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段平安对老刘的这首《寡妇哭坟》心有耿介，但金殃却觉得还不错。便又伸手向他讨了唢呐，放于唇边，鼓着腮帮子吹了起来。
“嘀——！”
一声刺耳的声音响起。师徒二人目瞪口呆。
金殃得意洋洋道：“还当有多难，老刘，赶紧教教我怎么吹个曲儿。”
小六把吃的油腻的手在老刘的衣服上擦了擦，好奇的来到金殃身边，像个小狗似的嗅着鼻子围着他闻了个遍。然后眼睛一亮，回头跟着老刘窃窃私语起来。
俩人嘀嘀咕咕半天，老刘频频点头，又招呼着三只小貂也围过来，进行了激烈的讨论。
“他们干嘛呢？”段平安小声的问金殃。
金殃仍旧摆弄着手里的唢呐，心不在焉的答道：“可能是老子天纵奇才，被吓到了。”
段平安白了他一眼，感叹到：“是啊，你的学习能力的确是天纵奇才，才和老刘认识没多久，就变得如他一般不要脸了。”
金殃被说了个脸红，强自辩驳道：“哪有这般不堪……”
师徒二人和三小只似乎聊出了结果，老刘脸上没了嬉皮笑脸的神色，拉着凳子往金殃身边凑了凑，悄声问道：“小灵师，敢问师承哪路仙门？”
金殃第一次被人道破身份，有些惊讶，但还是如实答道：“灵剑宗。”
“可有信物？”
金殃亮出腰间的锤子，好奇问道：“萨满也是灵师？”。
小六噘嘴道：“你怎么这么没有文化呀，灵师是所有修灵者的统称。俺们萨满当然也是灵师了。”
段平安在听到金殃说自己师承灵剑宗的时候，心中就开始澎湃起来。打小就听说书先生讲灵剑宗小师叔剑斩青山的故事，心里便把这小师叔当成了崇拜的偶像。也一度用段青山的名字作为自己的假名，没想到自己的朋友竟与偶像是同门，那如此一来，自己或许有机会能和偶像见上一面。只是还需要在金殃身上先做些打算…
老刘闭眼摸着金殃手中的锤子，捋着唇上参差的胡须似乎在感受着什么。随即又点了点头，撤了手，希翼的问道：“可有师门长辈在附近？”
“没有。”
“可有联络师门的方式？”
“没有。”
“可有师门赏赐的法宝？”
“没有。”
“敢情你们师门是散养弟子的？”
“散养？”金殃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听了段平安附耳解释后，立眉怒目道：“你才散养的，我师父那是为了能让我们得到锻炼！”
老刘也不生气，反而愁眉苦脸的叹道：“唉，你一个刚刚塑灵的小子，应付不了此间的麻烦。若是能有你师门长辈在，倒是简单些。不过现在……唉，你赶紧回去吧，叫你师门长辈过来。”
“你这是瞧不起谁呢！”金殃在一旁不满的嚷嚷起来，倒是没再动手。
段平安用眼神安抚了他一下，扭头问道：“你说的麻烦可是玄黄神女？”
刘有号诧异道：“咦？你咋知道的。你是哪个仙门的弟子？”
段平安一抱拳，厚颜道：“我是天玄宗的……”
不等说完，金殃就毫不留情的戳破了他的身份，挑衅道：“你看，老子说自己是灵师你还不信，还是老刘有本事，一眼就看出了我灵师的身份。”
段平安老脸一红，虽然不置可否，却也不愿理他，装着没听见的样子跟着老刘继续解释道：“听那庙祝说，你们师徒一直阻止他人进庙，又变着法的砸了我们买的神像，自然不难猜出与那玄黄神女有关，想来必有隐情，不瞒你说，我们也觉得这玄黄神女有些蹊跷，一路寻根溯底，这才找到这来。”
说着，段平安又把一路上的见闻讲述了一遍，并询问之前遇到的疯癫一事是否与神女相关。
“没错！”老刘点了头，又道：“俺们萨满若论争斗，或许比不得其他灵师那般厉害。但要是说对灵魂方面的理解，也就道家的牛鼻子们能跟俺们一较高下。这玄黄神女，来历却有些怪异，虽说是这城里的四品壮武将军所立，但这豢灵的手段可不是普通人能懂的。”
“豢灵？”
“就是养灵，有点像南巫豢养灵蛊的法子。本质上来说，和其他修行门派的路数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彼此之间又有区别，要是想听，俺就给你们俩仔细的讲讲里面的关系。”
段平安自然不愿错过这种机会，金殃也乐意有人能讲解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修行知识，纷纷拱手道：“愿闻其详。”
老刘美滋滋的抿了一口碗中美酒，然后一脸猥琐的伸出了五根手指，无耻道：“嘿嘿，得五两银子才能说的清楚。”
待银子被段平安拍在了他的手里，他这才满意的进行了讲解。
“要说这区别，俺就得讲讲这灵气的本质，这灵气是啥？那是灵魂的起源。你知道为啥小孩刚出生的时候啥也不懂？那是因为他灵魂初成，七魄未全。等小孩逐渐长大，七魄长全，就自然知晓了各种道理。”
“这就得再跟你们唠唠这灵魂是啥。人有三魂七魄，而三魂由灵气而生。所以平日所说的灵魂，指的就是这三魂。三魂之中，一为天魂，主生灵与天地沟通的能力。
二为地魂，主生灵气运的强弱。
三为命魂，也是主魂，主生灵命数的长短。
三魂先天而生，有的人天生天魂强大，就像俺们修行之人，自来就能感受天地灵气的存在。有的人地魂强大，做什么事都无往不利，就比如像皇帝这种人。也有的人命魂强大，只要不受到无妄之灾的话，便能活得长久。
但三魂必须相合，不能一魂独大，很多天纵之才年纪轻轻的就死了，这是因为天魂或地魂大过了命魂，这就有了天妒英才的说法。
也有很多人虽然长命，却一辈子过的孤苦凄惨。这就是命魂大过了其他两魂的原因。”
看着段平安听得入神，老刘满意的一笑，继续道：
“再说这七魄，七魄由三魂所生，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
天魂通过天冲、灵慧二魄，使生灵诞生智慧、意识、记忆。
地魂通过气、力二魄，使生灵可以行动自如。
命魂通过精、英二魄，使生灵得以生长，使身体强健。
三魂六魄最终通过中枢魄互通，使天、地、命复合，这才构成完善的生灵之体。
之所以说人为万灵之长，是因为人的三魂七魄最为平衡，而其他物种的三魂七魄大多有些偏差。像禽兽之类，便是天冲、灵慧双魄孱弱，难生智慧。像树木之类，便是命魂独强，无法行动，也难生灵智，只能任人宰割。那蚊虫之类更是不堪，魂魄微弱，难得存生。
但不管咋说，生而有命，就是生灵。”
“但凡生灵都具有可容三魂可生七魄的躯壳。躯壳就像一个结实的瓶子，可以阻隔外界对灵魂的伤害，让灵魂得以休养生息，但同时也成为了灵魂的枷锁。
瓶子的容量有限，当灵魂壮大到一定程度，就会碰到这瓶子的壁垒，灵魂再无半点增长。只能等到这瓶子被打碎，或者腐坏。
可没有了躯壳的保护，即便是再强大的灵魂，也会再不久之后被世间纷扰的念头消磨殆尽，魂飞魄散。”
“念头？”段平安疑惑的重复道。
老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眯着眼睛说道：“就是念头！你的每一个想法，每一个欲望，都是念头。念由意起，意由魂发，这玩意看不见摸不着，却可以引导灵气。如果你能看见灵气，你就会发现你的每一个意念，都在牵动着周围的灵气走向。
你想想，一个人就有诸多念头，而这世间生灵却不知道有几万万。在这庞大的杂念之下，世间的灵气就宛如暗流汹涌的大海。对于没有躯壳保护的灵魂而言，这海里的每一滴水都是一把刮骨尖刀，无时无刻不在切割、撕扯着灵魂。即便是再通水性的人，也早晚会精疲力尽。哪怕是金刚之身，也会被这无尽刀海磨成粉末！所以俺们萨满管这灵海又叫做灵魂之磨。
也正是因为意念可以引导灵气，这才让生灵有了可以修行的手段。生灵用意念引灵气入体，再经过功法的运转，使灵气变成可供自身使用的灵力，再用灵力去蕴养体内的三魂，这便是所有灵修都要经历的一个过程。只有经过了这一步，天下灵修才有了门派之分。”
“为了打破瓶身桎梏，各门各派便另辟蹊径，寻得他路去求突破。这就不得不提到邪灵，因为很多修行的法子便是参照邪灵而来的。
不同于生灵，邪灵生来只有天地二魂，却没有命魂。这就意味着邪灵不会被躯壳桎梏，可以无限制的修行。但也意味着他没有躯壳保护，一出生就会被灵海磨灭。
但凡事都有例外，若是邪灵没有立即被灵海磨灭，则会寻着本能去占据生灵躯壳，吞噬其天地二魂，再将命魂占为己有，这也被称之为夺舍。有了躯壳，便有了存活的根本，邪灵就会继续寻找吞噬其他的灵魂的机会。
当吞噬了足够的灵魂后，邪灵会慢慢生出灵智。便知趋吉避凶，便知如何修行。为了让自己能活下去，邪灵便会消灭杂念的源头，毁灭生灵的躯壳，吞噬生灵的灵魂，长此以往，早晚就会修成凶神之体。到了那时，便会在挥手之间抹去千万生灵，最终将这世间变为一片死地。
所幸历代灵修前仆后继，才没有让这凶灵灭世的情况发生，反而根据邪灵受到了启发。
虽然生灵一出生时，命魂便与躯壳绑定，无法离体。但天地二魂却没有此限制。便可学那邪灵般，后天生出命魂，创造一个仙灵之体，从而突破限制。”
“拿俺们北地萨满举例子，因为每个生灵的容器大小都不一样，俺们便要寻得那容量大的灵兽，每日使天地二魂出窍，入灵兽体内，割舍自身灵魂喂养兽魂，直至灵兽开启灵智，能懂人言，知善恶。
再教灵兽修炼至双魂出窍，进行反哺，在彼此灵魂中留下对方灵魂的印记，使双方灵魂可以交融，不分彼此。这便相当于灵魂又多了一个容器，实力自然又翻了一倍。所以俺们萨满的灵兽一般是越多也就越厉害。
等自身灵魂修得饱满、无漏，可在灵魂之磨中抵抗些许之时，就可舍去躯壳，融合兽魂，瞬间达到仙灵之境，从而获取强大的力量扣开仙魂国度的大门。使自身避入其中躲避世间杂念，享受永生之乐。”
“但中原大多灵修又与俺们有所区别，像道家提倡主修宝瓶身，大概意思就是在自身瓶子内做文章。通常的做法是先将容器打造的结实，然后在瓶内压缩灵力，并分出部分天地二魂做引，在体内培养仙灵，待仙灵大成，使原本三魂遁入其中，让仙灵占据自己的命魂，从而挣脱桎梏。”
“像是灵剑宗，也是同理，只是仙灵养于体外，打造另一宝瓶供仙灵栖息，他们手里的剑即是法宝，也是仙灵所在，只是这等灵宝要如何锻造就不是俺能知道的了。”
“咱们再说回之前所说的南巫，他们的法子和俺们萨满有些相似，只是俺们是和灵兽互相帮助。而他们是先抹去蛊虫的天地二魂，像邪灵一般占蛊虫命魂据为己有，在灵蛊之中豢养仙灵。只是灵蛊容量有限，所以大多南巫都有上千只灵蛊，待时机成熟，便让灵蛊互相吞噬，最终留下一只。自己再将那灵蛊夺舍，将自身突破至仙灵之境。”
“在南巫养蛊的时候，若是蛊虫被抹去了天魂，那天冲、灵慧二魄便会消散。蛊虫就会变得乖巧，只剩本能。
同理，若是人丢了这一魂二魄，人就变的痴傻。再混入他人的天魂，导致三魂不合，人自然会变得疯癫，这就是俺说玄黄神女有点像南巫的原因。”
“那还等什么，走，跟老子去给那神女庙拆了！老刘，你没灵兽，就在后面给老子掠阵。”金殃呼喝着就要出去。却见老刘满脸的苦色，便问道：“怎么还不走？”
老刘叹了叹气道：“俺们萨满一身的本事主要是在灵兽身上，要是俺灵兽在这，不用你喊，俺或许自己就去了。可现在却比较麻烦，打不打的过是一方面，主要是不好找。”
段平安闻言猜测道：“可是和你砸神像有关？”
老刘没有直接作答，而是反问道：“你们可知佛国那帮和尚如何修行？”
见二人摇头，老刘继续问道：“你可知为何其他门派都称之为某宗、某门？而独独佛教被称之为佛国？那便是因为和尚们的修行法子根其他的灵修都有不同。灵修都是一人修一仙灵，而和尚们则是千百人共修一佛。这佛像，正是支撑他们修行的主要手段。”
“相传远古时期，佛教大能合力开辟出佛国乐土，以供灵魂避世永生。并留下了两界通道可供后人循迹而至，这通道的钥匙便是佛像。
教徒们每日面对佛像研读佛经，修习佛法，消除欲望使念头变得纯粹，引灵气灌入佛像，打通人、佛两界的通道，让自身意念能与神佛接触，接受蕴含佛法的灵力洗礼。从而在本质上强化自身的灵魂。
和尚们的成佛方式，便是不断的拓宽道路，以供行走。再将自身灵魂修成金刚之身，待灵魂可以承受住这一路上的磨难，顺利到达彼岸时，人便成了佛。”
“这通道也是双向的，灵魂可以走过去成佛，佛也可以从通道的另一边过来，借信徒的身体显灵。”
“但佛教信佛，却不拜佛，因为佛留下佛像的本意是让后人学习的。只是一味的跪拜是无法感受到佛的存在的。”
“但这神女不同，跪拜神像便可与神女沟通，在百里之外便可夺人魂魄，可见这神女像也有着通道的作用。
神女像有多少？且不算周围的村庄，单单虎颚关就有半数以上的人家供奉神女。那每一个神像就是一个可供神女穿梭的通道。若是她应战还好，若是她一心想逃，又该怎么找？”
一桌子的人沉默了，金殃也默默的坐了下来，浓眉紧锁，沉思良久道：“实在不行，我就一家一家的进去把神像砸了。”
老刘苦笑一声道：“人家让不让你砸是一回事，你砸不砸的过来又是一回事。你前脚砸了，人家后脚又去请一樽，你怎么办？再砸一遍？若是引出官府或军队介入，你又该如何？”
段平安倒觉得似乎不是什么大事，轻松道：“既然你们是灵师，那为何不去找建这神庙的大将军？找他说明自己的身份，让他把这些神像都收回来不就行了？”
老刘又摇了摇头道：“若非邪灵乱世，灵师不得干涉世俗权利。更不可以灵法伤人，要是妄加干涉，那天下灵师就得把俺俩灭了。犯不上，犯不上。”
金殃怒道：“这还不算邪灵乱世？”
“就死了数十人，也没引起啥骚乱，算不上乱世。”
“难不成要等她害死更多的人才能有所动作？”
老刘拉着金殃重新坐下，安慰道：“这是先辈灵师定的规矩，死板是死板了些，但毕竟是好事。你师傅也告诉过你吧，在世俗行走不得张扬灵师身份，不可用灵法对待世俗之人。怕的就是百姓见识到了灵师的本事，便都去求那飘渺的成仙之路，影响世俗运转便得不偿失了。”
段平安突然产生了一丝灵感，但却又有诸多尚未想通之处。不由焦急起身来回踱步，嘴中碎碎念起不明的话语。引得三只貂鼠也好奇的跟着跑来跑去。六六也是睁大了眼睛盯着他来回转动。
良久之后，段平安突然脚步一停，眼神一亮胸有成竹道：“既然这神女背后之人用世俗手段让灵师不能出随意出手，那咱们所幸也用世俗的手段跟他斗上一斗！好叫他见识见识，被长棍打了脑门是有多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