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我和映终于看见了渭水的城门,一条长长的队排在外面,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疲惫,大家带着大包小包,一个个准备进城。
“不会天黑夜进不去吧?”映绝望道。
我查了查人数,前面大概有百十号人,说道:“应该勉强能进城。”
映说道:“今天怎么会这么多人?”
“小姑娘,这里每天都有这么多人啊?城外的瘟疫已经传开了,一村一村的死人,大家都急着进城,城里有医馆,条件也好一点,关键是还没有大规模的染病。”
我们后面排着一个老道士,有了点花白的胡须,手里提着破烂的布幡,一身脏兮兮的道袍,看上去是个野道士。
映问道:“道长怎么称呼?”
老道士说道:“黄粱,我只是个野道士,没有道号,姑娘见笑了。”
我问道:“原来是黄粱道长。不知道,道长认为,这疫情现在是什么状态?”
黄粱道长说道:“十天灾,九人祸。灾的大小,取决于人做什么,变数太多,老道可不敢乱猜。”
我好奇道:“我也曾见过很多道士,大多说的是天道自有其力,顺其自然。可黄粱道长的见识,却是第一次听闻,不过......”
“不过却是有理。灾若不去治,难道等它自己走了不成?”映接道。
黄粱道长笑道:“哈哈,两位朋友真有趣。我说的人祸,可不是这么简单的,只是天机不可泄露。”
映在我耳边轻声道:“我刚以为这不是一般的道士,没想到最后一句还是逃不出去。”
我轻声道:“可是不说那句,总感觉不踏实啊。”
黄粱说道:“在人前议论,不是什么好事。”
我抱歉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俩只是觉得道长不俗,却也说话含糊了些。”
黄粱道:“哦,那要我说的直接一些,也可以,比如,你们若是再不跟上前面的队伍,我后面的几个壮汉,怕是要修理你们了。”
说完,我才看到前面队伍已经走了很远,而道长后面的几个黑脸大汉,已经骂骂咧咧起来了。
我赶紧拉着映快走,跟上队伍,再回头,黄粱道长已经不在身后了。
城卫的检查是很严的,每一个人他都仔细查看,有的甚至会让人撸开袖子,看看身上有无斑痕。
据说这次的瘟疫,人的脖子、手臂、小腿都会有黑红的斑点,这是得病的预兆。为了不让渭水城内上万百姓染病,必须严加控制。
“喂,你捂着袖子干什么?”城卫问一个低眉的男人。
男人说道:“我胳膊坏了。”
城卫问道:“那掏出来看看。”
男人说道:“不方便。”
城卫问道:“那也别进城了,我们也不是很方便。”
男人想了想,扭捏地露出了胳膊:“是起得癞子。”
大家一看,胳膊上竟是些疙瘩肿块,倒是和现在流行的瘟疫不太一样,城卫也是一阵恶心,连说道:“快进去吧,左手第二家就是医馆。”
“谢谢大人。”男人说道。
检查到了我们这里,城卫只是简单地问了几句,正准备放行,倒是一个刚刚过来的官吏,看了映一眼,如今映没有戴漆甲兜帽,虽说没有多么装扮,却也有几分清丽风姿,一看便和寻常人家女子不同。
“进城干嘛呀?”那官吏问道,眼睛一直在向映身上瞥。
我回答道:“小人兄妹而已回老家西都,路过渭水住一日。”
官吏道:“哦,西都路远,盘缠够么?”
我说道:“勉强够用。”
官吏道:“盘缠还是多多益善才好。我府中缺个丫鬟,你妹妹看着挺机灵的,去试试吧。”
我刚要说什么,映却轻笑道:“被大人相中是小女的福气。”
官吏本来见映面无表情,以为是个清冷的人,没想到这么懂事,不由得眉开眼笑。
“只是,我们家表叔办寿,我们时间紧,耽误不起呀?”映委屈道。
“你表叔是西都哪家?”官吏随口问道。
“我表叔是西都应中豪,不知道大人听过没有?”映说道。
官吏听了,立刻严肃了起来:“既然是应家的才俊,那都不是外人。嗯,我和中豪兄也是八拜之交了。这样,你们先赶过去,我过几日便到。”
说完,立刻放行。
我看着官吏小心翼翼的样子,却又进映不以为然地向前走,也只能默默跟着。
“喂,你表叔是谁呀?”我问道。
走远后,映噗嗤笑道:“我骗他的,那应中豪是西都的世家领袖,怎么可能和我有关。”
“可你也姓应啊?”我问道。
映笑道:“姓应的都和我有关?那曹师道岂不是当今天子的......爸爸?”
我不知道怎么接了,映看我说不上话的样子,又是一阵大笑。
我们在客栈投了宿,又出门找了些吃的。倒不是非要出门,只是客栈老板说,店里的厨子病了,现在店里只能住宿,不能吃饭。
我们出门寻着酒楼,走了半条街,才发现,渭水似乎已经受到了瘟疫的影响。街上的人明显少了,在城外看有很多人进城,但大都投奔亲戚或者进了各个医馆药铺,在街上闲逛的人少的可怜。
这时身后想起了驾车的声音,我和映让在一旁,只见一串囚车车队经过,大概有三辆马车,每辆车上有一个囚笼,每个囚笼里装着七八号人。
囚笼里面的人什么装扮都有,有的穿着华贵却灰头土脸,有的破衣长衫头似鸡窝,有的拿面纱遮着脸,有的看上去像是死刑犯。押运的衙役是个凶神恶煞、长满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很是魁梧,便赶车便喊道:“押送疫民,闪开勿近。”
映说道:“这里面都是什么人啊?真奇怪,像个大杂烩。”
我说道:“没听那个衙役说么?是疫民啊。”
映说:“什么叫疫民?”
我解释道:“就是得了瘟疫的人。这病得了如果不严重,大家一般都偷着治疗,不愿意说出来。如果扩散得不快,官家很少会管。但是若是瘟疫严重,那么得了瘟疫的人,就必须被抓起来。要么集体送治,要么关起来,严重得会直接杀掉,防止继续扩散。”
映说道:“三教九流,都不放过?”
我叹道:“何止,如果你得了病,但是没人知道,而我举报了你,就会有官兵来找你,然后抓你去查验,这也是有的。”
映说道:“真可怕。”
“是啊。”我看着远去的囚车,站着不动。
“怎么了?”映问。
“没,走吧,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我说道。
路上我还在想着刚才看到的囚车里的人。
囚车里虽然大家来自三教九流,做的事不同,神情和仪态各异,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眼神。因为得病或者被囚车拉着一路折腾的原因,大家往往病央央的,没有精神。这也是万不能被抓走的原因,没病也折腾出病了。何况都在同一只囚笼里,难保不会被传染。
“你一路上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快说快手。”映追问道。
我放下手里的筷子,说道:“刚才,囚车路过,你看到了吧。”
映说道:“那么嚣张,肯定看到了。”
我说道:“我和囚车里面的一个人对视了一眼,那个人,眼神很清亮。”
“那又怎么样?”映问道。
“你想啊,其他人都是眼神浑浊,没有精神,怎么会突然有一个人藏在里面,眼神清亮呢?”我说道。
“你是说,他没病?”映兴奋道。
每到这种时候,映都很兴奋。
“可能不只是没病,说不定还是故意被抓进去的。”我说道,“喂,你干嘛?”
映收拾了一下,站起来道:“去找找囚车停的地方,感觉能挖出好玩的东西。”
“我们还有很多正事没做,你......等等我。”我又吃了两口,怕映闯祸,也跟了上去。
“客官,面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