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界日月同天,日升与月升尊古时制,与半界一致。日升后日光盛,大地是暖黄色;月升后月光盛,大地是冷白色。
鲸驮着我逃离海边不散的乌云和滚雷,穿过风暴飘在无风无浪的海上,天空没有云彩遮蔽,海面是月光下发亮的白浪,我躺在它的背上,直面天空。
“刚才有几道雷感觉就要落到我的脸上了。”我说道。
“雨季下岛上是时刻处在一种月华稀薄的状态,大片的乌云阻碍月光的照射,你的修为还太低,身体又处于极度渴望月华的状态。所以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鲸说道。
我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可能吧,以前是完全不知道术是什么,只能在情势危急下使用,倒也还好。现在稍稍明白了一点,却也离不开了。”
鲸说:“月华存不存在都不应该影响到你,相比人,我们就没有这些约束。”
我说:“但是你能够变成这样,也是因为月华的缘故吧。”
鲸说:“动物都是奔月的,会时常盯着月看,尤其是月光大盛的时候,所有的海洋生命都会游向月亮。”
我说:“真的么?那很难见吧。”
鲸说:“你运气好,等到月中的时候,你可以好好地看一看。”
我此时才惊讶道:“说了这么多,我差点忽略了你的身份,就好像和一个智慧的长者闲聊,你似乎比我更懂人的世界。”
鲸说道:“见到你后我想起了过去和那个伟大的人的在一起的时光,那时我还是一条小鱼。”
鲸说到这里摇晃着尾巴,我知道这是它表达快乐的方式。
“能说说那个伟大的人的事么?你还是小鱼的话,应该是很久以前了吧。”我说。
鲸想了想,说:“我坐上来和你说吧。”
然后从我前面的一个洞里,喷出了一个高高的水柱,水柱落下来变成了之前见到的透明蓝色的鲸。
“到底哪个是你的样子?”我问。
“都是我。”鲸笑道,捏出一个弯弯的嘴巴。
“我倒感觉下面这个庞大的鱼身好像是你的壳,像蜗牛,也像我们骑的马,可以随意上下。”我说道。
鲸摆手道:“也不是很随意的,我现在的样子很脆弱,如果受到伤害,怕是又要沉睡下去了。”
这里面有故事,但我并不想追问。这段时间的修行让我的内心发生了变化,说不上好坏,但是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什么都要寻根问底的人,我会对于别人快乐的事多说一点,而痛苦则不主动提起。
现在我也会想,如果我再次回到第一次进神阁的时候,之之的藏身之处,我是绝不会说出来的。
“那你又为什么会信任我呢?”我不解道。我清楚自己是一个无害的人,但别人又怎么知道呢?
鲸看向前面被分开的两片水浪,说道:“这是个秘密,还不能告诉你。”
我说道:“只怕以后我也会成为一个让你白白信任的人。”
“那个时候,我会比你更早发现的。如果有这么一天,我怎么挣扎我也会将你拖进深海里。”鲸说道。
我和鲸对望了一下,有一个长久的沉默的对视,它没有眼神,我看不带它想些什么,它应该也看不透一个卖惯故事的人眼里的东西。
“不如说说怎么帮助我吧?”我聊回正题。
鲸指着前面曾喷出水的洞,说:“一会儿,我会给出一个能够喷到很高的地方的水柱,可以直接将你送到天上去,当然也不是真正的天上,而是能够让你无障碍而极近地面对月亮,至于能不能吸收到足够的月华,就看你的本事了。”
我惊讶道:“你能够喷出那么高的水柱?”
鲸微怒道:“不相信我?那就试试吧。”
说完,鲸跳进了洞里,脚下传来了低沉的声音:“你在洞口准备好后就可以跳下来。”
我长舒一口气,望向深不见底的洞,干脆利落地跳了进去,我感觉到自己在一个昏暗的井底下坠,周围是褶皱的带有斑斑藻迹的肉壁,呼呼的水声从正下方传来,而后撞在我的腿上,我被水一路上推,从昏暗到光明,视线里海面在下降,天空在下沉,水柱在不断升高,原来即使是无云的天空的高处,依旧有云层存在,原来高处是冷的而不是热的,原来,没有遮碍的月,是超越一切荧石的明亮,明亮又透彻。
水柱到达最高点后,便不再曾长,但也不曾停住喷薄,我站起来感受到脚底如有一块飘忽又实在的土地,比踩在水面上的船上更要踏实。
“这是我的一口气,坚持不了多久,如果不抓紧感受,便会错过。”鲸的声音极其微弱。
“好。”
我将衣服解开,赤裸着面对月亮,熟悉的那种感觉再次回来,无数的月华涌进我的身体,我的脑海则是一片空旷的白色水面,一条白鱼从水面跃出,又再次落进水面,我感受到了鱼进入了水的冲击,有什么真的游进了我的心里,我又感受到了水对鱼的冲击,有什么在包裹着我。
我发现自己周围已吸收着月华形成了一个蛋壳,我就是壳中孕育的新生。
鲸坚持不下来了,在我贪婪地吸收得正欢的时候,水柱开始回落,我跟着水柱从高空降下,此时的我术纹已经开始了运转,但依旧如同刚刚从仓库里拿出的沾满灰尘的水车,连接处都是咔咔的声音。
“怎么样?”鲸问道。
“还差一些。”我说。
“吸收了多少?”鲸问我。
“刚刚启动。”我说。
“哦,那再来?”鲸说。
“啊?好!”
我再次跳入洞里,水柱从熟悉的下方传来,我再次回到空中,这次的蛋壳比之前凝结得快了很多,月华让我的身体沸腾,血液如刚刚苏醒的冬蛇如水,了不得地在身体里窜动。
“这次呢?”再次回落后,鲸又问。
“感觉不错,就差一点了。”我说。
“找到感觉了么?”鲸问。
“说不上来,比术纹停止运转前的感受完全不同。”我说。
“别停啊,快好了。”我兴奋道。
鲸声音中充满疲惫,但还是说:“那就再来。”
跳入洞,水柱升,起飞!
熟练地循环三步开始了,我的蛋壳结的越来越快,吸收得越来越足,我反而感受不到终点了,似乎是每次回落后,整个状态也回落了,难道我需要一个一次很长的时间去将身体拉满?
“能不能,来一个,很长很长的一次?就一次?”我问道。
这个要求太过分了,我自己都不好意思。
鲸无奈道:“我可能没力气了。”
我说:“哎,有些遗憾,谁能够帮帮我呢?谁对水最熟悉呢?”
脑海中灵光一现,我对鲸说:“你能够控制水,那能够控制冰么?”
鲸说:“没有试过,你要干嘛?”
我笑着搓搓手:“不干嘛,你将我送上去,然后从水柱顶到洞口冻成冰柱不就行了?”
鲸说:“你真敢想,很难做到的?”
我自信道:“如果是你,没问题的。”
鲸被我“鼓舞”,说:“那我试试吧,成不成最后一次?”
我点头:“最后一次。”
跳入洞,水柱升,起飞!
不能再熟练了,我再次感受全开,而鲸则从水柱顶部开始,依次向下结冰。
噼啪。
水一点点冻在一起,从薄云的上端直接延伸到洞口,如果从远处看,一定好像一座小岛屿上,一根冰峰刺入云霄。
有了足够的时间,我终于熬到了身体吸收速度放慢的时刻,而周围由月华凝成的蛋壳,已经厚实地将我封闭起来,完全看不到外面的状况。
我左打一拳,蛋壳晃了一下,右打一拳,蛋壳又摇了一下,我咬牙侧身冲撞而出,蛋壳被顶得脱离了原来的冰座,直接从空中掉了下来,我啊呀呀呀地叫着,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咕咚
蛋壳裹着我掉进了海里,一直下坠下坠,然后又缓慢的浮出水面。
一拳一拳又一拳。
我在里面不知道打了多少拳,终于将蛋壳打破,我从里面伸出头来,鲸也在看我。
我想现在的画面应该是这样的:在蔚蓝的大海上,一只巨大的鱼在守着一只蛋的破壳而出,比一只乌龟盯着一颗小绿豆好不了多少。
“恭喜你。”鲸说道。
“恭喜我什么?”我说。
“恭喜你,作为一个人而感受了破壳的喜悦。”鲸说道。
我摸了摸脸上的海水,愣道:“谢谢,可我还是不喜欢咸蛋。”
“哈哈哈”
鲸笑着,嘴一张一合,舞着水浪一层一层地将我盖下去。
“喂,不要笑啊。”
我不断地抹着脸上的海水,却还是被不断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