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参加过一次祈月节,印象深刻。
那是三年前的七月初一,当时是黄初三年,大魏的皇帝正要做出一番功绩,至少要让文武百官看看他是能造出动静的,据说是因为他兄弟的事一直传着闲话,说什么生的孩子不像他,先帝其实是想立他弟弟为继任皇帝的。诸如此类,用料婶的话说,这人心里堵着了。他又不能抓住每一个人都说一句,事情不是那样。那么怎么办呢?只能转移注意力,于是便又从骚扰边境开始,和吴国、蜀国毁了金陵合约,一通乱打起来。
乱世下什么都贵,又什么行业都不兴盛,唯独寺庙香火旺,大家都求个平安,信个长命。听说寺庙的庙祝忙的时候,来不及看是什么签,直接就是“家兴业旺,多福多寿”。吉祥话一说便无大错,现在情况好转了,停战了,人们的习惯却一时断不得,没了祈求和平,现在主题成了喜庆和平,总有说道。
现在活动八成进行了一半,诵的《救世明月篇》已经到了末尾,我隐约记得“清辉照世,永济昌平。”这句是倒数十句左右,具体记不清了。诵读完了经卷,是点燃铜盏。铜盏火焰里也不知加了多少松油,窜起的火苗比人还高。记得阿井问我比人还高是多高,我把她举起来说,这样高不高?她先是一晃,然后笑咧咧地说,不高,不高。我又让她骑在我的脖子上,问她,这样呢?我看着是比那火苗还高。阿井有些害羞说,放我下来,被别人看到怪不好的。我说有啥,你又看不见他们看你。阿井眼睛横绑着一条丝巾,是我送给她的,粉色,她说粉色是什么颜色,我想了想说,是脸上的颜色。她说,那戴上吧。我给她戴上了丝巾,她真像一个喜欢玩捉迷藏的富贵小姐,虽然我知道她和我一样是苦命一条,但还是觉得,她应该是园林里捉蝴蝶的那个。
后来开始了正式的传火,巫女跳了一段舞蹈,她的袖子很长,走起路来一定不方便,我说这绝对不是当初领着传火的装扮,太不方便了。旁边的人听见了说,你懂啥这叫节目,什么叫节目,好看的才叫节目。巫女换了长袖,涂了脂粉,选了美艳的姑娘,才有节目的样子。传火的时候就换人了。我很惊讶,这样也行。那人说道,各自分工嘛。我说,大哥你懂得真多。那大哥有些不好意思了,也没有,巫女是我婆娘。我看了看那巫女一眼,其实我还是个孩子,分不出女人哪里好才是好,只是觉得看着却是不错,边说大哥好福气啊。阿井偷偷掐了我一下,我还没叫出声来,那大哥又说道,我指的是传火的巫女,在队伍最前那个。我又看了一眼说道,大哥好身体啊。那大哥尴尬地走了,阿井问怎么回事,我偷偷告诉他那传火女巫怕是能擒熊搏虎,而且粗眉倒竖,这是妇刚之像啊,大哥怕是生活艰难啊。阿井不同意了,说说不定人家感情很好的,若是情投意合,便是再刚的女人也是水做的人了。此时传火队都取到了火种,已经下山去了,现在留下的都是参加踢火活动的人。大多是十八九岁的少男少女,大家都戴上了面具,谁也不认识谁,毫不忌讳地拉成一圈,围着开始踢起火来。
我自然是和阿井拉着手,她今天特别高兴,竟然也由着另一个人拉着她的另一只手,虽然那同样是一个小姑娘,但是这也很难得了,平时阿井除了和我以外,不和任何人接触。难得她今天愿意投入其中,我也感到高兴。
踢火的速度在加快,大家摇晃地也更加厉害,对面有人觉得自己被摸了屁股大声尖叫,有男子喊了很多没羞没臊的话让姑娘羞红了脸,还有被家里老婆抓到偷偷过来玩的,一些插曲不影响大家的情绪。阿井整张脸都被映红了,她没有戴面具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阿水,你在看我。”阿井喜欢叫我阿水,因为我身上有个“柒”字的印记,我就自称阿七,阿井非要给我再起一个,说井不离水我们要一起活下去。
“我没有。”我狡辩道。
“你就是在看我。”阿井严肃地说道。
“我……。”我有点局促。
“哈哈,我骗你的,你也有被骗的一天啊。”阿井突然一改刚刚的严肃,我发现被耍了,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又把她抱起来在半空中转圈。
“放我下来。”阿井喊道。
“小点声,大家都在看你呀。”我嘘了一下。
阿井果然呆了一下。
我把面具摘下来,那是一个蓝绿色的青鸟面具,戴在阿井的头上,好了这下看不出来了。
阿井也不闹了,只是趴在我的肩头,我当她是突然情绪崩溃,她总是这样。所以我只是拍着她的背,后退着离开踢火现场。
那天一定是太热闹了,阿井还是不喜欢的。
远处灵歌响起,好像迎接一场伟大的降临,又好像送别一个个远去的生命。每一场战争都是以伟大的名义开始,开始的时候都是上面的人坚强,下面的人软弱,结束的时候又倒了过来,真正经历苦难的人反而不哭了,留着那些被吓坏的人说战争多么残酷。我听着灵歌,感叹着究竟是怎样的人做出这首灵歌,盗火明明是桃光一个人的战争,怎么也能让听过的人潸然泪下?
“九州的天黑了,天黑了,我在外面打猎回不了家”
“家在哪里啊,在哪里啊,今晚星星不太明亮”
“遥远的东山上住着希望,在爬不到山顶的地方”
“我向前跑向前跑,火把就要熄灭了,熄灭了”
“九州的天黑了,天黑了...”
一个个青壮跳跃着下山,领头的巫女声音洪亮,人类团结的气势吓跑了山里潜伏的蛇虫虎豹,一条火红的线一路从山顶延伸向武羊城的方向,我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好像也和他们一样向心之所向的地方奔去。
我该去哪里呢?我又何必问自己,从我以命相搏逃脱“白水”三人的掌控就已经不言自明了。
我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由于一直处在极盛的月光里,我的身体已经好了七七八八,血止住了,甚至已经形成了新鲜的疤痕,虽然稍微撕扯还是会流出血来,但已经在全力愈合。果然是因为月光的缘故,这些虽然在今天之前我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但终究难以相信。
我接触的人里,都是普通百姓,偶尔也有一些江湖武夫,但绝对属于正常人的范围,并没有通天彻底的本事。我身上的伤口会在每天清晨赶路的时候发痒,晚上赶路也会有一次,我之前以为是这个时间身体在生长,现在看来是那时候照了月亮的缘故。只是还不清楚是不是只有我的身体才如此奇怪。
“白水”三人的面具在月光下好像活过来一样,面具是他们力量的来源么?现在只有“老人”显示过自己的力量,似乎可以控制住我的身体,这显然不是他的全部,那么“野兽”又是怎样的力量呢?作为头目的“白水”,应该更厉害吧。还有以“月照林”为眼发动的机关幻术,又是谁布下的呢?
我的心里有一百个谜团,这些谜团都不止于让我以命相搏,只是那突然闪现的回忆,关于过去的我一直苦苦追寻的回忆,我是无论如何不能舍弃的。人的一生都是靠着回忆去支撑我们的身份,如果把回忆都舍去了,那么我又是谁,还是会变成一个新的人。他一定不会讲故事,说不定现在在某个餐馆打杂,或者露宿街头。没有如果的事,可我依旧可以在假想中找到对我重要的东西。
“也许我们不该放走他。”
我听到有人在说话,刚刚机关幻术的力量,将整个竹林的布局完全打乱了,我本以为我们再不会遇上,没想到他们竟然离我这么近,我能听到是“老人”在说话。
“你没用。”“野兽”说道。
“当时你们怎么不拦住他?”“老人”说道。
“算了,我们也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决绝,而且,他的身体有点奇怪。”“白水”说道。
“他的身体好像一个洞穴,月华都被吸进去了。”
“先不管他了,现在首要的任务是去把东西追回来。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虽然这里是被他做了手脚,但竹林终究是竹林,我们跳到竹林上面,沿着东山相反的方向,竹林困不住我们的。”
看来他们找到了出去的办法,我正思考着要如何走出去,一声不知是什么乐器的声音传来,这声音如此之近,显然弹奏之人已经在竹林里了。
当啷,当啷。
“大风起兮云飞扬。”
一句纯正地关西唱腔响起,“白水”三人起身跃向竹林的上头,只见一道月华如线袭来,三人分散闪避,那光线打在竹节上,竟瞬间将碗口粗的竹子平整切断。
“白水”三人警惕地望向竹林上空,“敢问是哪位前辈在唱《大风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