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律》里说,大师商徵问宫羽,人的哭声、笑声、读书声、鸟的啼声、虎的啸声、蛇的吐信声、蝉的振翅声、鱼跃声,与海浪声、水滴声、风声、雷声有何不同?”
“宫羽回答不上来。”
“商徵说,后面的声音是死的,而前面的声音是活的。”
“宫羽又问,即便分了死活,又有何意义。”
“商徵说,活的声音,能够传达给活着的生命,死的声音,能够传达给死的生命。我们听得懂活的声音,知道人因伤哭,因乐笑,因浩然气读书,却听不懂海浪声的意义,不明白水滴声的传达,不理解雷声的奥秘。”
“宫羽问,那有没有介于两者间的声音。”
“商徵说,也是有的,就是以活的生命鼓动死之声。如笛,笛之音为死,人声为活,人吹笛之声,透阴阳,故为两者间声。”
“宫羽说,难怪古之祭祀,以鼓动幡铃,是为了以活的生命去沟通死的生命。”
“商徵不置可否。”
吕慈的介绍给了月部众人对于骨笛这种乐器新的理解,也更加明白为何人死要以乐音奏之,是为沟通魂魄,阴阳相见。
“那你觉得,陆沉吹得好么?”左镜欣赏道。
吕慈犹豫,大概在搜索辞藻,说道:“好。”
“憋了半天就一个字?你不是读了很多书么?”左镜问。
吕慈说道:“惭愧,读了很多书,却只听过这样一首曲子,只能说个好字。”
左镜笑道:“为何?”
吕慈说道:“好字里,有一个女子。”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认真听,只是自己沉醉在演奏中,样子大概和在拉莫村的告别仪式上,吹奏的莱丝是一样的。
当我停下吹奏,睁开眼睛,好像刚刚世界在静止中缓慢地恢复,流云继续游走,天上的牛鹫继续飞翔,树叶继续飘落,一切都在与过去割裂着告别。
“剑宗”也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红红的,明亮又迷人。
“有心了。”“剑宗”说道。
我收起了骨笛,说了句多谢,而后示意他可以出手了。
“剑宗”提起大石龙,轻声道:“阁下还算有情有义,我若以故人之剑伤你,恐心难安,便托大以木剑对阵,请见谅。”
我虽心中慌乱,却道:“那先谢过阁下礼让了。”
大石龙乃剑中尊者,有石龙加持,每一剑自带万石之力,被打中一剑,便会瞬间丧失战斗能力,能够让对方换剑,我胜算又增加了几分。
“我这套剑法名为青纲剑波,乃剑宗十二代宗主拈青纲所创,讲究一个快字,剑快无影,又流畅如风,无穷无尽,波心不停,无人能近。阁下接好。”
“剑宗”嘴上说的缓慢,剑上却是不拖泥带水,配合他的身法,一个闪步便将我俩距离拉近到木剑的攻击范围内,横撩而过。
我以自己的反应速度勉强蹲下躲过,直觉告诉我只能蹲下,果然,剑虽掠过,剑气形成的波纹却依旧横荡下去,若是我刚才后退,也一定会被剑波打到。
“剑宗”对出招的控制很精准,剑波在到观众半步距离时便无力消失了。
我来不及松懈,只能接着剩下来的招数。
“剑宗”出招行云流水,劈、挑、横、砍、刺,每一剑都把握住了快、准、顺,转招不急,更像是海浪,一浪接着一浪,一浪凶过一浪不止。
我虽从没有对敌经验,但竟然在对方的攻势下,都勉强躲过了,好像是从第一招开始,我便进入了那日追逐鱼儿的状态,“剑宗”的每一剑在我眼里,已经不是剑的概念,而是一个剑周围出来的一个线框状的鱼,这条鱼甩着身子在和我游戏,我熟悉它的每一下摆尾和拱头,努力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使它总是摸不到我。
当然也有失手的时候,有好几次被鱼咬了一口,换言之,“剑宗”的剑气几次划穿了我的衣服。
在我看来极为狼狈的表现,想不到竟得到了宗主们的称赞。
“德心,你看这剑宗弟子如何啊?”褚阔说道。
“此子招式灵动,不拘一格,我曾见过剑宗葛宥用青纲剑波,招式凌厉有余,灵动不足,过于刻板。但此子却将招式变换使用,他用了有十招,却实际上只是三招的几种变招。能将木剑用出这样的威力,大有前途。”
“哦,评价很高。那你看陆沉呢?”褚阔问道,发现真拳也竖起耳朵听着。
“陆沉嘛,我说不好,就是感觉怪怪的。”杨图说道。
“哪里怪?”褚阔问。
“师兄没有感觉出来吗?”杨图问道。
褚阔说:“你先说说看,我看看我们想的是否一致。”
杨图说道:“好吧,陆沉师侄,似乎并不会具体的术,只是修习了某些术的基础。因此,是毫无反击能力的。”
“不过嘛?”杨图犹豫道。
“不过什么?”真拳在旁边听着旁人议论自家弟子,忍不住道。
“德心想说,不过师侄的身法,却浑然天成,看似像预判了对方的所有出招,实际上,是对于每一次出招的即时反映。而且,都是以最快的速度,不似后天雕琢,倒像是先天形成的。”褚阔说道。
真拳也疑惑道:“我也奇怪,怎么才半年没见,他就变成了这样。倒不是说多厉害,现在论素养怕是一般的术师都比不了,但对于月华的敏锐感知,却几乎达到了接近天师的程度。”
“对,就是月华的感知。他知道哪里有月华,哪里没有,也就能够根据月华的波动,判断哪里有招落下,哪里无招。”杨图说道。
“不过似乎也抵挡不住了,谁让对方也那么聪明呢?你看,剑宗弟子已经在招式中时用时不用日精驱动,甚至故意扰乱师侄的判断了。”褚阔说道。
真拳一看,果然,剑宗弟子出手已经开始有一下每一下的,仅仅用手腕之力,而没有以日精驱动木剑,这导致人我并不能判断出鱼的位置,处境愈发艰难。
真拳看得生气,喊道:“徒弟,师父对不起你,没教你体术去对付他,净教你怎么打好基础了,师父失职了。”
我狼狈招架着说道:“师父,现在怎么办啊?我只有躲的份啊?”
真拳问我:“你不是会你自创的两种术么?”
我哭笑不得:“师父,我那些都需要时间啊,但现在我最缺的就是起手时间。”
真拳在原地来回踱步,道:“你容为师想想。”
我则喊道:“师父,我顶不住了,我认输了。”
真拳一急,说道:“有了有了,我体宗师祖于紫龙涎创的体术《断水流》,正好是即发即收,可断滔滔不绝水势的体术,我这就传给你。”
我问道:“师父,来的及么?”
真拳说道:“间水之外,顺势而走。围心打圆,以力贯之。你先记住。”
我哪记得那么多字,问:“能不能具体点说?”
我被对方的一剑逼退,顺势向后退了几步,与师父相平。
“敢不敢让我看一眼?”我问“剑宗”。
“剑宗”冷笑道:“临阵学术,大忌,让你看三眼又如何?”
真拳也知时间紧迫,便边演示边说:“拳在水之外,但要顺着水势融入其中。以水为中心绕圆而打,借圆力而形成自己的贯穿之势。就像水涡。”
水涡?
我想象到的并不是水涡,而是那天在沙滩上见到的龙卷风吸水,水被卷着旋转着,所过之处都被摧毁,它越卷越大,不是它自己的力量,而是翻涌的水势。
“试试?”真拳看我迷茫,说。
我只能硬着头皮说:“试试吧。”
“剑宗”再次提剑而来,我也只能提拳而上,我将对方的出剑看做是水涡的一旋,我出拳绕着他的一旋走,跟着他的一旋进入水涡的中心,然后用力一破。
手臂被剑波打出一道道细小的伤痕,袖子碎了半截。
我暗叹好险,感觉手臂快断了。
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应该是没有来得及用月华将手臂包住,而且力度也不够。
至于怎么将手臂包住,创造出《飞水凝瀑》的我太有感悟了。
“剑宗”再次用出一剑,我按照顺序,迎水旋,进水中,绕点,也就是用剑的手臂,一力破之。
我硬着头皮打了出去。
我的右臂正好和剑平行而过,而我的拳风,也贯穿了剑波,向前直穿过“剑宗”的耳畔,将兜帽掀飞,而暗扣在兜帽内侧的漆甲,也跟着脱落。
长发飞散,漆甲顺着长发滑落,我隔着滑落的面具,看清了“剑宗”的脸。
红日下,白衣白甲,亦是红衣红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