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越王山后我大病了一场，躺在床上昏迷了两天，期间有很多人出入我的房间，他们离我或远或近，我清醒的时候接待了几个人，大家都不是空手而来，但当我睡一觉醒过来，桌子上又是空空如也。我问八斤师兄桌子上的东西呢，八斤师兄让我安心休息一切都是幻觉。我点了点头，这场病让我可以轻易地相信任何人。
八斤师兄提到了幻觉，我生病的几天里确实有这样一种感觉，半指湖里袭击我的人来看我了。他将我的屋子里的东西打翻然后又收拾了一遍，只是我住的院子偏远没有人举报听到奇怪的声音，这让我又不能确定。后来我也不再相信，一个要绑架我的人怎么会在我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来了又走呢？而且，越王山似乎并不好上。
八斤师兄把在饮夔山发生的事告诉了师父，师父来看我的时候说：“陆沉，你是怎样入我门下你心里也清楚，想必其他宗主一定有自己的考虑。但是我并不在意这些，你既已通过考验，又与我确有一场师徒缘分，那便是谁也赶不走的体宗的人。这次事发突然，师父没有保护好你实在羞愧，无论有谁想要从你身上获得什么，为师都会尽全力护你周全。我想你也能够感受到修行的重要性。待你伤好以后，随师父闭关吧。”
师父这番话让我着实感动，如他所说，我靠着能够被月华修复的体质，在半界做一个平凡人毫无问题，可作为术师，却是远远不够的。盾总有被戳破的一天，也许我早该做出改变。
阻碍我修行的真正杂念，无非是与术师群体之间的距离，我始终无法将自己放进术师群体当中，一直做一个在门外看戏的人，这样缓慢的成长，只会和想要做的事需要的自己越来越远。
“好，师父，我希望能在闭关前进一次飞天阁。”我说道。
“你不说我也会要求你的，修炼是一个增加戾气的过程，飞天阁能够净化它，没有戾气身体便不能进入状态，充满戾气又会被控制。中间的平衡要你自己摸索。”师父说道，“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随时都可以过去。”
待师父走后，八斤师兄问我：“看过萤聚后，你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怎么找到你的时候，你跑过来便晕倒了？我和于新培检查过你的身体，虽然好了七七八八，但你这段时间一定受过重伤。”
我说道：“多谢师兄的关心，只是我自己也充满困惑，等我找到答案再说给你们听吧。”
八斤师兄给我削了一个甜果，放在了我的手上，说：“没有回答也不要紧，我是怕你受人欺负。有委屈不要忍。”
我在床上躺了一天，出奇的没有一个人进来，只是在吃饭的时间有人敲了下门，放下饭菜便走了。我想了很久，终于决定起身前往飞天阁。
我住的纹宗小院离飞天阁不远，走两步便到了，不同于养神阁的宝塔型，飞天阁就是一个典型的四方型。也许是和它们的功能有关，养神阁内部是没有任何方位可言的混沌空间，只有顶部是能够感受到的通道，以及之之的住所，这也就注定了它只能是宝塔型。而飞天阁承载着灵堂和藏书两大功能，主要在于陈列，十分透明，因此便建成了四方型的两层。
依旧是没有人把守，但是刚进门的左侧是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了一个忙碌的白发少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叫他少年，因为他看上去很年轻，眼神纯真透亮，好像没有见过任何邪恶肮脏的事情。可他的头发却是灰白的，仿佛已经进入了很久的迟暮状态。
他在抄着书，速度很慢，边读边抄，有的章节抄的很快，有的章节抄的很慢，遇到带有图案的一页，我想他八成会跳过，没想到他竟然连着图案一起画下来了，而且画得完全一致，堪称绝活。就叫他“白发”吧。
“随便看，不带出去就行。”“白发”抬头看了我一眼，依旧没有放下笔。
“这里的藏书没有想象中那么多。”我说道。
大概看了一下，一层的书架有四排，除了讲术的典籍外，几乎没有别的类别。其中以理论居多，看了一本基本上就都明白了。
“飞天阁看书，怎么能不提灯呢？不提灯看书，是看不懂的。”“白发”从桌子下提上了一个破旧的灯笼，外侧的罩纸已经有些发黑。
“天这么亮，为什么要提灯？”我问。
“白发”笑道：“因为，这些书都是给术师看的。”
我疑惑地接过他手里的灯笼，里面没有火光，还是暗淡的状态。
“没有上火。”我说。
“对。”“白发”继续抄着手里的书。
“有火么？”我问。
“用月华去点。”“白发”说道。
我尝试着将月华输进去，却发现灯笼根本没有反应。我又继续输着，术纹全力运转，已经留下了汗，可还是没有反应。
“没点着。”我丧气道。
“白发”失望地看着我说：“你也点不亮灯么？”
“还有谁点不亮么？”我问。
“白发”指了指自己说：“我呀，我也没办法点亮。”
“是我的方法不对么？”我问。
“白发”把灯笼收了回来说道：“也许是灯笼不对，跟我来吧。”
“白发”在前面领路，我跟在后面，我们一直向前走，在一堵墙前停了下了，两侧是高高的书架。
“白发”推了推墙面，墙向里陷进去一块，原来这里是一处暗门。里面是漆黑一片，“白发”示意我进去，我小心地走进去，“白发”跟进来站在我的后面。
“好黑啊。”我说道。
“啪啪”“白发”拍了拍手，说道：“都醒醒，又有新人来了。”
安静的空间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在我手边突然亮起了一盏灯笼，它飘到我的面前，我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一下，它发着翠绿色的光，上面的花纹和漆甲有些像。似乎是刚刚睡醒的原因，它摇晃着好像是在伸懒腰，然后开口说话了：“白高兴一场，溜了。”
然后黑暗的空间中“噔”“噔”“噔”“噔”地一次亮起了红蓝白黄的灯光，那是四个形状各异的灯笼，它们一个个地跳过来看我，又在失望中离开。
整个黑暗空间好像一个被烟花充满的夜空，一处处地炸出各色的光亮，它们是待在各个地方的灯笼，叫嚷着向我涌来，又不等我说什么失望地离开。
“我很没用啊。”我叹气道。
“才没有呢。”“白发”竟然有点兴奋地说道，“你是和我一样厉害的人。”
“啊？哪里厉害。”我说。
“没有被任何的灯所选择。”“白发”说道。
“这就算厉害么？”我说。
“是的，老师说没有灯的人，就要靠自己的努力去领悟，月神不允许任何人来帮你，这是月神的信任。”“白发”说道。
“之前我还不相信，我问师父，怎么只有我没有灯笼呢？师父就是这么回应我的，现在你也没有，我就放心多了。”“白发”说道。
“会差很多么？”我问。
“每本书都有文字和图案，用灯笼照亮，图案会变成鲜活的幻象，帮助术师理解书中记载的术。”“白发”说道。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
“你不遗憾么？”“白发”问道。
“既然你说只有真正厉害的人才不会被灯笼选择，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说。
“你相信老师的话？”“白发”问我。
“当然，我觉得你师父说的很有道理。”我说。
“白发”舒了口气，说道：“虽然没见过老师出手，但是没有人敢招惹他，老师就是不被灯笼选择的人，当然，不是每个不被选择的人都一定能成为最厉害的人，依旧还需要努力。”
“所以你就在一直抄书么？”我问。
“书既然被写出来了，那么就是可以通过阅读理解的，抄书无疑是最好的办法。”“白发”说道。
“老师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和用灯笼看书的道理是一样的。”“白发”说道。
“我们回去吧。”“白发”说完，先一步走了出去。
我正要跟上的时候，一盏只有拳头大小的灯笼掉到了我的头上。
“呼呼呼，终于赶上了。”这是一只泛着黄光的可爱的灯笼，它没有提竿，只有头顶的一个小环。现在它坐在我的头上，好像赶了好远的路。
“你是来选择我的么？”我问。
“是呀，终于赶上了。”小灯笼说道。
“所以，真的会有不被选择的情况么？”我问。
“没有术纹，或者无法使用术，就没有办法选择了。”小灯笼说道。
我看着先一步走出去的“白发”的背影，突然感受到一种残忍。
“喂，快出来呀。”“白发”在外面喊我。
“哦，就来了。”我回答道，眼睛向上看，问头顶的小灯笼：“你能变得再小一点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