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过去都是一道护身符,它保护着我们不受来自现在和未来的危险的伤害。所以回忆正是一个人强大的工具,我在学习掌握它。
“阿七,东八十七步,杨震,东四十三步。”
杨震的身体素质果然在我之上,哪怕足够小心,还是在第四次报位置的时候被他发现了,然后一直紧咬着不放。虽然基本可以判断出他的黑夜视力并没有更好,但是现在祈月节已经进入了尾声,并没有奏乐等声音传来,林子里静得能够听清快速翻动竹叶和杂草的声音了。我不得不将衣服扎紧,不让飘荡的袖子划出更多的声响。
到目前为止,我们在追逐中将竹林摸了一圈,我的脑海中现在有了一个抽象的竹林地图,“白水”三人所要追踪的人真了不起,竟能够在不改变竹林范围的情况下,让人一直环绕其中。这就好像要在一个方格子里走出圆形格子的感觉,像极了街上随处可见的儿童玩具滚圆珠。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玩具,只须要在一个方形木块上画好纹路,然后按照纹路刻出对应的通道,将一颗铁珠放进通道里,不断旋转让铁珠在通道里滚动,直到滚到出口就好了。
这个游戏往往是看着这些纹路,就会觉得太简单了,但是一旦将这个木块做成木盒封起来,单凭铁珠滚动的声音判断,想要滚到出口难度就提高了不止一倍。现在我的状态大概就是这样的。
通过和杨震兜圈子,我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个竹林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迷宫,换言之,我是不可能通过一直向前走,走出竹林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只要选定一个方向,总能走出去。
事实是竹林里的道路一直在变,也就是,木盒里的纹路一直在变,纹路一直在变,也就没有办法“走出来”。
“喂,你在干什么?”黄皮老人的声音传来。
“发起人可以和选手对话么?符合规矩么?”我说道,同时在四处找他的位置。
“我还在原地,只是将声音传过来而已。”黄皮老人说。
“随便你,不要打扰我就行了。”我对他们的各种手段早已麻木了,反正都是我理解不了的。
“你有自己的章法,我很欣赏你,你可以放心,不会有第三个人干扰比赛,我倒是期待你能玩得精彩呀。”黄皮老人说完又没动静了。
刚刚黄皮老人扰乱了我的思绪,但是他说对了一点,我确实有自己的章法,要开始第二阶段行动了。
接下来我做了一系列估计谁也看不懂的操作。我回忆了脑海中的竹林图,然后向离我最近的大刀守卫移动,我称他为一号守卫。我找到了一号守卫,然后将手中的短刀插进竹节上,让我能够在离刀较远的时候也可以借着月光的反射看到它。然后我便去引诱一号守卫。
“来,抓,我,呀!”我冲了出去,向一号喊道。
一号绝对不是用听的,但确实发现了我,然后向我冲过来。正如黄皮老人说的,他的速度并不快,我恰好能够保持不被他追上。待离开了一段距离,我感觉差不多了,然后向一旁的矮丛钻了进去。一号守卫又追了几步,发现找不到目标了。
这时我开始观察他的行动,他开始在停下的位置附近巡视,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是他,我想着。
我迂回过去取回了短刀,如法炮制地试验了七个守卫,他们都是追赶了我一段距离,然后发现我消失了,就在原地继续巡视起来。
这不是我要的结果。
在八号守卫的试验时,我还是碰到了杨震,他的状态更好了,只是也有些累了,我也累了,我们都在不停地奔跑,其实我们都是在赛道上奔跑的人,你追我赶,理论上我们可以商量好同时停下来,然后一起休息一会儿,再说一句接着来再比,但是从来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很多事情一旦开始,没有结果就不会停下。
“别跑了,当我们遇到的时候,游戏就已经结束了,我不会再跟丢了。”杨震说道。
我在看八号守卫,一直没有听杨震说了什么,于是说道,“嗯?你在说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你认真一点,你就要死了。”杨震有些激动,他让我觉得其实他也并不是一个完全的“野兽”。
“嗯,也差不多结束了。那能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我死么?”我问道,同时还在观察着八号守卫,这个守卫有一点奇怪,他似乎待在一个死胡同里,刚刚我引诱他出来,他竟然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会是他么?
“其实我没杀过普通人,这对我来说是耻辱,比杀了我还难受,但是你若不死,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了,那对我的宗门来说是更大的耻辱,一个不守规矩的地方。”杨震说完,仿佛瞬间消失了一样。
我无暇多想,转身就向八号守卫跑去,在我转身的刹那,杨震在我身后出现,他一爪划破了我背部的皮肉,我痛,但是也停不得。
“就是你了。”我向前一跃,冲向八号守卫所在的那条胡同似的小路,这条小路两侧是严密的竹林,最里面是八号守卫在来回踱步。
“我选他。”我高喊,八号守卫向我冲了过来,但是并没有攻击我,而是将我身后的杨震击退,大刀如山上飞落的巨石有着万钧的气势,杨震不敢硬拼,只能侧身躲过,又被八号守卫一脚踹了出去。
“咳咳,你以为你躲在守卫后面就没事了么?守卫会一直走动,只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远远地监视你,等守卫走了,就不会有人保护你了。”杨震说道。
此时,我并不慌乱,反而镇定了很多。摸了摸后背的伤口,不深,一会儿应该就结疤了。
“游戏已经结束了,因为我在守卫的背后发现了,这个。”我晃了晃手里月照林的牌子,它闪着光彩。
杨震疑惑地看着我,我说:“会有人解释给你听的。”
说完,我用小刀捅穿了这块牌子,月照林三个字彻底变暗,以我为中心,竹林再一次发生了移动变化,无数的竹子横亘在我和杨震中间,我感觉自己被一次次地转移又转移,当停下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站在了竹林的外面。
“游戏结束,阿七胜。”
此时竹林幻术已破,能够看到一条笔直的路通向竹林深处,这是它原来的路。杨震半跪在地上,双手不停锤着地面,我看到他面无表情,只是深情紧绷着,就好像去借钱被人羞辱的男人一样,这一切都非我们所愿,只是结果又怨不得别人。
黄皮老人又出现了,他看了一眼杨震,又看了一眼我,说道:“你,很好。哈哈哈哈,很好。”
“我可以走了么?”我问道。
“走吧,这次没人拦着你,现在只有你可以离开,其他人都要在这里留到天亮。”黄皮老人说道。
“多谢前辈,敢问前辈高姓大名?”我问道。
“你也要知道我的名字?我们不会再见的,知道也没用。”黄皮老人说。
“游戏开始前,我听他们叫您弄戏者,不知道准不准确。”我说道。
“算是吧,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我叫汉卿,是一个唱戏的,弄戏者算是一种绰号吧,如果你有幸走进我们的世界,会知道的更多。”
“弄戏者?哈哈哈,我看你是戏弄者才对。游戏开始前你追问我的那些问题,不过是徒生事端而已。没有那些问题,大家都当做不知道了,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麻烦。”我说道,杨震听了这些话也默不作声。
“那又怎么样?你胜利了还不满意么?”黄皮老人说道。
“其实我们都是你游戏的工具而已,我猜到总有一个守卫在守着月照林的出口,也猜到月照林的出口是不动的,否则这场游戏没有死人就不会结束。”我说道。
“你说这些不过是自作聪明,我们唱戏的唱久了最了解发生过的那些事,有时候觉得自己了不起,人定胜天,实际上不过是因缘际会,造化弄人而已。你看不出来更好,这才是弄戏的艺术啊。”黄皮老人转手走进了竹林,消失在黑暗中。
“白水”渐渐显现出来,看了看我一眼,又看了看远方,思虑了片刻,终究没有走出来,而是对杨震说了什么,然后杨震起身,看了我一眼,和“白水”一起走进了竹林。
这些都是我不会再遇到的人。
我转过身,风清,草木香,月明,小河流水,有一种再次回归我熟悉的世界的感觉。终于要回家了,衣服上满是洞,一天的收成也丢了,我又成了一身伤口的穿着大人衣服的少年。老板娘说的是对的,我总是这样,或者说,结果总是这样。
有一件事,我还想不明白,如果竹林的出口是不变的,为什么那块牌子会在守卫的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