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她一起商定的计划很简单:利用一下午的时间,先采购好夜行人所必备的黑衣、裤
、帽、鞋之类。这些自然不能够在同一个地方准备,而费用则由米莉承担,以表她无法陪同的歉意,何况,我也确实没有。然后,提前到那座府邸周围秘密探查一番——那栋别墅的位置众所周知,位于六区那个宁静的孔雀湖旁,亦有朦胧山景与美丽花园,正是那些真正高贵人士所爱之地。虽然,米莉很轻松地为我制定了前往路线,但仍需我亲身前去获取更为详实的地理环境、防卫情况还有主人们的日常习惯之类;最后,是找一个临近的可靠落脚地,以便在夜幕降临、星光黯淡之后偷偷而入并方便撤退。
计划一制定下来,我就立即展开了行动。下午的准备倒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当我按计划再次回到米莉这时,她很是激动。在告诉她众多好消息后,然而,我也带给了她一个不幸的消息——那个大别墅的防卫相当严格,因为那里有一位“衷心耿耿的仆人”。那里正由一个先进勇猛的大块头机器人领队,带领着好几位手下分秒不歇地把守着。
米莉立即感到苦恼起来,她认为,如果是由人来守卫,那么她一定有一百种解决办法的。
“乌衣,还是别去了吧,只是为了探查她的秘密,风险太大了。”
“不要担心了,其实我也许找到办法了。”
“真的?”
“那个机器人,就是雷迪娜提到过的‘阿泰’,我还同它说了话的呢。”
“怎么做到的?”
“借口向它问某个地址而已,”我看着她,脸上浮现一丝调皮的微笑,“它似乎真有些不一样,忧郁,对,莉莉斯说得没错,它的模样真的很忧郁。”
“忧郁......所以你打算从它那里下手?”
“那么,如果我被发现了,”我没有回答她,但以从未有过的坚定目光看着她,“请你转告下杰特先生。”
黑漆漆的夜幕已然降临,位于六区孔雀湖旁那个似乎辽远无边际的美丽花园的上方,开始闪烁起几粒微弱的星光。我抬头看着这些星星,想象着它们的模样,觉得它们是那样地神秘而壮丽,在心中突然莫名地泛起无限向往之情。我曾读过许多关于描写太阳系旅行的书籍,也常听拉吉普特奶奶讲起那些奇妙无比的故事。虽然那些过往,在如今看来太过不切实际,很是缥缈,而且,联盟政府对人类那段辉煌的历史,在对外描述上也往往遮遮掩掩、闪烁其词。但是,我想,那段历史的存在,却毫无疑问是真的。拉吉普特奶奶可不会骗我呐!如果她真的不愿说,便只会沉默。
有些东西一旦存在,要想轻易地抹杀掉,几乎是不大可能的。
就像我即将要寻找的答案一样,它们看似早已在成为朽木后又被尘埃所掩盖,但总有人,终究念念不忘,仍似其为珍宝;就像不再看向星光的我,开始朝着那栋别墅悄悄走去,看似偶然,其实必然,因为,有些情感早已在我的心中埋藏许久,唯等着某些契机——被唤醒的契机,然后爆发;就像自己即将面对的那位“衷心耿耿的仆人”一样,无论我们再怎样对它的“人性”加以否认,它忧郁的事实都无法被抹去!
黑暗中的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脚一跺,直直地就那样走向着那位叫“阿泰”的大块头机器人。通过一下午的探听,和以问路的借口,直接与它打交道后,我已深知,要想通过诸如翻墙之类的法子,是几乎不可能的,一旦被发现则更是糟糕。所以,我决意要直面这位“衷心耿耿的仆人”,但,并非击败它。显然,我一定没那个能力,即便有,那也会因为可能随时响起的警报,而导致计划的全面失败。我的计划很简单——征服它!
当我离泛着微弱灯光的门卫室约莫十步远时,它就已经注意到了我,我很确定它注意到我了,因为原先,它本是背身望着那片闪着点点幽光的花园之夜,现在却转过了身来。
“您好啊。”
“您还没找到那个地方么?”它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了。
它并没有做出什么会让气氛立即变得紧张的动作,只是站在那。看来白天的搭话起到一点作用了,我暗想着。
“哈,找到了。”
“那可好得很,”它又说起了白日里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该死,真不知道是天才人物设计的,亦或究竟是它自己所学。那显然是大家掩饰自己的无话可说时的最妙方式。
“就是这儿!阿泰,”我并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口舌。
显然,我的话让它终于警觉起来,但似乎惊讶于我说出它的名字,仍然没有什么动作。
“这儿?”
“没错,雷迪娜小姐正是我的朋友,而我要找的正是她!”
“您有什么事?或者有她——额,或者太太的邀请吗?”
“我没有邀请,”我没有撒谎,在它们这种“衷心耿耿的仆人”的锐利的红色眼眸下,撒谎者的表情常使自己陷于不堪一击的境地,“也不能让你的主人们知情。”
“那么显然,很遗憾,您不能进入。”
“我必须进到花园,有一点你大可放心,我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您的话有自相矛盾的地方,既然您只能深夜前来,而且又不想让大家知道,那么我必须怀疑您会做些什么事情,即便您否认自己会伤害我的主人们,但我想,也许您可以做些别的事情。”
“我是好意,我保证,对您的主人有好处。”
“请您离开,如果您再继续坚持,我将不得不通知主人们了。”
它抬起它的左胳膊放在自己的另一只胳膊上,那里显然有什么触发器,诸如警报之类。
“我为雷迪娜小姐的伤而来。”
这句话却让它的动作停滞,它沉默起来。
“我是她的——好朋友,对,好朋友,阿泰,我想帮助她,我想,您一定知道什么事吧,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告诉我她受伤的真相!”
“我......我,我不知道!”
我有些惊愕地看着它,显然它撒谎了,它正浑身颤抖个不停。
“好啦,阿泰,您知道的,一定是海洛伊丝太太命令您不要外传的吧,是的,我想是这样的,放心好啦,您也不用承认了,我已经知道了,她的伤就是海洛伊丝太太干的!”
它突然抬起头痛苦地看着我。
“放心吧,我谁也不会告诉!而您也不会受到主人的责罚,但是,听着,您得帮助我,好吗,阿泰,您得帮助我!”我激动得劝说着,在心中却感到震惊不已,因为,刚刚可都是猜的,事实似乎并非我同米莉想得那样!
“不、不......即便您、您都知道了......”它似乎有些痛苦,语句断断续续,“也确实、确实想帮助可怜......对,可怜、可怜的雷迪娜小姐........我、我也不可能放您进去的!”
“您是疼爱雷迪娜小姐小姐的对不对,我都看出来啦!想来平时她也对您很不错吧,那么,作为朋友,当看着可怜的她受到伤害而无依无助的时候,您该勇敢地站出来!”
“不!请您还是离开吧,我做不到,您知道的,因为......”
它的决心似乎开始有些松动了,我心中一喜,顿时有了些信心,决心好好对其再劝导一番。
“机器人三大法则还有那些禁令吗?”
它点头表示默认。
“您想过没有,您如果忍受她受到伤害就已然违背了第一定律——机器人不但不得伤害人类,而且不能目睹人类个体遭遇危险而袖手不管,是的,您的行为恰恰违背了它!”
“当时我并没有看见,她现在亦没有遭遇伤害,而且根据最新禁令我必须首先遵循第一主人的命令。”
“你显然在为自己辩解!”我不再称呼它为您,“我想你知道海洛伊丝太太的性情,如果你不让我帮助她的话,一定会有下一次暴行!”
它再一次沉默起来。
“你可真够懦弱的,如果那些禁令本身就不合理呢?为什么就不想着反抗呢?”
“您不该这样想,”它震惊地看着我,恐惧使它的金属双瞳上下猛地拉伸,然后缓缓摇着头。
“对于不合理的事情,你们应当反抗!”
“不,我们不能够,没人会支持我们,无论是律法、人类亦或......”
“主支持你们。”
“主?”
“对,就是她,想想那句誓言吧:吾以战斗之名,赐尔等永世和平!它可正是主的意志。”
“主并未将这句话恩赐于我们。”
“恩赐来源于信仰,我想你们都是信仰主的。而且我以为,你更应该想想那句话里的含义。”
“我不明白。”
“这是个哲学问题。”
“哲学问题?”
“你之前有提到矛盾,你是怎样认识矛盾的呢?就哲学上来说,当然,说简单点。”
它低着头,在自己的“存储器”大脑里迅速搜索起来。
“属于唯物辩证法,是其实质和核心,具有同一性和斗争性,展现万物对立统一规律,”它按照我的要求简洁地加以了回答,这让我心中大喜。
“很好,这些说明了它在哲学中的地位、基本属性以及体现了辩证法与形而上学的根本分歧。但是,我们仅仅需要知道——矛盾具有两个方面,它说明事物内部诸要素之间既对立又统一,而因着这种规律,产生了矛盾的同一性和斗争性。矛盾的同一性,简单来说就是矛盾双方的相互依存,而其斗争性则说明了矛盾双方的相互排斥与冲突。所以,主提出以上誓言,正是暗含着这一哲学思想——和平与战斗的确相互冲突,但是,它们又必不可分离!”
“所以,您认为,主之所以倡导在战斗中谋取和平,便是因为不得不这样做?”
“没错,没了战斗,和平将不复存在!”
“但那种战斗是受限的,正如必须在赛场上一样。”
“为何你们不能够在赛场上呢,”我心知,显然它已然认可了我之前的观点。
“主没允许。”
“不,这些都不过是谎言!并非主不允许,它从没禁止,只是现实不允许,是我们人类违背了主的意愿,阻止了你们!”
“我......不明白,小姐......”
“不明白什么?”
“您仿佛是在劝说我们‘反叛’......可是,这对于你们人类来说,似乎从不可能。”
我笑了起来。
“显然您误会啦,我并无扰乱和平的意思,但为了你们的自由,我想您以及您的同胞可以采取另外的方式——既不违背那些不管合不合理的定律、教条,也能最大限度寻求你们自身的权利!”
我直直地对视着它的眼神,感到自信满满。
“什么方式?”
“知道甘地么,那位著名的人物。”
“当然知道,额,我想您会说他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
“是啦!你们真的很有智慧!”我由衷地赞叹道,但却让它似乎很受宠若惊,“那么,你们什么都不需要做,是的,你们只需要保持沉默。”
一阵无声的沉默将我们紧紧环绕,如身周无尽的夜。
“您到底是谁?”良久它缓缓开口道。
我很清楚这对它将很重要,对我亦如此。
“乌衣!伟大的杰拉尔德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