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慕锵思绪万千,他在太虚真人闭关的屋前左右徘徊踌躇不停。抬脚打算离开,屋门打开,里面出来一位小童说道:“师父有请。”
屋内清简,几只团蒲摆在木地板上,香炉内沉香浓郁。
“来啦。”太虚真人捋了捋白花花的胡须。
“弟子叨扰。”慕锵跪在团蒲上行礼问候。
“我终知你要来的,既然你来了,我就帮你答疑解惑吧。”太虚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说道:“你十三岁那年突逢家变,其实你父亲早就算到,他是我最得意的门生,慧根与你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直到一封书信送上山来,是你父亲有事相托,他说如遇不测风云,请我保住他的血脉,也算保了苍生安宁。”太虚真人说。
“父亲怎么能算到自己回遭遇不测。”慕锵开口问道。
“正如你心中所想,慕苏兆陷害你的母亲,逼她自尽,他本就野心勃勃一心夺取家主之位。你母亲死后,你父亲便潜入太湖柢山之下,盗取龙魂用你母亲留下沧蓝玉镯将龙魂逼入你的体内。”
“后来呢?”慕锵等着。
“没有后来了,沧蓝一族遭遇海啸,全族无一人生还。”太虚叹了口气说道:“你身负家仇,如今得知真相也是晴天霹雳,何去何从,自己决断,因果有序,该来的会来的。”
说罢,没等慕锵继续询问就挥挥手示意小童送客。
慕锵也知道太虚真人的作风,理了理了衣着回了仙府。
叩了叩川柠住处的红漆大门,里面隐隐传来脚步声,川柠没等他发问就先开了口:“你来找不言妹妹的吧?她和孟成蹊回孟河了你不知道吗?走的还是挺急的。”
慕锵脑袋嗡的一声炸开,脑中回想起太虚真人的:“没有后来了,沧氏一族遭遇海啸,全族无一人生还。”
“难道孟家兄妹知道了什么?”慕锵暗想。
孟不言的母亲是沧蓝一族的后人,沧蓝一族多为女子,且使用沧蓝玉镯的能力也只传承给女子,慕锵母亲死后不久,沧海便遭遇了千年难见的海啸,整个沧海沦为海底之城,而孟不言的母亲也在此后不久离奇身亡,如今孟不言算是沧蓝一脉唯一的传人了。
慕锵辞别了川紫一行人,收拾了行囊,他心中有仇,弑母之仇怎么能忘记。
白御景送他下山,临行前他道:“我跟你一起回去。”
“可此番危险重重你......”慕锵犹豫。
“我不怕,我父亲好歹是金陵仙尊,谁还给不给我面子。”白御景说。
慕锵点点头,心中满是暖意。
天空泛出鱼肚白,阳光像金子般洒在太湖的湖面上,早起的渔家在撒网捕捞,慕锵从上空见此景,一幕幕回忆闪现而过,油绿的柳树抽出新芽,春风拂过,柳条淌过湖面,画出片片涟漪。
轻叩开慕府的朱漆大门,门口的石狮子笑意轻狂。
“我是慕锵,我来找慕苏兆。”慕锵朝着开门的老者说道。
开门的老者张大了嘴,杵的像个树桩子般一动不动。
“你怎么回事呀,我们来找人。”年少的心性半点经不起等待,白御景提高了点音量。
“小锵,是小锵吗?”老者语腔带着将信将疑和略显颤抖的声调。
“是何伯吗?”慕锵细细看着老者的脸庞。
慕锵伸手想摸摸老者的脸,树桩子却哭了起来,直直伸出一只手来紧紧握住少年半空的手,突然似乎又觉不大妥当,将手缩了回去:“小少主,真的是你?!”
慕锵认真的点点头。
就在两人互诉当年的时候,白御景凑来笑道:“伯伯,让我们进去聊呗?”
何伯还未来得及应声,白御景就跨出大步进了去,里面的家丁看到生人举着棍子就急急的上前阻拦。
“退下。”慕苏兆从里屋出来,步子稳健,内力强实。
慕锵面上一愣,继而强忍住内心的愤恨:“二叔,别来无恙。”
“慕锵啊,叔叔好几年不见你啦,快来坐。”慕苏兆表面功夫着实高明,白御景翻着白眼,忍住要吐的冲动。
何伯神情复杂在一旁不说话,等待着吩咐。
慕苏兆呵呵笑着,他上来摸着慕锵的手恳切道:“进来进来,我们里面说话。”
“好。”慕锵维持着该有的礼貌与距离。
“这是白府的小公子吧?”慕苏兆倒是慧眼的很。
“是。”白御景应道。
“正好来了就坐坐客,何管家,你去准备两间上房和一点小菜吧。”慕苏兆吩咐道,“侄儿一路风尘,定有些乏了,要不请何管家先带你们去汤泉泡个澡吧。”
“那听叔叔的,我们先去了。”慕锵躬身,再多说一个字,自己都想发狂。
慕苏兆点点头,似笑非笑,“中午就一起吃个便饭吧。”
“不了,今日晴朗,我也许久未归了,等会与白兄弟一起出去转转,看看梁溪的变化。”慕锵婉拒。
慕府与几年前相比更加气派,后院的汤泉引的是太湖活水,何管家一路指引,两人才算歇下来,白御景憋不住解衣脱靴,一屁股跳进汤泉,在水里扑腾了一阵逗趣儿的道:“恭喜你呀,慕家少主。”
慕锵也缓缓迈下水中瞅着白御景,“少来了,他的心思深沉,你我都猜不透,别被他卖了才好。”
不待白御景讲话慕锵又继续道:“慕衡是他儿子,就是太虚山与你交手的那位,他能将你打成那样,说明修为高强,或许比你我都高,我们不清楚他们的虚实,你最好不要惹事。”
“呃,知道!”白御景应答。
“世道曲折啊。”白御景朝着天慨叹了一下。
“我不是来做少主的,我找回当年慕苏兆陷害我母亲的证据,将他丑陋的嘴脸揭之于众而已。”慕锵忽然话锋一转,说“走!一会带你吃馄饨去。”
慕府附近的青石小巷中,有一家张记馄饨,小时候慕锵常晚饭后偷溜出来吃一碗张记家的馄饨都是店主亲自擀制面皮,用独门家传调制陷肉,老母鸡加草药熬煮高汤,再辅以店家自己晒制的鲜虾干,吃起一口宛如畅游太湖中央。
“张叔,来一碗馄炖。”慕锵倒不自觉的闻着飘香走了过去,正好也休息一下,整顿一下心情。
“好嘞,客官......客官倒是面熟的很。”张叔招呼道。
“嗯,是有些年不见了。”慕锵说。
“你,你是.....”店家察觉出来,难掩惊喜,点点头就去下了好大一碗馄饨。
正鲜汤馄饨上来时,慕锵对面坐下了一个男子,敝巾旧服,衣衫褴褛映入了他眼角。脸上沾了些灰尘遮住了容貌,显然是刻意乔装过的,但身形看来是个上了年岁的老者。
这人先是左右探了探,末了,还鬼祟向慕府方向瞧去,似是确认无人跟着后,方才放心的叹一口气。
“小锵!”
“小锵!”
是何伯的声音。
“跟我来。”何伯起身就往没有人烟的巷子里走去。
慕锵拍拍白御景的背示意他在此等候,观察了一下四下无人边跟了过去。
何伯一把把他拉过来开门见山:“你是来查你娘的事情吗?”
“是。”慕锵加重了肯定的语气。
“这怎么能行!”何伯煞白脸急切,“你是家主唯一的血脉,现在孤身涉险怎么能安全脱身,你不知慕苏兆背后的阴谋,你怎么能!”
“我能,我宁可孤注一掷赌一次。”
“我在府中有人监视,不好与你太多接触,但你若想查明真相,去找找当年事发之后过来救治的医者。”何伯拍拍慕锵的肩旁又道:“慕苏兆早就不是当年的慕苏兆,他的势力盘根错节,他此番找你回来也是不怀好心的。”
慕锵:“我知道。”
“需要何伯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何伯没再多说转身离开。
这五年岂止是是时光飞逝这么简单,忘记的事情,和不能忘记的事情,回到馄饨摊他吃了两口说:“有事情做了。”
济世堂的牌匾鎏金嵌字,门上一个大药壶被风吹的摇晃着,两旁的对联书:悬壶济世,保安救民。药房门庭若市,比五年前来得更加热闹。
“大婶,这些人都是来看病的吗?”白御景排在一位大婶身后,故意用一口外地口音问。
大婶摇摇头,兴致较佳的解释,“哪是什么看病呀,这济世堂有位大夫灵的很啊,他有一副药,按时服便能祛百病解百毒的。”
白御景奇道:“真的假的?”
闻言,大婶以为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拍拍她前面的老婆婆,“王家大娘,你说是不是!”
王大娘点点头说道:“你们外来的有所不知啊,几年前梁溪发了一场瘟疫,感染人群上至八十老妇下至三岁幼童,得了病的人个个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见到生鱼就要咬啊,有些人坚持不多久就不行了,后来,来了位神医,家家户户散了一副药,这病啊一夜之间就突然好了。”。
“吃生鱼?什么病会在一夜之间痊愈?”慕锵满是疑惑。
“不言妹妹不在,不然可以问她。”白御景说。
队伍不停的向前移动,白御景道:“走走走,我们也买一副药试试。”
药房小伙计忙碌包扎着,白御景付了钱提着药包就要往里走,店里的伙计拦住了他的去路说道:“不好意思,这位爷,里面生人进不得,是我们神医休息的地方。”
白御景却不乐意了,“我不过就看一眼,这么神秘吗?”
他不理会装作一副泼赖样直往里闯,这时,腰间的银铃“叮当”一声出奇的响亮,里面的人似乎听到动静,传来桌椅板凳碰撞声后,便悄无声息了。
“妖?”白御景诧异的望向慕锵,慕锵一把拨开挡着的伙计慌张道:“追!”
两人冲进内间果然空无一人,循着那妖出逃的窗棂,二人飞身一路尾追。
追至梁溪的郊外,便没了妖气,郊外一片谧静,二人为避开慕苏兆的耳目绕了小路追寻,小路人烟稀少杂草丛生,虽然不如大路宽敞却也有曲径通幽的风景,虽是中午,但依然有潮湿的露水慢慢渗透到薄雾里有些凉意。
“小白,这林子不对劲。”慕锵话说一半,腰间的银铃与白御景的银铃同时发出声响。慕锵察觉有异握紧了腰间的净微剑,白御景摸上菁意剑的剑柄仔细分辨周遭的声音,不远处草丛淅淅嗦嗦似有动静,慕锵飞身跃起劈开草丛。
“喵呜,呜呜.......”草丛里一只雪白的长毛猫正弓着背压低着喉咙叫着,湖蓝色的眼睛露出凶光,脊背上的毛竖的笔直根根分明,钩爪尖锐锋利,上面沾着血迹。旁边躺着一只同样满身白绒的白狐,脖颈处一道渗血的抓痕,已经昏迷在地。
白猫察觉有人就要化烟逃走,被慕锵一剑刺上后腿,猫妖受伤竟现出女人模样来。
“你到底是谁!”净微架在女子的脖颈处。
猫妖盯着慕锵看了片刻问道:“竟然追了我一路?”她看向银铃又说,“你腰间的银铃非是俗物,想必是仙门世家的弟子,我提醒你,我不是好惹的,识相一点就把我放了。”
慕锵不作声,捆着猫妖准备带回府。
白御景看见受伤的白狐,将其抱起,打算一并带回去治疗。
就在两人刚走没几步,夜雾渐渐浓烈了起来,越聚集越多,慕锵做好警备,可雾气弥漫夹杂着浓浓的妖气。
“喵.....喵......”身边充斥着无数个猫叫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转而变成了女人的嬉笑。慕锵善解迷幻之术,召唤出可以震散瘴雾的醒梦筝抬腿抚了一曲。
瞬间耳边清净了很多,可是身旁的白御景内力不足开始抵挡不住,一遍遍喊着“闭嘴”,慕锵赶忙去捂住白御景的耳朵,可是他依然难受万分叫着。
“这是心声,你捂耳朵有什么用呢,小哥哥。”猫妖尖锐的声音在白御景耳边想起:“有缘再会。”
慕锵慌了神,举起剑向身后的猫妖的刺去,那猫妖早解了捆锁轻轻一闪化烟逃走了。顿时空气安静了,和一开始并无二样,慕锵来不及多想,立马蹲下身来看看白御景的情况。
“你怎么样,快起来。”慕锵扶起已经蹲在地上的白御景。
小白还没站稳迈出一步差点晃倒,一把抓住慕锵的臂膀说:“那猫妖功力深厚,潜伏在梁溪说不定有什么阴谋。”
“嗯。”慕锵着急的拉住他:“你现在体力不支,我们先回府,追她不易,她一定小心设防,不会这么容易。”
“那倒未必的,那猫妖受了伤,难掩妖气,我们细细追踪定能发现她的藏身之处。”白御景执着道。
紧紧抱着刚刚捡来的小白狐,一直不松手,慕锵见状问他:“你打算一直带着这小狐狸?”
“瞧着怪可怜的,就带着吧,不然被野狼野狗叼走也可怜的。”小白摸摸狐毛。
出了林子,一座不大不小的村庄出现的不合时宜,里面村民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慕锵发觉此刻已到了饭点,可家家户户并无炊烟升起,大家神情怪异的警觉着。
“先别着急,我们不能贸然惊扰,需得悄悄打探,仔细谋划。”慕锵一把拦住要冲过去的小白说。
“好。”小白摸摸怀中的小白球,想着尽快医治才是,也不想耽搁太久。
回城的路上穿过树林,凉意如常,怀中白绒毛一阵抖动,小白脱下自己绣着白牡丹的绢色外衣,裹住了白狐。
“赶快走吧,它快撑不住了。”慕锵说到。
“好。”白御景点头。
暮色微垂,慕府的大门开着,依旧是何伯迎来,礼貌中带着刻意的生疏:“家主在大堂候你多时了。”
穿过回廊,慕苏兆坐在大堂的金丝楠木椅子上,桌上的青瓷茶杯冒着热气,慕苏兆翘着腿,他像是审人一般问:“今日去哪里了?”
慕锵对面而立目光毫不避讳:“既然知道,何必再来问我一趟。”
大抵是没想到慕锵如此坦诚,他笑笑:“你我身上留着同族的血,当年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说起来我为我死去的妻儿报了仇,我也够了。你是我亲侄儿,我不计较你父母之事,请你回来当少主,你就该安分守己,大家互相留个面子。”
“叔叔说的有理。”慕锵答。
“既然如此,你就先回房吧,我这几日已经准备迎你回梁溪做少主的事宜,你最好不要到处乱跑,外面妖魔甚多,总要留条命接任少主之位吧。”
“自然不负叔叔所托。”慕锵微笑转身。
逢场作戏,虚与委蛇,他慕锵不是不会,只是厌倦伪装,扮演着心口不一的角色。
踏出大堂前他想起了什么,回身问道:“慕衡呢,倒是不见他了。”
慕苏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如实说道:“你回来前,他动身去了孟河,说是许久不见不言了,找她聊聊呢。”
“知道了,侄儿告退。”慕锵握紧了拳头回了房间。
孟不言与孟成蹊在太虚之时突然赶回孟河,定是知道了什么,当年沧蓝一族灭族之灾疑点重重,孟不言母亲蓝梦之死紧随其后,也实属过于巧合。
慕锵陷入两难,一边是自己家仇真相终有了一丝线索,一边是孟不言可能面临不可预估的危险。
月黑风高,白御景早已经睡去,慕锵翻身爬上屋顶,他俯瞰梁溪夜色,此时户户人家都已经睡了,偶尔一阵狗吠让夜晚显得不那么孤寂。房顶上时有一两只猫走过,是寻常的野猫,可是总有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