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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瘸子认女婿,千隆戏人心”

段平安做了块蓝角的白布幡子。上书:师门相传神仙术赛过星占胜紫斗。

右下角又付几个小字:算准求三文,不准结善缘。

又找来了个灰布袋子,放了笔墨纸砚,背在身上。

威远城内有条运河,是本朝初任知州上任后命人挖掘的,其规模贯穿整个威远。把威远城分成了东西两区,也把贫富划分了出来。

南码头,北市口,东城富流油,西城人如狗。这句流传已久的俗语惟妙惟肖的描述了威远城的世况。

运河边柳岸香堤,到了夜晚更是灯红酒绿,整个运河靠东的岸边,林立着六十三所大同小异的金勾栏,运河西岸边却又是几所育人教书的学府,着实讽刺。

每年一到了八月十五赏月选花魁时,雕栏画栋的花船布满河面。船中人美花羞,引得无数士子来吟诗作对,只为能入了美人的眼,荣幸登船一亲芳泽。

勾栏地往东两条街,大多有钱的商贾都住在这里。威远做生意的有钱的人多如牛毛,使得此处的地价节节攀高,直至一地难求。

除却南北相通的主道宽敞些,其他的路口大多幽深复杂。加上诸多宅院占地颇多,就愈发的显得道路狭窄起来。

段平安不敢去那主道旁摆摊,怕泼皮衙役没事来打秋风。便寻了个还算宽敞的地界,靠着个大柳树摆下了摊子。

地方还算不错,人流稀疏却也不算少。穿过小巷再走出几十步就可到青楼之地。

大柳树旁还有一家卖小食酒茶的露天铺子。老板是个姓王的中年男人,跛了一条腿,行动做事总是慢吞吞的,但做的卤味还算不错,常来的食客戏称他为王瘸子。

段平安在地上摊了块布,布的四角拿砖压上。又在其上放置了笔墨,最后才竖立幡子。

左右看看,向王瘸子借了个板凳,这算命摊子就算开了张。

开张后的第一位客人就是王瘸子他趁着还没客人上门的功夫,凑过来纯粹就是为了聊闲天的。

“小道士你多大了啊?可曾婚配?师承何处?我家有个闺女如今还待字闺中,话说道士是可以娶媳妇的吧……”

没聊几句,就愈发的喜欢上了这个模样俊俏的小道士,怎么看怎么满意。

小道士说话中听,懂得识文断字。总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笑的时候有点憨憨的,那双眼睛却总给人一种睡不醒的感觉,瞅着就是老实人。

就是算命这营生寒碜了点。不过等娶了自家闺女后,就把这做卤味的手艺传给他。将来继承自己的铺子也是个不错的谋生活计。

段平安耐心一一回答,最后有些承受不住王瘸子的热情,只好伸手指了指幡子上的小字说道:“小道士游历江湖一番后还要回山门复命,师门特意嘱咐,在此期间不准结善缘。”

王瘸子大字不识几个,扭头看着幡子上的字,上下来回数了数,字数貌似对的上。便唉声叹气道:“唉,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就出了家了。”

转念一想,应当是自己找女婿的心思表露的过于心切,第一次见面就说这些怕是吓到了这小道士,刚刚的一番话或许只是说辞罢了。

想至此,便打定主意这段日子多帮扶一下这个小道士,用真情换真心,给自己的闺女争取一下。等混的熟了,吃了自己的拿了自己的,再带闺女过来见见面熟络熟络,还怕这小道士舍得跑了不成?

嘿嘿,咱老王做事有的是耐心。

说到做到,没过多一会,他就又给段平安搬了张桌子,又摆了点卤味茶水。

嘴上念叨着孩子出门在外不容易,瞧着有眼缘别苦到自己。等那天带自己姑娘来认识认识。

段平安哭笑不得的点头应下。

王瘸子这才作罢,背着手哼着小曲切卤味去了。

好在时间渐渐的到了饭点,王瘸子的铺子门口也有了客人。段平安终于有了些自己的空间,一双眼睛也盯在了来往的行人身上,寻觅着有合适的人来喊上一嗓子‘阁下请留步。’

段平安出门的时候已过了晌午,这时却已经渐渐到了黄昏了。

经王瘸子的热情引荐,却也有了几个食客来段平安这让他给算算,求的无非是姻缘或是钱财。

段平安师从葛二爷,自小耳濡目染,自是三言两语便唬的客人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对于这种客人,他本就不准备在其身上赚钱,只当练习技术了。

本打算第一天就这样收摊罢了,却不曾想有人走了风声,不少女子听说了这边有个俊俏的小道士,便纷纷过来看热闹。

大宋的女性地位颇高,女子大多热情大方。瞧见了这俊俏小道士也不生怯,莺莺燕燕的围了上来,问这问那,更有胆子大的试图伸手摸上一把。吓得段平安束手束脚,引得群女子嬉笑连连,愈发的让这些人欢喜起来。

王瘸子在一旁得空就向这边看两眼,每看一眼就恨得咬牙切齿,撇着嘴啐了一口,暗骂一声不知廉耻。人家小道士都那么明显的拒绝你们了,却还是像苍蝇一般围在周围。哼,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能配得上我老王的女婿?

但他却忘了自己的姑娘似乎还不认识这小道士,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安排好了这小两口的未来规划。

不远处的小道士似乎被逼得急了。‘腾’的起身,声音陡然高了起来。

“小道是给人看相的!不是被人看的。你们……你们莫要欺人太甚!”

说完就红了眼圈,要去撤了那幡子。

“你们让开,我要走了。”

其中一位颇为丰满的女子赶忙伸手拉住了段平安的胳膊,好言相劝道:“小道长别走哇,刚刚只是我们姐妹和你开个玩笑,我们过来就是来找你算命的。”

说完,扭脸看向其他人问道:“你们说是不是?”

“是呀是呀。”

“小道长别走啦。”

“我们错了。”

这群女子赶忙出言挽留。

段平安这才撒开了抓着幡子的手,气呼呼的说道:“那你们排好队,站到桌子后面去,别站到我这边来。”

那丰盈女子赶忙回身张罗,“赶紧排好队,你们都吓到小道长了。非要把人气走了才甘心不成?”

这一群女子心不甘情不愿的推攘着排起了队。

这丰盈的女子当仁不让的站在了头一个。

本就是夏末秋初的季节。女子大多身着不制衿(窄袖衫襦),两衿敞开,内束围裙。也有衿内露出抹胸的穿法。

这丰盈女子正是开敞的衣衫下,露出抹胸的装束。

此刻正双手支桌,在两臂的挤压下,一对浑圆白雪在衣襟下显露出壮丽的模样。

“那就劳烦道长给奴家好好瞧瞧,说道说道。”说罢身体还向前倾了倾。

“咕咚”段平安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努力的拔出了眼球看向别处。

正瞧见王瘸子拎了个椅子过来。

“我瞧见你这儿没个坐人的地儿,我那倒还空着不少。给你拿一把,别让姑娘家站着说话。”

王瘸子的话倒是提醒了段平安,他便赶忙放了凳子让人坐下。然后招呼着后面的姑娘们去王瘸子的铺子等候,一来可以歇歇脚,二来顺便可以帮王瘸子多卖写茶水。

又怕姑娘们不满顺序。便裁了数十张纸片,分别写下了‘壹贰弎肆’等字样分发了下去。

众女子领了号码,略微惊讶了一下这小道士竟写的一手好字。也乐的有个能歇脚的地方,便乖乖的去小食铺子门口的座椅坐下休息等候。

王瘸子乐不可支,段平安的这手安排让小食店的生意好了不少。不愧是自己看中的女婿,还没成一家人,就已经帮着家里赚钱了。

尽管这群女子还故作矜持,不愿意吃卤味吃的一嘴油腻。但即便如此,茶水也还是卖了不少。王瘸子便准备明儿个再上些水果,切成果盘。这样就能在饭点外的时间段多赚些钱财,一举两得。

好不容易安排妥当,段平安冲着那等了好一会的丰盈女子抱歉一笑。

那女子也不恼,媚眼带笑的冲着段平安说道:“无妨无妨,不急不急。”

段平安重新坐下,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名面容姣好,体态丰盈的女子,未等对方先说求何事,便先装模作样掐指算了算后。然后开口道:“姐姐你面相真好,水形圆面,耳有垂珠,鼻尖有肉。是谓‘明珠朝海’是富寿面相。”

说着话,看着这女子的眼睛,见其面有喜色,便继续道:“请姐姐伸手。”

女子挽了袖子,露出白藕般的小臂,将右手放到桌子上,掌心向上。一双美目有些期待的看向面前的段平安。

段平安沉吟着看了片刻,抬头以肯定的语气说道:“如果没猜错,姐姐当是商贾人家的大小姐。敢问您家里所从事的行业是否与水有关。”

丰盈女子轻咦一声,夸赞道:“你算的真准,我家是卖盐的。”

段平安继续报以微笑,显得深藏不露。自从见到这女子的第一面,便不停的搜集着这女子所携带的信息。

这便是施展千隆问屈术的‘审’字诀了。

观这女子穿着简单,头顶别着一支檀木发钗,衣衫用料是上好的蜀丝,织的紧密。全身上下除了袖口绣着金丝百合暗纹,却再无其他绣品。手上娇嫩无伤,必然是大户人家的子女。

从刚见面到现在,善于言语组织张罗,一切自然流露。可见此人性格开朗,必然与家庭环境有关。可以断定是商贾之女。

再问上一句家里行业是否与水有关……

如果回答是,那便顺势施展屈字诀,通过观察和发问,亮出肯定的结论,让对方佩服你的高明专业。

如果对方答‘与水无关’。

那段平安便可答‘那姐姐就要注意了,最近家中恐有小人作对。’

可以顺势施展千隆问屈术的千字诀,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威远城靠水吃饭的人比比皆是。

既然回答按部就班,那段平安则更是随心所欲了。

“姐姐且听我先进行一番猜测,如果我猜错了,还请姐姐矫正。”

那丰盈的女子也收了原本的调戏心思,侧耳倾听。

“姐姐的性格颇为有趣,有的时候热情如火,可自己独处的时候却宁静入水。”

“做事的时候容易情绪化,行事风格却是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您对很多新鲜的事物好奇,害怕被孤立。表面上看上去圆滑世故,什么事都无所谓的样子,可实际上却很是在意别人的看法。你觉得没有人能真的理解你。”

那女子渐渐的坐正了身子,瞪大了双眼,微不可闻的点头。

段平安双眼仿佛可以看透人心般,侵略性的向前探身,轻声说道:“你心理仍然对小时候的一件事耿耿于怀。”

丰盈女子大惊失色道:“你……你怎么知道”

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遂深吸一口气,再次问道:“小道长,您是怎么知道的。”

她心理自然奇怪,与眼前这名男子明明第一次见面,却能把自己的性格分析了个通透。

段平安双手抱胸,不再言语。似乎实在等对方情绪平静下来。

可事实上段平安心理却在偷笑。

刚刚那番话只是利用了人的心理罢了,所描述的问题是某个群体的普遍性现象。只不过在表述时,针对性的代指向听者个人,听者则会因为自我聚焦而过于关注自身,忽视了这一说法所具有的普遍性,认为对方正确的判断出了自己的情况。再加上调动出一些听者的不良情绪,双方则留下了进一步沟通的契机。

这也是千隆问屈术的千字诀。

一般来说,先千后隆,或先隆后千,都是为了后续铺垫。

当使用千、隆两术初步建立起了与人的信任感后。

下面再施展问字诀,向对方发出询问,掌握更深一步的信息,进行推导。进而最后使用屈字诀,用不容置疑的口吻竖立权威形象,让对方处于担忧之中,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千、隆、问、屈四个字代表了骗术的四个方式、阶段。

如果完整的拆分来看,应该分为千、隆、问、屈、审、卖六步。

简单总结来说:

千,编造一套说辞,刺激、恐吓对方。

隆,赞美鼓励、安慰对方。

问,旁敲侧击,问出对方的目的,深入了解对方。

屈,通过观察和发问,以肯定的语气亮出底牌,让对方屈服与你的专业高明。

审,察言观色,审时度势。

卖,给出对方答案,卖出想要的价钱。

如果段平安继续施展手段,自然可以利用其心理,设下其家人近期恐有灾祸、自身或有血光之灾等情景进行恐吓,让其掏钱诉其解法。

但段平安并不打算这么做,萍水相逢即是有缘,这女子也不是什么恶人,擅自去骗有违‘长棍’的侠义精神。

于是段平安戛然而止,不再言语。伸手指了指算命的幡子,表示已经算完了,可以付钱了。

那女子顺着看过去,却恍然大悟,从小巧的荷包中取出了一两碎银,放在桌上。此时她已从刚刚的震惊中缓了过来,又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有些讨好的问道:“你能再给我算算吗?”

段平安见她出手大方,心里自是欢快,不着痕迹的把银子往袖口里一放,痛快的说道:“姐姐但问无妨。”

那女子微微侧头,随那女子目光望去,便看到一宽阔宅院,匾额上写着‘谢宅’二字。

女子道:“我父亲与我说了一门亲事,可我却还未见过那人,心中不由忐忑。敢问道长,这亲事是吉是凶?我当如何?”

原来是谢家的大小姐。

段平安笑而不语,伸手拿来纸笔,刷刷写了下去,把纸折了几折,递了过去。然后扭头冲着下一个等着的女子喊道:“二号”

谢家大小姐嗔怪的看了一眼段平安,接过纸条,不满道:“哼,拿了银子就赶人,小道士你可真没良心。”

嘴上说着,可还是起身让座,似乎觉得自己的钱方才给的多了,又狠狠的看了几眼这美少年这才作罢。转身得意的走到无人处,打开字条。

上书:去问,去看,听心。

谢家大小姐忿忿的跺了跺脚,“这小道士可真抠门,就不舍得多写两个字吗?”

重新拿在手里看了看,她嘟了嘟嘴,心头却对这亲事有了主意。

当天段平安收了摊后,拿了些钱给了王瘸子,王瘸子不明所以。在得知是段平安感谢他提供的桌椅后,王瘸子更是推辞不要。眼中却越发的觉得这小伙子可爱,更坚定了要把他当女婿的心思。

段平安的东西少,寄存在了王瘸子那后,便一身轻松的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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