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颇有些知识的叔叔,我骨子里的学渣基因迫使我从小到大都有些惧怕他的威严。说他有威严,倒也不太准确,事实上,在别人眼中这个吴叔叔是个再温和儒雅不过的人。可能,我就是纯粹心虚吧!小孩子的心虚,从外在表现上来说,应该就是恐惧、忐忑之类的了。
吴叔叔右手端着茶杯,正襟危坐,认真地倾听我爸说话。
我也微微侧过耳朵,悉心偷听。
内容我只听了个大概。
“……宁宁恐怕不愿意……虽说……照应着,可到底不如……”虽然听的是天书,但是我向来机敏,所以很轻松地捕捉到了一些危险的信息。
原来吴叔叔和我爸妈正在谈论一件对我来说不算好事的事情。在心里盖棺定论以后,我便又往前挪了挪,更加认真地偷听下去。
“老高,孩子们已经大了,我们做父母的,可不能固步自封啊!如果总抱着以前的想法,那就不可能行得通。”吴叔叔语重心长道。
我妈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这时突然插嘴道:“老吴,道理我们也明白,只不过现在宁宁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我们总得先跟她沟通沟通啊!”
吴叔叔听得这话,倒是难得点了点头。“你们这些年,委实是辛苦了。宁宁大了,现在的孩子都喜欢自己拿主意,这事儿,也确实要跟宁宁好好说说。”
我爸又说:“宁宁从小到大还没离开过我们呢!这一下要去这么远、这么久,我怕她是不会愿意的。”
我妈叹了口气,“是啊,这孩子一直都很粘我们,若是小樱和吴义还在,我们倒是操不了这心,可谁让我们成了她爸妈呢!这都是没法子的事!我那可怜的妹妹去得早,她的姑娘我们更不能委屈了啊!况且,宁宁这孩子,着实懂事的很,我也不忍心把她扔到法国去。”
听到这里,我的背上霎时冒起一阵凉飕飕的冷汗,惊慌、无措难以置信和恐惧包裹了我。刚才我妈的一番话让我认清了一个事实——我其实是我小姨的孩子。原来如此!我惊惧之余却又仿佛明白了一些事情。那些平时不自觉地从脑海里浮现出来的陌生画面,突然就有了出处。记忆里那个总是皱着眉头,从来不笑的女人看上去和我现在温柔的妈妈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尽管她们长得真的很像。
而我的亲生父亲,我却没有丝毫印象。他好像本就该是一个神秘又模糊的存在,类似于现代广义相对论中的黑洞,或者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塔耳塔洛斯,又像是中国古代神魔传说中的鬼魅。但他究竟是个什么样,我着实很难想象,只能像地球人思考外星人那样思考他了。
吴叔叔似乎很热衷于这个话题,他还待再说,可我那坐在上首的爸爸已有些不耐烦了。“好了,老吴,等过两天,我们会试着跟宁宁说的,你也不必太过忧虑这事儿。”话毕,又对我妈说:“咱们已经说了这么半天了,茶都凉了,你赶紧去给老吴重新沏一杯来。”
我妈一听便明白了我爸的意思,她面上浮出一丝尴尬,却又立刻应了声,“好,我这就去。”
“不用了,这么晚了,我也该回去了。”吴叔叔自然也听出了我爸是在下逐客令,便站起身向我爸妈告辞,“我回去了,你们下回得空了,也去我家里坐坐吧。”
我爸这才客气起来了,赶忙站起来边送客边应道:“好,好!那你慢走啊!”
那天看着吴叔叔走了之后,我默默回到自己房间,爬上床,拉上被子装睡。想着我妈等会儿便要来看我睡醒了没有,我并不想让她知道我早就醒了,也不打算就我的身世这件事跟她摊牌。
活了十几年,我深以为,这个世界上的很多所谓真相,其实往往是丑陋且令人失望的。不管我曾经被这个世界冠上过怎样的标签,而今,我是一个生活在阳光下能够享受到幸福的人。什么是真实?每个人只有体会了才知道。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我便听到了门外渐渐沉重的脚步声。我用被子蒙着头睡,也好及时调整我的面部状态。
门被轻轻打开了,我开启了装睡模式。妈妈放缓脚步到了我的床前,我暗自琢磨,或许我该装着突然醒了?刚刚那轻微的开门声到底能不能把我吵醒,这是一个值得推敲的问题。还未及细想,我便感觉到身上的被子被向下移了一截,我的头被露了出来,面部表情自然也能被人一览无余。这种情况下,我也不便突然醒来,就只能默默地闭着眼睛。
房间里一片静默,就这样过了大概两分钟吧,我感觉到额头上有些痒,我挺想挠的,便想着或许人睡着了也会本能地抓痒吧。抱着这样侥幸的想法,我强装淡定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在额头上挠了挠,还痒,再挠了挠……我没听到因为我的举动而产生的其他动静,所以心下一松,胆子大了起来。看来,人睡着了果然还是会抓痒的!我妈依旧没有丝毫动静,甚至连呼吸声也不闻。我不由心下生疑,难道?我妈出去了?不会吧?我明明没听见我妈走出去的声音啊!可她如果没出去,那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这也太诡异了!我实在忍不住了,再装下去我就要疯了,当个演员可真难啊!
于是,我睁开了眼睛。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番令我目瞪口呆的场景。
我妈正坐在我床边手撑着头睡觉。
什么鬼?敢情我刚刚那番精彩绝伦的表演就只有空气在看!早知道,我就不装了。现在?我心念一转,现在不正好可以装刚醒,然后叫醒老妈,再顺理成章地窜到饭桌上去吗?
没错,就是这样。
我抬手拍了拍老妈的肩膀,然后装着打了个哈欠,自以为表演得恰到好处。可事实上,老妈在被我拍了一下后,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先左右动了动手臂,然后过了差不多半分钟才直起身来。可想而知,姗姗起迟的老妈自然又一次巧妙地错过了我的表演。
为什么我的表演总是被埋没?我不由沉思起来。
或许?是因为我的表演太精妙了,所以别人不容易看到。嗯!我在心里下了结论,必然是的。一般来说,只有特别难得的东西,才不容易见到。要是寻常的事物,自然随处可见。因此,我骄傲地感叹:原来我是如此的精于表演,以后,我一定要发挥得更好!
于是,若干年后,我就成了朋友们眼中的第一戏精。
老妈起身后,见我坐在床上面露喜色,便不由问道:“宁啊,你这么高兴,是做什么好梦了吗?”
我闻言一愣,我喜形于色了?这怎么可以?
赶紧调整好面部表情后,我寻思着回道:“是做梦了,不过不值一提,总共才捡到五百块钱,真少啊!这年头,人家真捡到钱的也比我这做梦捡到的多。”我掀开被子,迅速下了床。
“妈,你怎么在我床上就这么趴着睡了,也不怕着凉?”我平静地问。
“哦,我本来是想来看看你睡醒了没的,后来也不知怎么,就突然发困,一见到床就打起盹儿来了。”老妈笑着摸了摸头,又跟我说:“你下午睡得太熟了,一觉竟睡到现在,我和你爸也没叫醒你,想着等你醒了再把饭菜热一热。”
我准备握门把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握上去。“我是睡得太熟了,不想,竟错过了饭点,这可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我没心没肺地笑着,仿佛这一天什么都没发生。
打开门,老妈率先走了出去。“宁啊,你先去堂屋里坐着等会儿啊,我这就去热饭菜。”
我跟在后面,轻轻应了一声。然而,当我走到拐弯处,转身的方向却不是对着堂屋,而是对着——爸妈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