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第一个我卖故事失败的客人,我必须对她另眼相待。但明显,我的客人心不在焉,走也不好好走,不是被绊倒就是撞到低矮的树枝,我怕她走不到目的地,于是旁敲侧击地看看能不能帮帮她。
“想事呢?”
“离我远点。”
“好好说话成么?咱们的恩怨先过去了。”
“过不去。”
“听话,过去了。”
“就是过不去,过不去,过不去。”
“红衣”强调了三次,直甩头,我感觉到她现在一定很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是,心里,过不去别的事情吧。”
“你又知道了。”
“什么叫又,都写在你脸上了。”
“有这么明显?”
“乱字写你脸上了。”
“哎。”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还是你师父的事吧。”
“没有,不是,我没想这个。”
“你真是个好徒弟。”
“怎么说?”
“你我素不相识,你师父说我们月部有问题,你就信的跟刻在脑壳里一样,还不是好徒弟么?我师父教我的话,我不到生死关头都想不起来。”
“牢记师父的教诲是根本的吧,我看出来了,你在月部怕也是躲在后面的人。”
“什么叫躲在后面的人?算了,你不说我也猜到了。”
“猜到什么?”
“无非是你们师兄弟比试,厉害的站出来看了周围一圈,说“哪个师兄弟可以来切磋一下,点到为止”,然后弱的生怕被点到名字,向后退一步,又退一步,之后干脆就躲在别人的后面了,没错吧。”
“差不多吧,不过我们不常比试,大家都是在各自的窟里苦修。”
“窟里苦修?好特别的修行方式。”
“日窟月殿,本来就是各自独特的修行方式。饮夔山有无数个石壁和悬崖,其中最大的就是紫阳壁,紫阳壁上凿了七百八十三个石窟,每个石窟都是一个修行室,传承四百年,室里画满了历任主人的修行心得,每个室都有名字,分宗分级,旁人不得进入。”
“感觉过于古老了,你们吃住都在里面么?”
“是啊,虽然简陋了一些,不过大家的修炼都很刻苦,有的人连着一个月都没从窟室里走出来过。”
“你的室叫什么名字?”
“我凭什么告诉你?除非你先...算了,我对你什么都不想了解。”
我看着“红衣”被刚才的话题转移了注意力,似乎不再那么分心,便觉得目的达到了,也不纠结于她一定要回答我什么。
“喂,你在墓地里喊得话是什么意思?我依稀的记得你要杀谁,但是没听清楚。”
“什么墓地?呸呸呸,只是土坑吧。我什么都没说。”
“不愿意说就算了,你跟紧了,这里离长廊还有不远的距离,我要加快速度了。”
“何必着急,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你这人一会有事一会没事,嘴上没有一句好话,你是半界来的么?”
“怎么说话,你既看不起我,又看不起半界的人,这又是谁教你的?”
“我从小便知道,说话不靠谱喜欢撒谎骗人的男人,一定来自半界。”
“都是误解,告诉你这句话的人,一定是被恰好被一个半界的人伤害过,才会如此。”
“...”
“你不说话,我就是猜中了。”
“你的聪明只会让人讨厌,别说了。”
“好吧,我只是想说,半界来的也不都是坏人。至少,假如我是一个坏人,我也不是自愿来到全界的那个。”
接下来我开始自说自话:
“假如你说真话,你很可怜,你很饿,你要吃的,你要穿的,你要住的地方,你要不受苦,你要你在乎的人不受苦,但是真话办不到,因为没人理你,你说不说假话呢?”
“你也别不相信,我们远远比我们自己想得无耻的多,我们觉得我们善良,我们乐于助人,我们聪明,我们清高,这些都只是我们的所想,我们实际上还是为了满足自己对于自己的一种期待。”
“我要帮助你,但是你要说出来怎么惨,怎么穷,你可能真的很惨,很穷,但是你说不出来,别人能说出来,别人说的符合了我认为穷的标准,让我觉得我帮助他的收获是更多的,那么我就会帮助他,这样我就舒服,然后我已经帮助过一个人了,我才不管另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惨。”
“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胡言乱语地说出我卖故事的开始,尽管理由看起来很荒谬——我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那个地步,为了活下去又必须给别人一个施舍的借口。
“你不应该为自己变得不成样子而寻找借口,虽然我也理解你。”“红衣”说道。
“啊?”我疑惑。
“我知道我不该排斥每一个从半界来的人,尤其是男人,但是我又不得不这么做,每个人都会因为从小走过一次孤独的夜路而恐惧黑夜,这些都没什么的。”
“所以你是早就明白的,关于那些我们不能确定的问题也是一样的吧。”
“嗯?”
“就像你虽然觉得我是一个说话不靠谱的人,但还是相信了我,是因为我因为某个事情,让你确认了我这个人,所以才相信的我。算是自身的验证吧。”
“别臭美,只是你从墓地里跳出来的咆哮,过于真实了。”
“喂,说了是土坑你够了啊。”
“好,所以呢?”
“所以,如果你心中依旧对你师父的事放心不下,那就不去纠结任何一个关于这个事情的流言蜚语,不去试图相信任何话,而是去自己验证,验证你师父是什么人,验证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我当然会去验证。”
“好,那就从现在开始不去想它了,你的师父还是你之前的师父,你所要面对的月部的人还是你之前认为的“势不两立”的人,但是我算是通过了你的验证了吧?”
“通过了,是个骗子。”
“咳咳,你昧着良心的样子真不可爱。”
“我如果是你,不会试图激怒一个早就想反悔的能够随时制裁你的敌人。”
“就不能是朋友么?”
“你会和你的朋友动刀动枪么?”
“当我没说。”
聊过以后“红衣”心里的沉重算是彻底放下了,我从中了解到的她似乎有一个对半界有深深误解的过去,这样说来她之前对我的恶意也就有所依据了。
这一点倒是引起了我的警觉,也许我该尝试着去习惯全界的口音,同时抹去自己的半界的印记,这样可能会轻松一些。融入环境也算是术师的一门功课吧。
“红衣”带着我走了好远的路,尽管如此,我们一路上还是没有看到任何人,不得不承认饮夔山是真的很大。
通过了解才知道,原来我和八斤师兄们进饮夔山的地方,是饮夔山最外围,而石龙壁,则算是进入饮夔山中,但依旧不算中心,中心是无穷多的砂岩石壁。
“有两条路,要怎么走?”
“向上走是山崖,崖边有个山洞,洞里便是长廊了。”
“那走吧。”
“你自己上去不行么?”
“有人看守么?”
“有。”
“那,我会死么?”
“...算了,我和你一起上去吧。记住,少说话,不要动手。”
“守廊人是谁?”
“离是尘。”
“离是尘又是谁?”
“日部炎宗离九渊的小徒弟。”
“哦,你打得过么?”
“说什么呢,我没想动手。”
“快说,打得过么?”
“没有兵器,完全不是对手。”
“加上水器呢?”
“半斤八两?”
“换上了大石龙,有点志气。现在呢?”
“师兄,对不住了。”
“这才对,走,上崖。”
“错了,是这边。”
“哦哦。”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的剑叫水器?”
“当然是你自己说的?”
“我说过么?”
“红衣”狐疑地看着我,见我神色淡定,便没有过多猜疑。
我内心远没有表情稳定,亏心事是真不能做呀。