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远远地看着这个在犹豫了半晌后,终于走进了米莉所在病房的女孩,觉得她突然变得万分陌生。如果说要找到一丝熟悉影子的话,那便是她那怎样也无法隐藏的骄傲的气息。不知为什么,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并不会伤害米莉,所以,我没有选择直接跟进房去。一个奇怪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萦绕,它刺激着我的心神,但是,我却无法将之加以清晰描述,并且,也不知道它究竟何时出现在那。我想着那个女孩激动不安却挺直的背影,陷入到苦恼的思索中。
十多分钟后,她终于走了出来,在她发现我之前,我立刻找了一个角落,用来隐藏了自己的身影。我看着她从我的身边走过,然后走远,直至消失。我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她刚刚哭泣的影子,那些泪痕将她的口罩打湿,让它的一部分分明起了湿润的颜色。然而我猜想,它并非伤心之泪,因为那泪痕之上的眸子正闪烁着光,是的,她在微笑。自从那次事件后,她整个人都变得奇怪起来,不再如往日那般光芒四射,而是变得沉默寡言与郁郁寡欢。可是现在,她竟然在微笑!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心里一惊,急切地跑进米莉的房间。
“现在怎么来啦?”
“啊,你没事?”
“没事啊,”她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说雷迪娜来看我的事吧,没事儿,她只是来向我道歉来着。”
也不管我以怎样震惊的眼神看着她,她皱眉低头开始苦苦思索起来,看样子同我一样感到不可思议。
“她对你说了什么?”我问道。
“比赛输了么?”她却抬起头,几乎和我同时问出口。
“输了......”我摇摇头,“放心吧,我不会太难过,只是先生......”
米莉苦笑着也摇摇头,沉默了一会。
“她就是说了句抱歉,说她很自责。”
“就这些?可她呆了十多分钟。”
“她说完,就站在窗口那,”米莉指了指一边的窗户,“对,就那,她就在那站了十分钟。”
我走到窗边,看向远处,那里正是那片美丽的森林与小泊,从北方突然而来的凉风在其间扰动起一阵绿黄白变换的优美波浪,它们正默默地迎接着初冬的来临。一阵凉风也悄悄灌入了这扇窗,凉意直让我低头将脖颈的衣链忍不住向上拉了拉,然而再抬头时,却看见了近处街区的车水马龙。啊,这是怎样的一种相反景象。我若有所思,不禁回想起第三局的场景。
我与她已经格斗到了五十多个来往,这个阶段,对我们两人来说,都是万分艰难的时刻。台下的观众们早已屏住呼吸,安静地看着一切,也许刚刚的事情仍让他们“心有余悸”。
我不再像前两局一样,一味地通过防守时对对手的消耗,去试图寻找反攻的机会。而是选择直接忽视杰特先生那显然愈发阴沉的脸色,同雷迪娜艰难但却勇敢地对战起来。我很清楚,第二局那个下意识的耳光,的确将雷迪娜成功打倒了,但,却也让自己的信念遭受到重创。啊,我真的不想那样,可事实是——我就那般做了!
我感到了某种难以言说的痛苦,内心受到自我的谴责,我不得不忍受着来自台下的各种目光。有些人的确在为我欢呼,更多的却是沉默。对于欢呼者,我心怀感激,对于沉默者,我则羞于面对。我似乎看到了来自于区长大人与校长大人那充满鄙夷的神色,更对海柔儿小姐的沉默心怀不安。啊,实话实说,我喜欢她,尊敬她,第一眼便视她为真正高贵的可爱人儿。啊,下意识里,我是那样地在意她的看法!
所以,当第二局一结束,我便下定了决心:我一定要以正大光明的方式战胜她,没有挨揍,没有卑劣,只有勇敢的战斗。这种信念并非自己一时起意,而是自己一直以来的追求——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有着属于自己的高傲与尊严。是的,她们尽可瞧不起我,但我自己必须在乎自己。而且,我也已有了一定的信心:现在,她是筋疲力竭的老虎,而我恰如精力充沛的幼狮,我所需要的只是挑战她的勇气!
可是,自己仍旧低估了她,对,我忽略了她的勇气,或者说必胜的决心。它是那样地强烈,强烈到似乎连自己的生命都可随时抛弃!我看见,她突然变得面目狰狞起来,疯狂的尖叫更让我惊惧万分。我突然想到了那一天的艾希瓦娅,想到了她的那张恐怖无比的脸。然后就在一愣神之间,我看见雷迪娜以狂啸的飓风一般扑向了我——冲撞术!
我低着头看见体育场黑色跑道上一阵烟尘暴然而起,它升至我的眼前,同身边的那些叹息声一样,使我大脑昏沉。
“你究竟是怎么了?”杰特先生恼怒万分,跺着脚,近乎咆哮着对我吼道,“你根本就成不了一名格斗手,因为你竟失掉了信念与勇气!!!”
我缓缓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却并非“行尸走肉”一般大脑空白,而是想着杰特先生的愤怒,觉得万分羞愧。他总是这样,会突然地暴跳如雷,但,他可也曾待我如慈爱的父亲!
我不用看,也知道身后正有南茜、大蕾还有几位好心的女孩一路跟着我,她们一定很担心我,却又知道在这种时候打扰我,恐怕不太合适。我觉得她们想得有点多,我只是很疲倦,一切都结束了,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为那个善良的男孩,为自己的父母,什么都做不了。可是,我并不感到沮丧,相反,倒还觉得轻松无比,因为自己本来就没有能力与资格,去参与这些本不该自己奢望的事情。
我已经得到的足够多了,是的,我有了美妙的友谊,更体会过近乎父爱般的关怀。并且,自己终于能够专心致志于学习啦,可以好好地去完成那些似乎天方夜谭的目标。在别人看来也许很是无趣的,但那样,自己可就能够尽快回到奶奶身边!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是的,自己一直微不足道,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应该是。
可是,无论我怎样宽慰自己,却怎么都无法忘掉那张脸,那张更加绝望,在绝望中似乎带着坚定无比信念的脸。我忘不掉,是因为它在改变着什么,它恰巧惊醒了我那曾被杰特先生打破过的坚如磐石的内心。只是,两者有些不同,一个主动,带着的温暖与善意,另一个的效果,恰是产生于被动之中,看似唯有的无尽的怨毒。然而,它们恰恰又都起到了同样的效果,这让我的心再也回归不了绝对的宁静。我那微不足道有如小水坑的心,也终于开始不停地泛起如湖泊般的涟漪。
上午,我就这样思绪万千地在宿舍度过了最后几个小时,连课都没去上,只是让南茜她们帮我请了假,当然,也向她们一再表示了自己并没有事,只是需要安静下。当我想着这些事情,直到南茜她们回来后,惊讶于我还没吃饭,才感到肚中饥饿,于是开始走出宿舍去到餐厅。
餐厅已没几个人,机器人大厨对我说只剩咖喱拌饭,我倒也不介意,独自一人随意坐在一个座位上,开始用起餐来,却仍是心事重重。
这时,我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两个女孩的声音。
“你的样子真吓人,也许你应该去医院看看,”一个女孩说,“要不我陪你去?”
“莉莉斯,不用担心我,我自己去吧,我本来打算去见见她的,”回答的人正是雷迪娜小姐,而这个叫莉莉斯的女孩,几乎是她现在唯一的朋友。
“谁?米莉吗?”她的朋友问着她。
“还请你送我去搭车吧,我的眼睛难受极了,”她没有回答朋友的话。
“阿泰今天不来接你了吗?它可是一向尽职尽责的,”莉莉斯提到它就似乎有些兴奋,“也是位了不起的机器人哦,全城就它一个被允许开车,它看起来可太像人不过啦,哈哈,竟然还是个忧郁的家伙呢!”
“母亲说它有事,这段时间都来不了。”
“好吧,我还想着再见着它呢,放心吧,等会我送你去。”
“谢谢你,我的朋友......”
然后是一阵沉默。
“雷迪娜,卡茂尔的事......”
“都是我的错......”
“也许你可以把你的事情同我说说的。”
“我还是更愿意一个人承担吧。”
“好吧,我是知道你的,可大家都那样对你......我很难过,”那个女孩突然说道,声音似乎有些嘶哑。
当我听到米莉同卡茂尔两个人时,沉寂的心一下子燃烧起来。啊,她要做什么,我很想立刻站起身来直接质问,可是我终究忍住了。一些新的异乎于自己以往的理念,突然闯入到我的脑海之中,我突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米莉说得没错,一直以来,自己都是被动地做事——无论是在此读书,还是跟随杰特先生去学习如何成为一名格斗手,亦或对待朋友,我从来不过都是被动跟随。
而在今天,郁郁寡欢的我,为什么不改变思路与行事风格,去在生活中变得更主动些呢。这种想法一进入到我的脑海,便立即让我无比兴奋起来。虽然自己并无主动行事的经验,但凭借着还算不错的头脑,与对身周环境细致入微的观察力,让我迅速制定了计划,并立刻予以实施。
我抢在了雷迪娜小姐之前,来到了米莉所在的医院,然后......
回忆到这里,我很自然地整理出了关于雷迪娜小姐的一些不合理的特征:严重的伤、第三局的疯狂以及向米莉的道歉。无论怎么想,这些显然都是与她之前的形象完全相反的。很快,一个大胆而惊人的猜想出现在我脑海,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也许这一切都是故意为之!”当我把整件事情,还有自己的猜测全部告诉米莉时,她也被吓了一跳。
她的眉头紧紧地挤作了一团,对我说:没有人能够在这么快的时间转变,除非一切都是假象。
当她那睿智非凡的头脑迅速运转起来之后,最有可能的真相便袒露在我们面前——我是杰拉尔德之女,杰特先生是我父亲的挚友,米莉是我的好友。而海洛伊丝太太已然知道了我的存在,并可能已经猜测到杰特先生的行动。雷迪娜小姐则受她母亲之托,在其失去与艾希瓦娅小姐的亲密关系之后,便不得不开始通过改善与米莉的关系,以便最终窥探到杰特先生和我的秘密!
既然一切都显而易见了,我们很快便商定好,除了要对雷迪娜的接近保持万分小心,也必须立即想办法获取更多的证据。至于要不要提前告诉杰特先生,很快也已经有了确切的答案,因为在米莉的脸上开始洋溢起兴奋之情。
“啊,乌衣,可不要提前告诉我叔叔,”她叫道,“我们可也是大人,好歹应当自己去做点事情。”
“可我们应当怎么做呢?”
“做夜行人怎么样?”
“哈,好朋友之间的看法常常惊人地一致!”
我大笑起来,点点头,倒没想到她也会这样想。但,我又有些嘲弄地想着,这事可与那位行事古怪杰特先生密不可分。
“你同以前可又不太一样了,”她突然发出一句感慨,眼神中显出一丝惊讶来,却没再多想,而是开始简单明了地制定着行动计划。
“我们先......”
“是我,你现在的状况去不了啦!”
“啊,好吧......”她猛地醒悟过来,大感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