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长在悬崖边的柿树干上,瘦弱的身体挡着日光生成了阴影,手中的书正好在阴影里读着毫不费力,他一定读了很多遍,那本书的页脚已经翘了起来,上面写着《野草集》三个字。
这是我见离是尘的第一面。
“红衣”这样介绍离是尘:
离是尘,本名离册,字是尘,日部炎宗宗主离九渊的小徒弟,嗜好读书,不曾跟随师父修行,师门考核时却获得“我离九渊门下十八人,只有是尘离道最近”的评价,然而比试内容如何,不得而知。
“那你还怕他?”我说道。
“我当然不怕他,剑宗从来没怕过任何人,只是,也从不轻视对手罢了。”“红衣”不服气地说。
“你可听过青禾小筑?”“红衣”问我。
“听过,据说出了天下术师榜。”我说道。
“不错,天下术师榜分为天师榜、地师榜,每榜各十人,能上榜的人都必定有其不容置疑的上榜理由,这个理由只有青禾小筑的主人才知道。”“红衣”说道。
“那就不怕他作假么?”我说。
“不会的,因为青禾小筑的主人知道天底下所有的事。”“红衣”说道。
“真的有这样的人么?好想见一见啊。”我说,“你说这个干嘛?”
“一会儿我们要见的离是尘,排地榜第九。”“红衣”说道。
“第、第九?那岂不是厉害的不得了?”我说。
“差不多吧,他绰号“书蠹”。”“红衣”说道。
“那你排第几?”我问。
“我?”“红衣”指了指自己,想了一会儿说道,“没有比过,我都不知道我排第几,青禾小筑又怎么会知道?”
“也许他比你更了解你呢。我觉得你一定很厉害,那个离是尘绝不是你的对手。”我鼓励她说。
“嗯,你劝人去死的手段很有一套。”“红衣”说道。
“放松一点,都是同门,不至于。”我说。
“是的,他和我是同门,和你不是。擅闯日部禁地者,死。”“红衣”说道。
“那就走吧,总要见见才行,琉璃关就在眼前了。”我继续向前走。
“红衣”也只是说说,她既然跟来,就也绝不会临阵退缩。
只是我们都是第一次来日部长廊,也是第一次见离是尘,他的形象远远配不上我们心中的地榜第九,倒是“书蠹”这个绰号很接近。
他真的很接近,看书离的很接近。似乎是眼神不太好,微眯着眼睛,倒是专心,我们走上来踩在叶子上,发出脆脆的声响,他也毫无反应。
有一只淡绿色的蜻蜓落在他的头上,他也毫无反应,这让我们以为能够就此偷偷地走进崖边的山洞,洞口已经写着禁地二字,不要太好找。
“令牌。”我和“红衣”正打着手势,准备蹑手蹑脚地进去,却还是被一个声音叫住了,这个声音很清脆,好像一个少年人。
“没有。下次补上可以么?”我问道。
“可以。”离是尘依旧读着书没有看我们。
我和“红衣”惊喜,这也太好说话了,然后准备走进去,又被叫住了:“下自带,下次进。”
“有没有不要令牌的进法?”我问道。
“哦,不要令牌的进法,也是有的。”离是尘没看我们一眼,“不要令牌的进法,就是不让守廊人拦着。守廊人不拦着了,不用令牌也能进去。”
“所以,还是要动手了。”“红衣”说道。
“为什么要动手,难道天底下就只有动手一种方式解决问题么?书里可不是这么说的。”离是尘说道。
“没错,大家讲道理,谁的道理大,就听谁的。”我提议。
离是尘终于暂时放下手里的书,说道:“可以啊,你们先说。”
我想了想,说道:“这里是日部禁地对么?”
“没错。”
“里面是琉璃关对么?”
“不是你们会来么?”
“琉璃关里充满危险是么?”
“算是吧。”
“我们进去会死么?”
“很有可能哦。”
“那擅闯日部禁地什么后果?”
“擅闯者死。”
“是啊,擅闯者死,我们闯了,便被判了该死,那么我们进去一死了之,有什么不对么?为什么要拦我们呢?”我说道。
离是尘轻笑道:“这位朋友说的有些道理,那你便进去吧。”
“不,你说的不对...等等,你说我可以进去?”我惊讶道,这也太容易了,我还准备和他好好辩辩,没想到这么容易便将他“说服”了。
“这是日部的规矩,只能约束日部的人,本来就约束不了其他人,你想进便进吧。”离是尘说道。
“那走吧。”我对“红衣”说。
“好。”“红衣”点点头,收起了手里的剑。
“他可以进,但是你不行啊,剑宗的师妹。”离是尘说道。
我对“红衣”说:“其实我一个人进去也可以了,你便在外面等着我吧。”
“红衣”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是来之前,我也许会这么做,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红衣”看着离是尘,问道:“师兄,师妹斗胆请教一句,“长息在日,不见己身”是什么意思?”
“那是《虹目经》第三篇中的一句,是说术纹的运转跟随日的轨迹,而不是跟随自身。”离是尘说道。
“果然。”“红衣”咬牙切齿。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我问“红衣”。
“你注意到刚刚他头上落着的蜻蜓么?”“红衣”说道。
“记得,所以呢?”
“所有的动物,都是趋月避日的,你什么时候见到一个动物冲着太阳而去了?术纹运转,自身便是一个太阳,不会停止,除非能够达到日精不漏的境界。这是大多天师才有的水平。”
“你的意思是?”
“还不到,但是已经不是地师那么简单了。”“红衣”说道。
“那就更不应该动手了,你就在外面等我吧。”我说道。
“红衣”哈哈笑了,笑得坦荡,笑得爽朗,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笑声:“是尘师兄越是如此,我便越是想冒险请教一番,不去与这样的对手较量,修行又有什么意义。”
我觉得我小看了“红衣”,有的女性外表刚强,实际上她们只是不愿意被特殊对待,但是并不代表她们是发自内心地追求刚强,但是“红衣”不一样,从她的身上,我看到了某种不能够被劝阻熄灭的勇气。
“师兄,我要硬闯禁地。”“红衣”提剑起手,大石龙流动着琥珀色的光芒,一条深黄色的龙形游走在剑身,漆甲后“红衣”的眼睛闪烁明亮,好像一个庙里期待解签的香客。
离是尘摇了摇头,继续看书,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红衣”不甘心地问:“凭什么瞧不起我?”她抽剑向前一步,几乎看不见身影地便来到了十步外离是尘的面前,剑向着离是尘所在的树干劈了上去。
柿树干如同被一个飞来的巨石砸中一般,应声而断,而离是尘已飘到“红衣”的身后,头上的蜻蜓不曾动摇。
“可恶。”“红衣”地转身追上前,离是尘只是闪躲,并不出手。
“出手啊,你这样算什么?”
“我说了,你不是我的对手。也许你用道理更容易击败我。”
我在一旁看着“红衣”疯癫地“追杀”离是尘,而离是尘则悠闲地闪躲,心里焦急,这样下去,哪怕“红衣”也不弱,却被离是尘拖延的一点状态都没有了。现在明显是离是尘心态良好,而“红衣”因为信心不足和好胜心强,反而发挥不出实力。
“喂,你不是喜欢讲道理么?那你便将她当做是擅闯禁地的日部弟子,你不是应该惩罚她么?哪有你这样不出手的道理。”我说道。
离是尘向我这边看来,我又说:“你若当她是一个挑战者,那不更应该尊重对手么?否则对手无法发挥全部的实力,作为被挑战的人,不也是一种遗憾么?”
“红衣”停了下来,她也知道自己乱了,而离是尘显然是听进去我说的话了,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谁要你管了,你快进去吧。”“红衣”说道。
“我只是不想错过一场本来应该精彩的比试罢了。”我靠着洞口得意地说道。
“哪里精彩,我,我。”“红衣”有些沮丧地说道。
“还记得么,我说过你一定很厉害,只是还需要适应你的剑,只是还需要强大对手的重视而已。”我说道。
“你说得对。”离是尘把书举起,说道:“我应该好好地对待。”
“红衣”似乎也感觉到气氛变了,刚刚有些颤抖的拿剑的手攥得更稳了,我点了点头,走进了洞里。
也许我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会有一个圆满的结果。
我听到身后传来这样的对话。
“炎宗最强的便是控火,师兄你的火呢?”
“没有火,借就是了。”
“借...火?向谁借?”
“《野草集》。”
“一本书能借什么火?”
“怒火。”
时下天地安静,我听到一种经咒般的诵读:
“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
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一旦喷出,于是并且无可朽腐。
......
我终将以野草之名,烧尽一切。
......
许世间万物,打碎从头。
......
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