赋在于身体,然而,那不过是从小遭受到暴行后的结果。我深知,自己并不具备任何身体天赋,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但我今日总算知道,在不知不觉中,母亲的话却似乎启迪了我,让我似乎终于拥有了某种不可置信的精神力量。即便,这种力量很微不足道,而且在今日之前,我也根本从未注意到,但现在,我有了明显的感受,它已然存在!
我突然体会到那种曾有的奇特感觉——我在与机器人老汤姆和吉米的长久相伴中,总有可以比之她人更能够与它们交流的能力,似乎能将它们的内心所想直接看透,甚至隐隐能够对那些心智简单的机器人加以思维上的引导。
但是,好在我的确没有对于心智健全的人类,施加任何影响的能力,也始终谨记着母亲的教诲,因而从未陷入到必须忏悔的境地,我想,将来也不会。
“啊,先生,”我紧张兮兮地看着他,做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您刚刚可吓坏我啦!您为何不在刹车前提醒下胆怯的小乌衣呢?”
“哈,抱歉!”他感到有些惭愧,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重新启动了车子。
“今晚您的作风实在让我大开眼界,果然是位专业的夜行人。”
“哈,还行,你也算半个了!不过毕竟这么多年第一次出来,还是忘带一些小东西了。”
“忘了什么呢?”
“录音器还有你。”
......
当我们经过一个败落并不肮脏的街区,他却突然不再说话,而是静静凝视着这里的一切。同我上次在另一个街区所见的景象一样——游荡着微弱灯光的黑夜、随风飘离的火与在此喝酒或是唱歌的穷迫潦倒的人群,只是换了一群人罢了。我们的车在他们的身边缓缓而行,人们发现了我们,喊着杰特先生的名字。
“嗨,花衣教授!”
“花衣先生,为您的健康干杯!”
“代我们向您的兄弟问好!”
他们的语气显得热切而友好,就好像碰到了一位熟悉的老朋友。
“哈,伙计们,主会祝我们大家过得愉快!”杰特先生这样回答,却并没有停下车。
当篝火逐渐缩成“飞船”身后远去的一抹星点直至最终消失,我颇感奇怪地问着他——为什么不下车与大家聚聚呢?
“秘密分子太多啦,”他这样回答。
“您害怕她们?”我大概猜到他的意思,但对这件事更感兴趣。
“哈,再不要问这种蠢话!我会怕她们?海洛伊丝太太的确是位政治老手,也的确够聪明、狠辣,但她毕竟做不到滴水不漏,就比如性格上就有一个缺点。”
“什么缺点?”
“自负!自负到无以复加!”
“我们能做些什么?”
“不是我们,而是雷迪娜小姐。”
“雷迪娜?”我惊奇地叫了起来,却突然想起了海洛伊丝太太所说的那句话——雷迪娜小姐也可能想揭露她的暴行。
“您为什么就这样确定呢?”
“我理解这种感情,”他似乎回忆起往事,“她的自负,让她毫无顾忌地施行那些铁血手段,就像看似平静如常忍受着残酷对待的雷迪娜小姐一样,我们的城市看似平静,海洛伊丝的统治看似稳固,实际上则是暗流汹涌。海洛伊丝太太代表大资本家们的利益,在她们的支持下,似乎能控制一切,却无法阻止公民们的思想。统治阶层如把自己当做恩惠的给予者,那么必将遭遇失败。痛苦是不可能永远被压制的,终究有爆发的一天......”
杰特先生又陷入到长篇大论之中,只不过这次更多的好似自言自语。
我们很快就来到了米莉的房间,虽然已是半夜,倒对可能打扰到她不会感到丝毫惭愧,因为此时的她,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瞧着病房门口。
“啊,瞧,你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乌衣你可终于回来啦,担心死我了,啊啊啊,怎么回事?叔叔!你们怎么一起?”她大叫起来。
突然,一位圆脑袋的医疗机器人飞快地跑了过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当我很是尴尬地请走这位好心“人”后,不禁腹诽着:啊,这般惊慌失措可不大符合她的风格,人们也许都这样呢——在另一种环境中呆得久了,总会开始发生些改变,比如性格上的。
为了满足她那迫不及待的好奇心,我们将发生的事情完整地讲给了她听,她在目瞪口呆之余感到万分遗憾——毕竟这样好玩的事情她竟然没能亲自去!
但当杰特先生提到雷迪娜小姐时。
“为什么呢?您竟这样看好她!?”她沉默了会,突然问着杰特先生。
“那场比赛之后,我对乌衣的失利的确感到遗憾,但对雷迪娜小姐所展现的勇气与决心更感到惊奇,当然在我看来,就她如今的能力而言,是有很大可能性为我们学校拿到冠军的。怎么说呢,米莉,你可别不高兴,以前你在她面前总是胜利者,但现在,她的格斗能力的确已经超过你了。”
“您现在对她抱有很大的期待嘛,”米莉的语气显然有些酸溜溜的,“可您知道,赛场可不仅仅只是单纯的格斗,呵,我们可是团体战斗!”。
“所以,我们还要尽力帮助她。”
“帮助她!?”我同米莉都是一惊。
“怎么啦,你们俩不愿意?现在事情都查清楚啦,她毕竟也是你们的同学嘛。”
“反正我做不到,”米莉摇着头,一副气恼的模样,“再说她不是能力强么?怎么会需要我们的帮助?”
“她需要你们帮她融入集体,”杰特先生皱了皱眉。
“呵,现在她需要大家啦!”米莉讥讽地嘲弄着。
杰特先生没再管她,而是看向了我。
“如果不会让她母亲知道的话,倒是可以的,”我苦笑下想了想,然后说道。
杰特先生朝我点点头,投来赞许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