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部的人应该不喜欢黑夜,也不喜欢月亮。黑夜没有安全感。”我走到映的身边,她正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舒服地望着圆月,像刚出生对世界好奇的孩子。
“旁边的藤椅是给我的么?”我指着旁边新做的藤椅说道。
映换了换姿势,说道:“只是不想欠你的鱼。”
我笑道:“我还怕手艺生疏了,没想到你还挺满意的。”
映说道:“马马虎虎吧,凑合吃呗。”
我阴阳怪气道:“您还真是相当凑合,三条鱼,一只螃蟹,半锅饭,我都没吃饱,你说谁吃了?”
映直接坐了起来,说道:“你别坐我的椅子,这是我的。”
我委屈道:“不是送给我的么?”
映说道:“我后悔了,不行。”
我说道:“好好好,我不说鱼的事了。”
映又躺下,道:“我可不怕什么黑夜,咱们距离这么近,你还没用出术来,我就能制住你了。”
我笑道:“那你也要先走椅子上起来再说。”
映一个鲤鱼打挺,却没有挺起来,身上好像被什么线缠住了,动弹不得。
“你竟然对我用术?”映说道。
我说:“只是实验一下而已,别大惊小怪。”
映也不挣扎,道:“雕虫小技而已,你没有发现你的修行方法,有很大的问题么?”
我说道:“有什么问题?”
映不服气道:“我凭什么告诉你啊?”
我说道:“为了不憋死你。我是不会求你的,你自己会憋不住的。”
说完我假装睡觉,我能感觉到映在旁边干着急,过了一会儿,她说道:“我早就发现了,你过于将术拆解为你所能理解的东西,一层膜,一件外套,一根线,一根绳子,一把刀,扭曲组合,这样是不对的。”
我睁开眼睛,问道:“哪里不对?术的本质不就是月华的加工么?”
映说道:“你这样也太所见即所得了,那我问你,日月决上徐岫的龙想法记得么?”
我点点头,说:“当然记得。”
映说道:“好啊,你按照你的方式,造个龙我看看?”
我一时语塞。
映说道:“感悟并不是一定要将所有的东西,都完全拆解和细化成自己熟悉的东西,这样做也不过是将那些细小的拼接起来,真正的术,是会有质的变化的。”
映舞动着剑,说道:“就像这把剑,在有日精的情况下,我能轻易地用出青钢剑波,那你说,又如何将它拆解呢?一个个拼接是木工的方式,我再清楚不过,但它也是最笨的方式,术如果这么容易被创造,那么可就太好笑了。”
我说道:“我自己创造的第一个术,就是模仿曹师道对战泓用的术,我学他将所有桃花转成一个圆盘,以为这便是一种术,而威力不够,是因为我的境界与曹师道天差地别。”
映说道:“那你现在明白了?”
我摇了摇头:“还是不明白,我过去一年的修行,让我和月华更加亲近,但是对术的领悟却没什么进步,依旧留在原地。今天听你这么说,我好想有点明白,但又差一点。”
映说道:“每日有一点进步就好,饮夔山的剑室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剑谱,不也是一笔一笔刻上去的。”
我说道:“你真的很有天分,是那种能够感受到的天分,又努力,又不服输,我实在想不到,你有不成为伟大术师的理由。”
映抖道:“恭维的话不适合你,总感觉下一句要损人了。”
我笑道:“别那么防备,我说的是真的,你应该从小便是聪明的孩子吧。”
映想了想说:“算是吧,可能和我的家族有关系,我们家族属于大族,在当地都是数一数二的,从小没受过什么苦,即使是女孩子,也一样得到很好的先生教书,只是我太贪玩了,常常躲着先生去做些小玩意。”
我见过映的动手能力,说道:“那你后来怎么又去了全界,还当了术师?”
映说道:“我的师父与我家颇有渊源,似乎是和我的祖父有关系,在我六岁的时候来我家拜访,然后说我家有一劫,要将我带走,说是能够化解。我父母只当是骗子不同意,哪知道师父在我家住了没多久,便帮助我家化解了一个小的劫难。后来我的父母才让我跟了师父修行。”
“是什么样的劫难?”我问。
映说道:“算是江湖上的劫难吧,被人找上门了。”
我点了点头。
映看向我道:“也别光说我了,也说说你,姚二姐提到的阿井,是你的家人?”
我说道:“嗯,家人。”
映问:“可是你的家人也没有在家等你啊?也随你去了全界么?”
我摇了摇头,说道:“她被带走了。”
映来了兴致:“是被恶霸么?还是山贼?所以你要学到本领,然后去救她出来。”
“她是不是托人给你捎来了信?上面还有信物对吧?”
“她肯定在某个被锁住的屋子里等你。”
映展开了想象的翅膀,我觉得我如果不打断她,她能够说道天亮。
“停,没那么复杂,就是被人带走了而已,是她主动跟着走的。”我说道。
映说:“这件事和你加入月部有关系么?”
我说道:“也算是有吧,带走她的人是一名术师,说不定阿井后来也会成为术师,这样的话,我如果想要再找到她,并且保护她,也要成为术师才行吧。”
映说道:“你们的感情真好,她是你的妹妹?”
我说:“你怎么知道?”
映说:“你的眼神很坚定,又很温暖。”
我憨笑道:“可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你知道的,我现在谁也保护不了。”
映摇头道:“不是的,保护是一种态度,不一定是一个真的完成的事。就像现在我是一定能够战胜我爹的,但是我爹又一定会保护我。”
我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像你爹?”
映点头,又摇头,接着开始捶我:“你这人,话里都是陷阱,必须提防着,就不爱和你这种人说话。”
我连连称是:“谢谢谢谢,我没什么朋友,您受累了。”
映埋怨道:“本来看了半天月亮,都有些想家了,现在倒好,气的反而没那么想家了。”
我说:“你有好久没回去了吧?”
映说道:“从小时候离开就再没有回到半界,这段时间也不是不想回去,就是越是能够回去了,反而不敢轻易回去。”
我理解道:“我明白你的心情,我倒是回来了,发现家里没有人,可能还不如不回来呢。人最怕物是人非。”
“你听过一首古诗没有?”我问。
“哪一首?”映说道。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我念道。
映接了下去:“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我连说道:“对对对,就是这首。”
映笑着接道:“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饴阿谁!”
“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最后一句我俩齐声念出,然后是不约而同的沉默。
“你说,最后一句,他看见了什么?”映问,“会是亲人回来了么?”
我说道:“也许吧,只是前面说‘松柏冢累累’,他也一直没有找到家人的冢吧?”
映说道:“你就是不会说让人振奋的话。”
我叹道:“所以,我也一直觉得,我们应该学会珍惜,而不是白白悲伤。”
映沉默了一会,说了句:“想家了。想回去了。”
我抬头看天,说道:“月朗星稀,明天依旧是个好天气,适合赶路。”
“早点休息,明早就动身吧。”
我从藤椅上起来,伸了个懒腰,侧身问道:“你家在哪里啊?”
映回道:“西都。”
我爽快道:“那就去西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